第225章
國公府的僕人這些年來都是老僕了,難得進個新僕,那也是下面經過重重關卡進來的。
僕人少,主子打發他們的就多,同樣的東西,十個人分,比一百個人分的時候總要多些。
齊國公回來,國公府裡的護衛已經集合在了前堂,等國公爺回來在堂內主位坐定,護衛們就一個個進來領他們今年的獎賞。
每人皆能得一千兩銀與布匹三宵,糧食一擔,肉菜一擔,銀子在堂內發,布宵與糧食等在門外領。
國公府大堂的前坪堆得像座小山,護衛們都是見過世面的,但饒是如此,看到從倉庫裡搬出來的年貨,也是有不少人都咽了口水。
護衛們賣的是命,所以給他們的總要多些。
有幾個今年有功的,從齊國公眼前一過,等國公爺尊口一開,還能多領一份回去。
多領一份的喜上眉梢,沒領到的心裡也琢磨著明年的差事自個兒還是要多用些心的好。
國公府死士數百,就是一個個過來走個過場也要花費不少時辰,這廂等到齊國公從前堂起身天已入黑,前堂的僕人趕緊去後院稟道這邊的事已完,國公府可歸後院了。
後院那邊接到消息,布菜的僕人就開始忙著上菜了。
齊君昀回到後院發現皇帝跟太子已到了,長哀帝正半臥在炕上的軟墊上跟謝二郎下棋,謝二郎雖是規規矩矩地坐著,一只手卻擋著皇帝那邊,齊君昀一進去就聽到他那妻弟正在嘟囔,「皇上你是當皇上的,別賴皮,當著太子的面你悔棋好嗎?」
皇帝不管,退著下錯的棋輕描淡寫道,「無礙,朕棋德向來甚差,太子知道的,朕已告誡過他莫要學朕!」
「哎呀,哎呀呀……」謝晉慶看著他退掉的棋肉疼地叫,「我都快贏了!」
「讓朕贏一回,大過年的。」
「不都是皇上讓臣子的嗎?怎地讓我讓你?」謝晉慶不服,拿著手中的棋子憤憤道,「我姐夫都讓我呢。」
「哎呀,別小氣,讓朕一回。」長哀帝見他嚕嗦個不停,手又動了,「你再廢話,朕還得悔一步才成。」
「你別動別動……」
「就悔一步,你別攔著朕,誒,別攔……」長哀帝擋開他的手,手顫顫抖抖地又悔了一步棋,悔棋的心甚是堅定。
「沒法下了,我不下了。」謝晉慶把棋扔回了棋碗,回頭就朝他哥大叫,「大兄,這棋沒法下了!你看看!你過來看看!」
謝家被兄姐寵慣了的謝二爺大叫著叫他兄長過來為他出頭,全然忘了坐他對面的主子是這天下的至尊。
長哀帝笑眯眯地看向謝晉平,這時候齊君昀正站在門邊跟妻子耳語著府裡的事,見他們吵大了,就抬起頭朝謝二郎看去,淡道,「別嚷,接著下。」
說著他朝皇帝也看去,淡道,「沉弦,下棋就好好下。」
隨後他轉頭看向坐在炕邊的太子,「尊兒,把你父皇的棋退到原位。」
溫尊摸摸鼻子,輕輕拍了下他父皇的手安慰了一下,就伸手恢復棋子去了。
「這才對嘛,太子,我以後跟你下棋。」謝二郎立馬樂了。
「那現在就我下罷……」溫尊乾脆脫鞋上了炕,先服伺了他父皇從橫躺著移到了豎躺,給他腳上蓋好薄被,就與謝二郎下起了棋。
謝二郎的笑顏立馬變成了苦瓜臉。
這廂謝慧齊也是要立馬去膳廳去看下人擺桌,她也是放心不下,叫著晉平過來道,「你坐過去看著晉慶,別讓他賴太子的帳。」
她小弟弟比皇帝又能好到哪兒去?賴起皮來他說天下第二誰敢說天下第一?
見姐姐嫌棄的口氣,謝晉平無奈地笑,愛弟心切的兄長的還不忘為弟弟辯駁一句,「二郎也不是時常都如此的。」
他也是會看人臉色的。
「你看著就是,有那苗頭立馬給我掐了!」謝慧齊明顯不信任她那個一把歲數還孩子氣十足的小弟弟。
謝晉平只好摸著鼻子笑著點頭。
二郎確是如此,雖說大了之後是懂事了,但一有親人在身邊護著他,他就很容易得意忘形,也是個仗著寵愛就腦子發熱易沖動的。
「阿娘……」這時候齊奚把剝了一手的瓜子仁塞到太子手裡,就拍拍手過來了,「我跟你去。」
謝慧齊看了眼她,點了下頭。
自皇帝太子一進門,皇帝就拉著女兒跟太子說話,還出口讓女兒陪著太子說話,這一說話也說了好幾句了,女兒願意自己脫身跟著她,她當然是不可能推拒的。
這種日子,她是什麼都不會說,敗了喜興,但她也不會放任皇帝的想法就是。
謝慧齊帶了女兒出去,齊君昀也是沒時間耗在暖廳裡,他跟齊容氏說了幾句話,又握了握她溫熱的手,見沒冷著,又把了下她的脈,見心跳平和,又出門去主院的偏廳見庶弟們去了。
打發出去了的庶弟們受他的召令回來了幾個,齊君昀進了偏廳跟他們說了皇帝太子與他們吃團圓飯的事,接著與他們道,「見著了按規矩行了禮就是,無需大驚小怪。」
「是,大哥。」來的那五個庶子皆彎腰恭敬地道,其中包括張異小女兒所嫁的那位庶子。
國公爺的庶子們已是各自都有自己的產業,齊君昀沒留他們在府裡,但這些年來給他們的機會不少,只要不是仗著國公府的名聲為非作歹,自己願意做點事的,國公府也都給他們行了方便。
這幾個庶子倒也出色,在外也不顯山露水,但在他們所做的事上也是成就非凡了。
齊君昀也與他們多閑聊,就帶著他們進青陽院拜見皇帝母親去了。
長哀帝受了庶子們的拜禮,聽著齊國公跟他一一說道他這些庶兄弟的名字,再對應上他所知的這些庶子們做的事,他也是點了頭,道,「也是出路。」
共中一個庶子有全京城最大的漆坊,數得出來的出名的漆料都來自他的漆坊裡,就是皇家的漆料也有些是從他那裡采辦的。
國公府的這些個庶子一一拜見過皇帝,得了皇帝兩句問話,也是個個都心口猛跳。
見到庶子們,齊容氏也還是依舊如常面無表情,不過她還是親手把媳婦給準備好的紅包發給了庶子們,齊項氏見到她那房的那兩個,雖說臉上沒笑容,但也是在他們行禮時點了頭,把紅包也給了。
齊國公府的團圓飯只叫了庶子們回來,所以人也是不多,一共三桌的桌子的,男丁一桌,女眷一桌,庶子們一桌,所以也佔不了多大的地方,飯就擺在了原本家人所用膳的膳廳,一家人坐在同一個廳裡。
等到放完鞭炮鳴了樂鼎,開了膳,長哀帝看到女眷那桌表嫂的手邊放了一幅空碗筷和一個空椅子,他看了許久,方才轉頭對身邊的太子道,「等會去你娘的位置坐一會,給你伯娘她們敬杯水酒。」
「是,父皇。」
這一年光景好了許多,夜晚放鞭炮的也比以往幾年的多,國公府佔地廣,左右鄰居也離得遠,但偶爾也還是零星地能聽到遠遠傳來的鞭炮聲。
國公府放鞭炮的時間是在子夜,每年的慣例是一放就放一個時辰,國公府裡住了不少世僕,但也是只有主人家才能放鞭炮的,所以孩子們想提前放鞭炮玩耍的話,也得小主子們帶了頭,才能跟在後面玩耍。
謝慧齊一等晚膳完畢就放了謝晉慶帶著家裡的小公子給滿府的小孩子們去發鞭炮放鞭炮去了,又怕這一大一小的胡天胡地,又叫了管事的帶著人在身邊守著,生怕他們放鞭炮放得把自己都給炸了。
長哀帝見謝晉慶帶著最頑的國公府小公子出去了,也是走到謝慧齊身邊道,「嫂嫂,讓嘟嘟也跟著去玩會罷。」
明年,想來無父無母的兒子就是再想跟人玩耍也是沒有機會了。
長哀帝恨不能把他所有能給的給他的孩子,只可惜他就是天下至尊也不能全都做到,現在他能做到的,也無非就那麼幾樣了。
他已是沒有多少時間了。
「嗯,好。」謝慧齊隨即點了頭。
「奚兒去不?」長哀帝又樂呵呵地道。
謝慧齊啞然。
齊奚正在外面給府裡的小姑娘們發五彩繽紛的髮帶頭飾呢,從謝慧齊所在的暖閣看去,她還能看清楚女兒那帶著甜美笑容的臉。
「她去。」謝慧齊看了笑得開心的女兒幾眼,轉過頭又對長哀帝點了頭,又對安靜站在他父皇身邊,嘴邊帶笑不語的溫尊道,「你看著妹妹一些,莫讓她跌跤了。」
「是,孩兒知道了。」溫尊聽了就彎了腰,恭恭敬敬對他這個表伯娘行了一禮。
謝慧齊扶了他起來,摸了下他的手,頓了下道,「夜裡風大,添件衣裳再出去。」
「好。」
「去你表弟屋裡換罷。」謝慧齊叫來了正在跟大舅舅說話的齊璞,「帶著你表哥去添件衣裳,就拿你常穿的那種青色薄襖就好,給你哥哥挑件新的。」
「好。」齊璞抱了她的腰,下巴擱在她肩上嗅了嗅她,「娘親你真香,等會你要作甚去?」
「幹嘛?」謝慧齊回頭笑看著他。
「你打花牌嗎?」
「打啊。」
「那我來幫你打……」
見他纏著她,謝慧齊也是笑了,摸著下他的頭道,「阿娘知道你想陪會我,不要緊,你玩你的就好。」
小子哪有什麼時間陪她打花牌,等會住在左右兩邊的公子哥都會特地過來一趟跟他打招呼,隔得不遠的都會想辦法過來,她都已經叫人備好薄酒瓜果吃食了,連給他準備的暖廳都已經全點上燈火了。
「那我真不陪了?」齊璞揚眉看她。
謝慧齊點頭。
「那阿父若是不陪你,你當如何?」小國公爺不滿。
謝慧齊笑意都快忍不住了,她趕緊輕咳了一聲,忍著笑意還是不忘揭露真相,「他敢,不陪我我就跟你祖母告狀去。」
齊國公正扶著母親的手沿著暖廳兜圈子消食,聽到這話的時候差不多要兜到他們這邊來了,這時候他走了幾步走到他們跟前,眼皮都沒抬一下就抬手狠狠抽了大兒子的腦袋一下。
他那一下抽得是用了力氣的,啪的一聲又響又亮,而他抽著人步子也沒停,抽完人也就走遠了。
齊璞摸著頭回頭也只看到了他的背影,朝他父親擠眉弄眼了一番,又朝回過頭來看他的祖母露了個可憐兮兮的表情,等她回過頭去,他又對看過來的太子搖頭道,「表哥,你現在看到了吧?」
看到他在家過的是什麼日子了吧?
溫尊聞言不禁輕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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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夜夜間,溫尊先跟著表妹去放了炮竹,隨即,小表弟們又領了他去夜間爬樹,摘國公府最大的那顆樹上的冰果。
這冰果是冬天才結的果子,果子皮厚,內裡卻是白白的果肉,微甜但有些澀口。
他們摘了果子,溫尊就跟著表弟們把果子送到了廚房,這時候他表伯娘就帶著表妹還有府裡的幾個女眷候在廚房了。
「等會阿娘就會煮餃子,做甜羹……」在路上齊璞跟太子表哥解釋府裡大年三十子時會做的事,「等會阿父也會幫著抬食盤,我們也要跟著做,等盤子擺好,我們就點火放頭炮,等第一道炮火過了,我們就回去吃餃子喝甜羹,這甜羹就是用我們摘的冰果子做的。」
「甚好。」溫尊點頭。
他都不記得他小時候在國公府度過的那兩年了,想來他也曾如此幸福過的。
這廂青陽院的女眷們也不打花牌了,謝慧齊也開始準備起子夜放鞭炮的各種事宜了,齊君昀也叫醒了臥在屋子裡睡覺的長哀帝。
長哀帝醒來見到他,聽身邊的於荊說國公府來了好一會,坐在床邊看了好一會的書了,聞言靠著枕頭不由朝他表哥笑,「府裡的暖炕真暖和,也不燥。」
「工部的人盤的水火炕,添了水就沒那麼燥上火了,回頭宮裡修整,叫他們也盤一樣的就是。」齊君昀淡道。
「這個我從折子上看過,確是好,回頭就叫他們這麼整。」
「嗯,起罷,時辰快到了。」
長哀帝點點頭,等穿到最後一道披風時,他見到齊國公拿過內侍手中的披風親自給他披的時候,長哀帝驀地眼珠一紅,直到齊國公的手離開都未說話。
「走罷,都在等著你。」齊君昀見他傻站著不說話,拍了下他的肩。
「以前宮裡過年東宮也是冷清的,燕帝不喜歡我,宮裡的人就故意冷著我……」長哀帝點了頭,出了門時他開了口,低低地跟身邊的人道,「那時候只有若桑陪著我,聽我胡說八道,給我做餃子麵條吃,跟我說終有一天我會想要什麼就有什麼,現在她走了,也就沒人給我做這些了,還好她給我留了一個兒子陪著我,要不我都不知道我這輩子得多用力才能熬到頭。」
齊君昀跟著他慢慢踱著步往青陽院主堂走,嘴裡沒有搭話,神情也是不冷不淡。
「我也知道,你對我也好……」長哀帝說到這停了步子,把哆嗦不停的手搭到了他表哥的肩上。
宮人們見他有話要說,帶著國公府的人退得遠遠的。
長哀帝看著神情依舊不分明的表哥,淒然地笑了笑,「是不能再多給一點了是吧?」
「不能了,」齊君昀終是開了口,他把皇帝的手自肩上拉了下來,緊緊地握在了手中,良久,他忍住了心頭的悲愴,才冷靜出聲,「你也知道的,奚兒若是跟了尊兒,尊兒是有人陪了,但搭上的卻是我們全家,還有整個大忻皇朝……」
「除非,我不當這個左相了,退避京城……」齊君昀說到這,目光冷然地看向長哀帝。
沒有他坐鎮朝廷,皇帝走後,溫尊又如何鎮得住這個朝廷?
到時候,他的太子就是懷擁他所愛的人,他有那個能力護住他愛的人?
到最後,大忻還是會亂。
他們知道這事該如何抉擇。
「我知道,我知道……」長哀帝說著也笑了起來,整個人都在發抖,「我明知道但也還是想求一求,想著也許老天看我這麼倒霉透頂,興許會對我開恩一次。」
他一輩子都沒跟老天認過輸,求過情,所以想老天能不能看在他從沒求過的份上對他格外開恩一次……
可想來老天對他殘忍慣了,早忘了其實也可以對他手下留情一些的。
他最終還是只能靠自己,只能得到那一點屬於他的,從出生到死去都只能如此。
「表哥啊,」長哀帝在被他表哥有力的手扶住身體後,他又笑了笑,道,「求過了,我也安心了,沒辦法的事也只能如此了,只是我走了之後,你能不能看著我們是一家人的份上,還是把尊兒當家人,而不是當皇上……」
皇位那麼高,又沒人陪他,他孤伶伶的孩子一個人會冷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