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抱著忐忑的心情凝住呼吸，靠在回廊的木柱上靜靜地聽著房內的對話。

　　“你知道？”莫揚詫異的問道。

　　“十歲的時候，父親帶我去見千絕雪，在櫻園見過他。”

　　櫻園嗎？那是義父常年的居所，他不喜歡住在楓香山莊，所以在攸城南邊的景山上建了櫻園。地方不大，但盛開的櫻花讓整個園子美不勝收，而那裡也成了我最美好的記憶。

　　義父死後，我便沒有再去過了，只是派了些人代為打理，不知道現在的櫻園是否還一如往夕。

　　“千絕雪？那個殺人魔頭？”單憑莫含的這句話，我就可以直接沖進去殺掉他。在我原則中，別人可以罵我十次，但絕對不可以侮辱義父半句。

　　“他是千絕雪的義子。”羿麟傲頓了頓，繼續說：“聽說那個時候他還不會說話，只會坐在樹上發呆。”

　　“你確定沒認錯人？”莫含的語氣滿是疑惑。

　　“就玥兒的樣子還會有第二個嗎？”莫揚歎了口氣，似乎已經相信羿麟傲的話了。

　　真不知道這是誇我還是貶我，總之聽起來不怎麼舒服。如果說是在我不會說話的時候見過，那大概是五、六歲左右，但我對他卻一點兒印象也沒有。

　　“不過話說回來，”莫揚接著道：“他若真是千絕雪的義子，那現在理應是楓香山莊的莊主吧，怎麼會變成小倌了？”

　　“這個我也不清楚，千絕雪被殺的時候我在山上閉關，等我得知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玥兒也音迅全無。”

　　原來中間還是存在空白的，這讓我有足夠的機會不將楓香山莊扯進來。

　　“家父的事你們也知道，那段時間根本沒空理會找人之事。直到前一陣我從暗莊裡買到消息，才在夙銘樓找到了他。”

　　原來他和地下暗樁也是有交易的，但好在元聖錦先一步封了暗樁的口，我的事才能被掩蓋的很好。

　　至於羿麟傲父親的遭遇，我就無從得知了。

　　“那玥兒的武功怎麼解釋？”看起來莫含對我還是很不放心，至少對我的武功很不放心，當然，這也無可厚非。

　　“應該是師傳千絕雪。”羿麟傲猶豫了一下，“但究竟是怎麼回事，還得聽玥兒自己說。”

　　“哼，他說的話還能信？”莫含不屑的嗤之以鼻，“麟傲，你別忘記當初他也是要你相信，結果呢？”

　　話到於此，屋內一片沉默。我也不禁簇起眉心，心浮漣漪。

　　“也許不應該再相信他，但是……”接下來羿麟傲的話打破的不僅是沉默，還有我的心，“我愛他。”

　　“麟傲。”莫含的驚呼讓我確定這並不是我的幻聽，也不是自我的良好感覺，而是一種——鑒證。

　　“愛上他會毀掉你的。”莫含難以至信的喊到。

　　羿麟傲沒有應聲。

　　“莫含，”莫揚接了他的話，“麟傲決定的事沒人能改變，你應該知道。”

　　“哥……”

　　愛……嗎……

　　之前白凝煬和楚棠顥也和我說過“愛”，但那更多的是感動，感謝他們對我所付出的感情，而羿麟傲呢？是激動吧，是欣喜，感覺我的愛得到了回報，並且比想像中還要多得多……

　　可我能給他的太少了，至少是有謊言的，不管多愛，有些東西也不能因此改變……

　　突然覺得自己很無恥，同樣的，也很悲哀……就連愛都不能完全……

　　但是……就算勉強，我也想要牢牢的抓住我的幸福，他給的幸福，難得而珍貴的幸福。就算有一天死去，就算靈魂不能洗滌，至少我還有可以紀念的東西……

　　心顫抖的厲害，鼻尖未忍住的酸意化成眼中的晶瑩，奪眶而出，抽咽著的呼吸暴露了我的存在。

　　“誰？”聲起，夜靈劍穿門而出，插入我身後的木柱，距我臉頰半寸不到，隨後書房門被豁然拉開。

　　“玥兒。”見到我，羿麟傲皺了下眉，走過來抹掉我臉上的淚痕，輕語：“怎麼不在房間休息。”

　　“我……”低下頭，不知道要怎麼接他的話才好。很多時候面對他，我不知道要說什麼，不是不想說，只是覺得說什麼都是多餘的。

　　“先回房間吧，著涼了倒是麻煩。”他如此平和的語氣讓我有些不適應，哪怕是質問我為什麼要騙他，我都會覺得好過一些。

　　“傲……”我咬住下唇叫出那個在我心底徘徊許久的名字，得到的不是安心，而是良心的拷問。

　　“走吧。”收起夜靈劍，羿麟傲將我抱起，轉頭對莫揚、莫含道：“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回到未央軒，我將頭埋在被子裡，不是害羞，只是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他。

　　他倒也不介意，拉開我的被角鑽了進來，把我抱在懷裡。我有些僵硬的靠著他，始終沒有抬頭。

　　“剛剛在書房裡的話，你都聽到了？”耳朵貼在他的胸口上，可以感覺到說話間胸膛的震動。

　　我點點頭，抿住嘴角。

　　“你有什麼要說的？”

　　要說什麼呢？告訴他我愛他？還是向他解釋我為什麼會懂武功？亦或是告訴他我這幾年都做了什麼？

　　“沒有？”見我不說話，羿麟傲撫上了我的銀髮，道：“那就先聽我說吧。”

　　“嗯……”

　　“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時候，你特別小，也特別瘦。一個人坐在櫻花樹上，若不是你義父指著你的方向，我根本不會注意到你。”他低低的笑了笑，“說實話，當時你的樣貌真的讓我嚇了一跳，不像個人。就像……傳說中的妖精。眼神很空洞，不知道在想什麼。好像不屬於這個世界。”

　　如同聽故事一樣，我靜靜地聽他說著“過去”，那個我根本沒什麼記憶的“初遇”。

　　“你義父說你不會說話，然後問我喜歡你嗎？”他的笑意濃了些，“我說喜歡。那個時候我也不過十歲，說不清什麼是喜歡，只覺得想把你留在我身邊，天天看著。”

　　我也淺笑起來，好像可以體會到那種最簡單、最單純的喜歡。

　　“然後你義父說那等你長大了把玥兒娶回家吧。”他的聲音輕輕的，聽著很舒服，“我說不要，因為你本來就是屬於我的。”

　　我“噗”地笑出聲來，那個時候的他已經展現出不可一世的架勢了。不過，想來義父也挺“玩劣”的，對一個小孩子說這種話，看上去有些不負責任。

　　“之後我會偷偷的讓人打聽你的消息，當然不能讓我父親知道，他會認為我不學無術。其實得到的也不是什麼大消息，基本就是你會說話了，長高了，發呆了……之類的，”

　　從來沒有想過，在我懵懂無知的時候，竟然還有一個人在默默的“看”著我，那種感覺讓人多少有些愉快。

　　“後來我被送到山上閉關習武兩年，完全沒有離開過，從那個時候起就失去你的消息了。”將我抱緊了些，“事隔多年再見到你的時候，發現你竟然沒怎麼變，只是入了夙銘樓讓我有些不解。”

　　這些事都不在我的預料範疇，聽起來多少有些不真實，但卻又讓我不得不去相信。

　　“你的父親怎麼認識我義父的？”這個問題倒是讓我有些好奇。

　　“我也不是很清楚，我沒問過。等我想從他那裡瞭解一些你後來的情況時，他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應該是……死了吧。

　　“你父親是怎麼……”不知道如何問下去，卡在一半有些尷尬。

　　“被所謂的正派刺殺的。”他說的還算從容，“你知道齊家堡嗎？”

　　齊家堡在武林可是響有聖名的門派，可六、七年前卻突然慘遭滅門，江湖上都說是傾央宮所為，但至今也找不到任何證據。

　　“不知道。”我搖搖頭，如果只是個倌，怎麼可能知道齊家堡呢？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所以我連“略有耳聞”這樣的話都不想說。

　　“我父親就是被他們殺的，而他們是被我滅的。”說起來看似很輕鬆，但我知道中間一定遇到了不少麻煩，畢竟齊家堡可不是只任人宰割的肥羊。

　　抬起頭，看著他的眼睛，那種深邃亦然，其中又平添了幾許靜謐，讓整個人看起來更加的深不可測。不禁伸手撫上他的臉龐，不是安慰，是想認定一種真實，確認這一刻他的一切坦然都不是一場夢……

　　那個看起來高高在上的人，也可以躺在這裡給講他的生活，他的經歷……讓我覺得摘掉“面具”，他也只不過是個普通的男人而已……

　　“玥兒……你那幾年是怎麼過的？”握住我的手，羿麟傲問著。看上去較為隨意，但我知道他在認真的聽。

　　“我……”不想說謊，但我並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有個男人用劍刺穿了義父的身體，很多血……好像流不盡一樣。我趴在義父身上，很怕……我知道他會死，所以我很怕……”鎖緊了眉頭，那天的片段好像又在腦海中重演一次。

　　“義父握著我的手，交給我一塊玉佩，說是紀念，然後一陣陣熱氣在注入我的體內，我也不明白他要做什麼，等我回過神已經被義父推下山崖了。”不說出楓香山莊，我只能將中間的空白編得看似完美一些。

　　但一想到義父死之前的種種，心中的傷感依舊不減。

　　“山崖下面是一個池子，我被池水沖到山下，然後被一個老乞丐救回去。之後我就跟著他在雲山寺乞討，後來老乞丐病死了。”到這兒我已經快編不下去了，以前說謊覺得是應當應份，但現在我耗掉的是他給我的愛……

　　“因為我樣子怪異，所以很多人欺負我……”我努力的讓自己平靜一下來，“後來有一次被欺負的很慘，被君霏看到將我帶回了樓裡。我就那樣入了夙銘樓……”

　　這些我是沒有騙他的，為了能夠順理成章的進入夙銘樓，我裝成乞丐挑准君霏去拜神的日子乞討。為了讓君霏看到我被別人欺負而故意搶了別的乞丐的錢，然後裝成在君霏面前跌倒的樣子，讓他們在我身上又踢又打……雖然是吃了些苦頭，到也順利的進了樓裡。

　　羿麟傲的唇落在我的額頭上，我知道他在安慰我。

　　我暗自攢緊拳頭，怕自己心一動，大聲的告訴他“這些都是我編的”。

　　“沒關係，都過去了……”除了這個我不知道還能說什麼。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麼……只是，已經不能再回頭了。

　　“後來才知道，那個時候義父是將他的內力傳給了我，但我根本不會用。”咧了咧嘴，希望自己的笑容不要看難看，“不過丟個東西什麼的到還可以。”

　　“所以你那天擋住了易無郞的柳葉刀？”他似乎想到了什麼。

　　“嗯。”

　　“那為什麼第二次卻不避閃？”

　　“我不想別人知道我有內力的，我怕他們查出我的過去，將義父牽涉進來。”深深地吸了口氣，“我自己倒是沒關係，可不希望他老人家連死後都不得安寧。”

　　如果我說在說謊的時候，我的感情是真的，會有人相信嗎？連我自己都越發的嫌棄自己了，即使這些話都有道理，即使我真的希望義父的在天之靈能安息，但謊永遠只是謊而已。

　　“這次……我神志不清了，殺了很多人我也不知道……”我的話有些語無輪次。

　　“沒事的。”羿麟傲拍拍我的背，“有我在，不會有事。”

　　“傲……”我將臉埋在衣身前，“我真的很怕，那些人將暖笑拉出去……我……我聽到……他叫的很淒慘……”一說到暖笑，我才猛然地坐起身來，“暖笑……暖笑在哪？”

　　想起暖笑那近乎絕望的喊聲，我的心又糾到了一起。

　　羿麟傲從身後擁住我，“玥兒，冷靜一點，他沒事。”

　　“沒事？”我不敢相信的轉頭看向他，想再確認一次。

　　“柏亦離和我一起去的武林盟，暖笑已經被他帶走了。”

　　聽到這兒我才松了口氣。還好，人還活著……我希望暖笑也能有一個新的開始，能夠如他所願的那樣，和心愛的人好好的生活，同樣也希望柏亦離不會再負他了。

　　“玥兒……”他憐惜的語氣讓我有想哭的衝動。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經也變得如此懦弱了，好像因為有了依靠，所以放任著自己。

　　當初義父離開的時候，我開始學著堅強，至少開始獨立起來。但在遇上羿麟傲之後，一切都瓦解了……

　　“傲……”依在他懷裡，我輕語，“我在很小的時候被人強暴過……”這是我最不想提及的一段往事，但因為是這個人，所以我願意將“傷口”曬在他面前。

　　他身體一震，將我抱的更緊了些。

　　“之後被義父救下了，他殺光了那些人……”我按上他的大手，“也是因為這樣義父才被那些正派人士追殺的。”

　　“聽著暖笑的哭聲，我好像看到了那個時候的我……還有那些人噁心的嘴臉。”用力地咬住下唇，讓自己把話說完，“所以我‘瘋’了……”

　　他一直抱著我，沒說話……

　　謊言與真實交替著，感動與內疚交換著……我已經快迷失自己了。這一切，究竟是為了自己，還是楓香山莊已經無法判別……

　　也許有一天，我真的會為他丟掉莊主之位，那個時候，我是不是可以得到他的寬恕呢？

　　求你……再寬容我一次吧……一次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