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有裴澤開口,小太監們和楚良等人也就沒了心理負擔,不用怕被皇帝怪罪,都心安理得地跟在後頭。
蕭言之跟在裴澤身邊,大咧咧地左顧右盼。
蕭言之不是沒參觀過皇宮,他只是沒參觀過未經歷風雨侵蝕也未經歷戰事摧殘的皇宮,於是蕭言之一路走一路瞧,尤其是看到有雕刻的牆壁,那必然是要走上前趴上去好好看兩眼。
蕭言之是開心了,裴澤很不開心。
他受命帶著大皇子入宮,這大皇子也安分,乖巧地跟在他身邊,可走著走著旁邊的人就沒了!他以為是他走快了,結果停下來轉身一看,那人竟趴在宮牆上不知道幹什麼呢!
派楚良去把人拽回來,便見那人滿含歉意的笑容,他以為這人是知道錯了,有心悔改,結果走著走著人又沒了……
那宮牆到底有什麼好看的!
隨行護衛的楚良簡直欲哭無淚,自打可以在宮中行走以來,楚良頭一回覺得從前朝到內廷的路長得走不到頭,那大皇子一路上都很安分,怎麼偏偏進了宮就跟只猴子似的四處亂竄?他不嫌累嗎?
眼見著裴澤的臉色越來越難看,楚良一路小跑去將快貼到宮牆上的蕭言之拉回來,低聲道:「殿下您若是覺得這宮裡哪個地方新奇,之後卑職帶您看個夠!這會兒陛下還在兩儀殿裡等著您,您看……」
「恩?」聽到這話,蕭言之驚訝,「你說……陛下在等我?」
楚良忙不迭地點頭:「可不是嘛!陛下可是心心念念地盼著殿下回宮,這日子到了,怎麼能不等著?」
「那你們不早說!」蕭言之瞪圓了眼睛,腿腳麻利地快步追上裴澤。
他又不是不要命了,還不知道皇帝到底懷著怎樣的用意接他回宮,怎麼好讓皇帝一直等他?
楚良望著蕭言之的背影,一臉茫然。
沒人跟大皇子說陛下在等嗎?
終於是平平安安地到了兩儀殿,那頂為蕭言之特地打造的肩輿到底是沒用上。
兩儀殿不是楚良進得去的地方,於是便守在了殿門口,裴澤將腰間佩劍接下來遞給楚良,等著太監唱喏完畢,便抬腳踏進兩儀殿。
蕭言之看了看楚良剛接下來的佩劍,摸著下巴想了想,突然抬腳從靴子裡抽出一把匕首丟到了楚良懷裡,然後再一次追上裴澤的腳步。
楚良看著懷裡突然多出來的匕首還有些發愣。
大皇子隨身帶著匕首做什麼?現在的農人或者商人都有這個習慣了?
「臣裴澤參見陛下,耽擱了不少時日,請陛下降罪。」
聽到裴澤低沉渾厚的聲音,蕭言之才後知後覺地跟著跪下。雖然跪之前研究了一下裴澤的姿勢,可有衣擺擋著,蕭言之沒能看懂,索性就實實在在地跪下了,不知道該說什麼,就閉口不言。
此時的皇帝似是只看得到蕭言之一般,無視了裴澤的問候,直接問蕭言之道:「是……言之嗎?是朕的皇兒嗎?你……可還記得父皇?」
蕭言之垂著頭,抽了抽嘴角。
這位父皇離開他們母子的時候他才三歲,能記得什麼?更不用說他穿來的時候都已經五歲了,皇帝的臉打從一開始在他的記憶中就是模糊的。就算他是本人,那之後過了二十年,皇帝的臉早就該變樣了好嗎?這叫他怎麼認?
這一出應該感人至深的父子重逢該怎麼演?
猶豫了一下,蕭言之緩緩抬頭,看著皇帝的眼神中帶著一絲不確定和一絲怯懦,抖著聲音道:「我……草民……草民記、記不得了……」
這話說完,蕭言之甚至能聽到來自兩旁的吸氣聲,大概是沒人想到他會蠢得實話實說,但蕭言之覺得實話實說更好,畢竟一個三歲的孩子真的不太可能記住他二十多年沒見的父親,心靈感應什麼的實在是太扯了,會覺得親切倒是有可能,但他還真沒辦法從這位皇帝的臉上看出親切來。
哀傷雖假,但確實是有的,可親切就連一絲一毫都沒有了,可見這位皇帝還真不是很想見到他的長子,那麼蕭言之會被領回宮,怕真的就是皇帝想要一個不忘舊人的好名聲。
蕭言之覺得,他既然進了宮,那皇帝想要什麼,他就應該給什麼,這皇宮裡,靠著誰都不如靠著皇帝。
聽到這抖得支零破碎的聲音,裴澤暗自睨了蕭言之一眼。
追了一年,相處月餘,依著裴澤對蕭言之的印象和瞭解,蕭言之是不會發出這種聲音的,這人被豹騎圍堵時都能淡然地說一句「認錯人了」,第一次見面就敢與他談條件,第一次入宮就敢在宮裡四處亂跑看宮牆,他做了這麼多大膽的事情,卻被陛下嚇成這樣?可別告訴他這是因為被龍威震懾到了,若蕭言之是那樣的蠢貨,那追了蕭言之一年的他就更蠢了!
可若不是真的被嚇成這樣,那就是裝的。但是為什麼?裴澤想不明白。
只見皇帝雙目微閉,一副悲從中來的模樣,半晌之後才睜開眼睛,兩眼含淚地看著蕭言之,痛心道:「是朕的錯……是朕的錯啊!朕不該丟下你們母子二十年……二十年啊!朕得了皇位,得了天下,朕的皇兒卻不認得朕了……」
蕭言之撇撇嘴。瞧,皇帝這不順著他的話悲痛起來了嗎?
此時無聲勝有聲,兩儀殿內沒有人敢說話,只讓皇帝一個人細細品味這只有他自己懂得的哀傷。
又過了一會兒,皇帝才長歎一口氣,道:「你們兩個都起來吧。路上辛苦了,下去休息吧。你們也都散了吧。」
說著,皇帝便站了起來,緩步向外走去,似是想要一個人靜一靜,平復一下心中的憂傷。
「恭送陛下。」
「趙康,你帶著皇兒去萬春殿,皇兒暫且就住在那裡。」
「是,陛下。」皇帝身邊的大太監趙康低低地應一聲,便招來外邊候著的一個小太監,看著那小太監扶著皇帝出了兩儀殿,才笑呵呵地往蕭言之和裴澤這邊走。
「大殿下,這邊走。」
蕭言之看了看趙康,又睨了裴澤一眼,這才往兩儀殿外走去。
趙康立刻跟在蕭言之的身後,一邊走一邊說著皇帝是如何思念蕭言之,那萬春殿又是皇帝如何用心佈置的。
蕭言之知道趙康說得這些話兩分真,八分假,因此也只是聽著,偶爾應幾句感激之語,表達了他對父子重逢的無限欣喜,也表達了他對日後生活的嚮往。
而蕭言之一走,原本位列大皇子現在退居二皇子的徐離善就緩步湊到了裴澤身邊,低聲問道:「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