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場夢,尤如一個無底洞,被圈進去就不要妄想能全身而退,也許有一天死掉了,連靈魂都沒有資格被洗滌。
夢中一個栽滿櫻樹的院子裡站著一個美得讓人窒息的男子,淡定的表情有一種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男子轉過身來看著身邊的小男孩,男孩看上去不過六、七歲,還不及男子一半的身高,一頭白發散在地上,雙瞳一隻幽紫,一隻暗紅,看上去有些駭人。
男子白的透明的雙手撫上男孩的長髮,溫柔的輕語:“玥兒,人的一世沒有多少感情可以分給別人,如果分給別人而得不到回報,那你會失去更多。所以我的玥兒將要你的感情都留給自己,知道嗎?”
男孩眨眨眼睛,然後點了頭。
男子笑了,笑得出塵如仙,男孩也不覺的愣在那裡看著他。
之後場景一換,男子倒在血泊裡,還有暗紅的血不斷的從腹部的傷口中湧出,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站在旁邊的玄衣男人面無表情的看著這一切,好像當才出劍傷人的不是他。
男孩撲到男子身上,用凍得通紅的小手去堵男子的傷口,但血還是不住的流出。濕熱的血暖了冰冷的手,也不見停止,男孩第一次知道人原來有這麼多血。
“玥兒……”男子趴在地上,微側著臉,男孩細心的將男子的頭枕在自己腿上,男子輕輕的笑笑,說話變得有些吃力了,“玥兒要好好活著,無論如何……”
男孩仿似預感到男子將不久于人世,眼淚模糊了那美麗的瞳眸,男子已經無力抬手幫男子試淚,只能轉向那位玄衣人,“你的仇……也報了,幫……幫我照顧……玥兒……行嗎?”
“不……我不要……”男孩嗚咽出聲,緊緊的抓著男子被血染紅的衣襟,“不要死……求求你……”
男子費力的從腰間扯下一玫月色佩飾,送到男孩手裡,“玥兒,這是……楓香山莊莊主的……權杖……這是我……能留給你……最、最後的東西了……”
男孩接過權杖,但他並不知道男子所說的楓香山莊是什麼。
見他接過佩飾,男子帶著笑,永遠的睡過去。男孩仍然記得那個笑容,美得天地失色,卻多了一抹悲傷。
又是這樣的夢,從開始的被驚醒到後來沒有感覺,只有那個笑容依然清楚的印在腦子裡整整十年,絲毫沒有退色。
從床上坐起來,看看窗外已經不見日暮了,不知何時下起了雨,推開窗滿是泥土的清香。
攸城,並非皇都,卻一點兒也不亞於皇都的熱鬧,在這個魚龍混雜的地方,大到皇親國戚,小到村夫乞丐沒有你找不到的,也是由此到是促成了攸城的三大特色:男館、商家、武林盟。
玩把著手中的佩飾,到是覺得上面還留著那個人的溫度。
楓香山莊位於攸城的南邊,原本應該在莊內主持大局的我卻身在這攸城第一大男館——夙銘樓裡當起了紅牌。
在楓香山莊住了四年,我將莊內的武功秘笈背的滴水不露,然後將它們一把火燒盡。因為我知道那不是好東西,會讓人成為惡魔的東西,我的義父就是被這些東西荼毒到死去的,是的,那個白衣的絕美男人就是我的義父。
俗話說,越是看似荒糜的地方,秘密就越多。所以十歲我離開了楓香山莊,買身入夙銘樓,做起了別人看不起的小倌。其實我並不喜歡這裡,但為了保住楓香山莊,我要讓自己得到的消息永遠是最快、最直接、最準確的。
坐在軟榻上,聽著雨拍打著屋簷,讓人陷入一種深深的寂寞,這種孤獨感侵來的時候,會讓你覺得像被掏空了一般,很空虛,很恐懼,很無助……但現在這種情緒對我來說太過奢侈了。
我的客人不多,一是價錢比較貴;再者我的樣子有人覺得是絕美,有人覺得是妖孽。所以我的客人一般比較固定的,這到是給了我很多閒暇的時間去瞭解一些我想知道的事。
雨天,料想也不會有人登門,我也就隨意的披了件外衣服,頭髮也沒束,任它垂到地上。我曾經將頭髮削去一半,與義父一起葬在冰棺中。是的,我並沒有燒掉他的屍體,而是將他放入千年冰棺中,可以讓我隨時看到他。
幾下輕輕的敲門聲,我也不甚在意,將手中的佩飾藏到軟墊下,心想大概是來送茶水的小廝,只是應了聲“進來”就不再理會了。
“玥兒,你這是和誰過不去呢,病才剛好沒每天就敢吹風了?”聞聲,我到是要笑出聲來。進門的竟然是君霏。
君霏是這夙銘樓的老闆,樣貌不差,怎麼看也不像是個做老鴇的,到容易讓人誤認成書生,就是這樣一個人,操著一口老鴇的音調,總讓我想笑。平日裡他說話到也挺文雅的,只是這到了晚上一開門,他就變成老鴇了。
我也沒回頭,只是懶懶的趴在榻上,語氣中帶著隱忍的笑意,道:“我餓了,想吃排骨粥。”
“成,一會兒讓他們給你弄。”君霏走過來,將窗子關上,“怎麼樣?身子好了沒?”
“沒什麼事了。”我閉上眼睛,單手揉揉額角,大概是剛才睡的太多了,所以頭有些疼。
“那就接客吧。”君霏的笑意更濃了,他不是什麼刻薄的老闆,只要是不砸了夙銘樓的招牌,他到是什麼都可以隨著你,所以和小倌們的關係也相當好。
“嗯?”早應該料到沒事往我這跑,十之八九有客人,不過這個雨天……我睜開眼,看向門口,到是讓我一驚。
那人看上去二十多歲,生得十分俊美,挺拔的身姿讓人有一種壓迫感,眉宇間透著幾分桀驁不馴的霸氣,一身上等的天蠶雪衣更是將人襯托得出塵如仙。大概除了義父外,他是我見過最美的人。
可能是見我還在發呆,君霏輕拍了我的肩頭,笑道:“能把玥兒看傻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還不快見過羿公子?”
被君霏一提醒,我趕忙下地,連鞋也沒顧得穿,赤足站在地上行了禮,“玥兒給爺問安。”
“不必多禮。”聲音和人好像不太一樣,冷清中多了幾分溫柔。
“你們先聊著,我去讓小廝端些吃的來。”君霏招呼他坐下,說又:“有招待不周的地方,羿公子多擔待。”
“好說。”他點點頭,文雅的氣質一點兒也不像來這種地方的人。
君霏出門時,在我腰側輕點了一下,我會意的向他笑笑,送他出門。這是樓裡的暗語,點在腰側就是不留宿,也就是說不用以身侍人;若是點在背上,那就是說今天不做全是不會離開的。
我心理也暗暗的松了一口氣,對於這種事,我是有陰影的。
關了門,走回榻邊。抬頭正好對上他的眸子,我下意示的低頭,一方面盯著別人看,會有露骨的嫌疑,而對我來說更多的是不想讓眼睛嚇到別人。
“坐,站在地上不涼嗎?”他看起來到是一點也沒有覺得不適,往往第一次來男館的人多少都會有些束手束腳的。
我搖搖頭,“謝爺關心,玥兒不礙事兒。”經驗告訴我沒摸清他的脾氣稟性之前,不要隨便行動。剛剛他應該是和君霏一起進來了,我卻沒有查覺,這一部分是因為我的武功現在只有一成不到,另一部分我的直覺告訴我他也是個絕頂高手。
他手一伸,將我帶進他懷裡,坐在他腿上,我到是有些不安,雖然是小倌,但我也儘量少與人有身體上的接觸,“是不是抱著你才肯坐?”濕熱的氣息散在耳邊,讓我癢得縮了縮脖子。
我尷尬的搖搖頭,他的身上很暖,但卻不是能寫別人分享的暖。他的手箍的我很緊,我有些不自在的轉了下身子,揚起頭給了他一個淺淺的微笑,“玥兒很重,不要壓到爺才好。”
他到是不以為意,將我打橫抱起,轉了幾圈,坐回原,輕道:“比女孩子還要輕上許多,哪能壓到我。”
他這樣說,我只能坐在他身上,完全沒有轉還的餘地。幸好小廝來敲們送吃的,我到是藉口開門,算是擺脫了那種無措的境地。
小廝走進來,我差點笑出聲。竟然是鳳嵐扮小廝進了門。鳳嵐也是這裡的紅牌,我和的關係是比較好的,他行事有些怪張,想什麼做什麼,向來我行我素的。到也沒人能挑出他點兒毛病。
鳳嵐將茶點放到榻桌上,偷偷的側了臉,在羿公子看不見的角度向我眨眨眼睛,又將我要的排骨粥放到另一邊,我也順勢坐到榻桌的另一邊。還是鳳崗聰明,我感激的對他笑笑。
“請慢用。”鳳嵐行了禮,退了出去順手帶上門。
“爺不是本地人吧?”我將上好的龍井倒入杯中,放到他面前。
“何以見得?”他端起茶杯,小飲一口,然後點點頭,道:“這龍井到是難得的佳品。”
“這攸城雖是魚龍混雜,但像爺這種氣魄不凡之人到是不多見。若是爺住此地,不可能不被注意的。”看似這話說的有些奉承,但用了他身上就是實事求事了。將茶另到一杯,放在剛才的杯子旁,這茶若是前後混杯了,大概就要走味了,“雖然這茶是不多得,但有些貴客逢節會送來些,到也能讓我們嘗嘗鮮兒的。”
“看來這夙銘樓的貴客到是有些來頭的,連上貢給當朝天子的茶品也能得些。”他淡淡的笑,話到是說到就罷。
當然,我也不可能去說這種事。沒必要,說多了也是吃力不討好的。不過能品出是貢品茶,可見這人也不一般。不過說到姓羿的,到還真是少見,但我知道有一個人,一個很有來頭的人就姓羿。不過我到希望他不是我想到的那個人。
我將水晶蒸餃夾到碟子裡,遞過去。“這是樓裡的招牌菜,爺嘗嘗看。”
他夾起蒸餃,反復的看著,好像也沒什麼特別。咬一去,湯汁就順著他嘴角流下,滴到碟子裡。沾得下巴上都是。這就是夙銘樓水晶蒸餃的特別,咬一口,流一碟。
他有些尷尬的抬頭看著我,大概不知道是繼續吃,還是放下。
“爺要吃掉,別浪費樓裡大廚的手藝了。”我將事先准好的帕子遞過去,吃這蒸餃不能少了接湯汁的碟子,也不能少了這擦嘴的帕子。
他將就著吃掉,然後用帕子擦著嘴邊,道:“這東西不是吃的,是害人出醜的。”
我笑著在他的空茶杯中添了茶,“吃慣了就好了。”
他搖搖頭,喝了茶,道:“我可不打算吃第二回。”
看來他到是極要面子的人。
“你的粥要冷了,不是說餓嗎?快吃吧。”擦乾淨嘴邊,他將帕子丟到一邊,撚了一塊杏仁糕,自己吃起來。
“爺要不要吃點這粥?”雖然是餓得緊,但這種客套還是要問的。
“不了,你自己吃。”
我拿了勺子,一口一口的吃著,心裡還在想著這次的到是比較上次的好吃些。我的飯量並不大,吃半碗也就差不多飽了,我又嘗了一塊糯米糕,甜得我有些皺眉。
“你叫我‘爺’,到是把我喊老了。”他好像比較喜歡杏仁糕,我喝粥的工夫他已經吃了六七塊了。
我放下勺子,喝了杯茶清口。“那叫您公子可好?”
我對稱位到是沒什麼講究的,只是個代號罷了。
他點點頭,“‘公子’到好些。你這是吃飽了?”
“飽了。”我擦擦嘴,答得並不勉強。
“吃的真少。”他看看碗裡的粥,又看看我。
“吃多了會難受。”我不以為意的笑笑。
“你多大了?”話題好像轉到我身上了。
“十八。”這個年紀在小倌中已經不算小了,大概要不了二三年,我就得離開了。畢竟還是小男孩比較好教些。
“進樓多久?”雖然在問,但看得出他並不是真的關心,大概只是找個話題罷了。
“八年了。”反正正經些的客人到是會問這些的,拋掉了最初的青澀,現在到也能自然對答了。
“到也不短,就沒有遇上能幫你贖身的?”他鳳目微挑,有些玩味似的看著我。
我到是只能苦笑了,“有,但有緣無份。”我說的很乾脆,也沒有說謊。這種謊沒必要說,我也不屑說。
“看起來到是有些經歷。”依然是那樣的笑容,我也沒有覺得煩感。
“這種地方,就算再淫糜,也會有真感情的。”我輕歎一聲,不為自己,只為這世間的無奈太多。
“聽別人說,小倌都是沒感情的,有的只是虛情假意而已。”他別有深意的看著我。
“從有到無,或從無到有……”我牽起一個勉強的笑容,看著他的眼睛,輕語“只看是否有契機,感情本就不是無故產生,無故消失的。”
“那你……現在還剩下多少感情可以付出?”問的認真,我卻不知道如何回答才正確……還剩下多少呢?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搖搖頭。無法回答的事,就不要多語。
他起身站到我面前,單手挑起我的下巴,在我眉心留一下吻,很輕,如羽毛一般,卻使我的心莫名的一顫。有些茫然的看著他。
“你很有趣,今天還有事,先走一步,希望下次還能見到你。”帶著微笑,他走出了我的房間,在打開門時,他頓了一下,說道:“下次再見面,叫我傲,我的名字——羿麟傲。”
看著他的消失的被影,我只能愣在那裡。
果然被我猜中了,羿麟傲,傾央宮的宮主。與楓香山莊、典夜門同為武林三大邪教,而這三大邪教中又數他傾央宮實力最強。
我自嘲的搖搖頭,我可不想做在考慮嘴裡撥牙的蠢事。楓香山莊再強,也不能和傾央宮正面抗衡,他絕對是不能動的一顆棋,但如果能走好他這顆棋,對楓香山莊來說百利而無一害。
所謂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所以在沒摸清楚之前,我也不會輕舉妄動。他羿麟傲是何等人物,當今武林,除上傾央宮內部的人外,見過他真面目的人大概不過十位。
看來,我也算是三生有幸了。將散著著頭髮綰起來,隨手插上一隻玉簪,悠然的拿過書,試圖平靜自己起伏的心情。
“玥玥。”門被“咣”的推開,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除了鳳嵐,沒有人會這樣蹂躪我的門。
“沒客人?”我放下書,讓了些地方給他坐。
“剛剛被我趕走了。”趕客人的事,只有他做得出,我也算是見怪不怪了。
“不怕被君霏罵?”我笑著捏捏他的鼻子。
“怕。”他笑得開心,順勢躺在我腿上,“剛剛那個客人沒對你怎麼樣吧?我覺得他不是個簡單的人。”
鳳嵐閱人無數,對人有特別的敏感性,這個到也無可厚非的。
“沒有,不是本地人,應該只是來圖個新鮮。”對鳳嵐還沒有必要說太多,“你怎麼扮成小廝進來啊?害我差點笑露餡。”
“關心你啊,萬一是壞人,我也好幫你打他。”他說的到是真有其事一般。
“不會的……”我摸著他光滑的臉頰,“到是下次你再趕客人,君霏真的會抓狂的。”
“嗯……儘量……”
我既然能在這裡做眼線,自然也有可能有別人和我一樣,所以有的時候還要多防一手的。所謂有備無患,就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