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迷蒙中陷入夢境,卻被一陣疼痛激醒。體內的真氣不受控制的亂竄,如火一般灼燒著。我知道情況可能不太好。
這幾日催功的時候多少有些走神,本以為沒什麼大礙,看來是我自己想得太簡單了。
勉強的坐起身來,運功將逆行的真氣收復。但好像總是無法移回原位,額頭沁出薄汗來,呼吸也變得沉重起來。
咬緊牙關,逼著自己靜下心來。若元聖錦在,還能幫我一把,可現在叫誰也來不及了。只能一邊調整內息,一邊念著靜心訣。
大概過了兩個時辰,才好容易將熱氣散去,喉間一甜,吐出一口淤血。有些發愣的看著床笫上的血漬,頗感無奈。
“玥兒,起了嗎?”華羽的叫門聲拖回了我的思緒。
“進來。”若換作別人我是不會應門的,但華羽另當別論。
“琪淩那……”正說著,華羽突然停住了,看著床鋪上的血有些驚慌,“你……你這是……”
我用衣角擦了擦唇邊的血污,然後起身更衣,“沒事,淤血罷了。”沒打算和他說太細,說多了也沒什麼用。
“哦。”華羽納納的應了我一聲。
換上一身乾淨的衣服,我轉頭問華羽,“你剛剛要說什麼?”
“沒……”華羽回過神來,“我看到羿麟傲他……呃……”
吞吐的話語間我大概能猜出他想問什麼。
“讓元聖錦查一下琪淩。”用簪子固定住綰起的白髮,我略略的撲了些粉,好讓自己的臉色看起來不那麼難看。
記得昨日在撫春閣,琪淩說過知道羿麟傲查過他。如果只是個普通的小倌查他做甚?安靜下來想想,總覺得這個琪淩可能有問題。
“好。”華羽點點頭,“早膳要不要我幫你端房間吃?”
我想了一會兒,搖搖頭。“不用,一起下去吧。”我若是不下去吃飯,君霏指定會上來問長問短,所以為了不讓他“擔心”我還是決定下樓去。
堂廳裡,小倌們嘰嘰喳喳的議論著琪淩的事。見我走過來,他們的聲音倒是壓低了些,時不時的用眼睛瞄向我。
“琪淩哥哥好勇敢啊,要是我,看到羿公子的冷臉就要嚇暈了。”
“可不是嘛,看來琪哥真的是很愛羿公子啊。”
“那羿公子應該會幫他贖身吧……”
“不知道……但至少會成為琪淩的常客。”
“那玥哥哥怎麼辦?”
“噓……別讓玥兒哥哥聽到。”
無需要施加內力,他們的話就能被我聽個一清二楚。心裡酸觸不減,但只能在大家面前佯裝無事,不甚在意。
“玥兒,過來坐。”君霏招了招手,我點了頭,和華羽一起坐了過去。
“別理會那些孩子,他們還小。”幫我盛了碗粥,君霏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的背。
“嗯……”我略應了一聲,倒也無心用膳了。
淒然間覺得我似乎應該離開這裡了,找一個聽不到他們任何消息的地方,慢慢的舔好自己的傷口,等結痂了再回來面對是不是就可以釋然很多。
“玥玥……”鳳嵐扯扯我的袖口,帶了些委屈的看著我。
“嗯,昨天很抱歉,讓你擔心了。”我勉強牽起唇角,給了他一個略帶歉意的笑容。
我知道鳳嵐一直很關心我,所以對於昨天突然跑出扶春閣以及回來後對他的擔心一句安慰也沒有,我是應該道歉的。
鳳嵐用力的搖搖頭,“沒關係的,玥玥沒事就好。”
我沒有多言,只是輕撫了他的頭髮。
大概是看出我沒什麼食欲,暖笑倒了杯茶放到我手邊,微微的笑道:“多少吃點東西,喝杯茶也好。”
“嗯,謝謝。”雙手捧著茶杯,我小口的啄著有些燙的茶水。
茶飲過半,堂廳突然安靜下來。茫然的抬起頭,竟看到羿麟傲走了過來,身後跟著莫含。
還是那個羿麟傲,只是那張冷漠的臉讓我覺得陌生了……或者說是畏縮了。
“羿公子早。”君霏起身施了禮,“不知您有何吩咐?”
羿麟傲用清冷的眼神瞟向在坐的每一個人,在快轉向這邊的時候,我低下了頭,裝作毫不在意的喝茶,心裡卻是翻江倒海。
如果拋開理性,我是不是可以撲上去求他聽我解釋?如果不考慮彼此的身份,我是不是可以不顧一切的把他留在我身邊?如果能夠承諾未來,我是不是可以低聲下氣的讓他等我?
如果……可惜只是如果而已……
我不知道他的目光有沒有在我向上停留,但我可能感覺到他目光中那讓人顫抖的寒意……
安靜持續一會兒,羿麟傲用那依舊低沉的聲音道:“我要替琪淩贖身,你開個價吧。”
這樣簡單的一句話,卻如同晴天霹靂一般,炸得我的耳朵嗡嗡作響。
堂廳裡的小倌們也炸開了鍋,羡慕的、嫉妒的、感歎的、驚訝的……一片譁然……
呆呆的坐在那裡,所有的話好像都不自覺的進入耳朵裡,但又好像什麼都沒有聽到……所有的難過和委屈也像潮汐般湧來。
還是失去了……連最後的希望也被抹刹掉了。
你難過什麼?你有什麼資格委屈?你憑什麼不甘心?千絕玥,這一切都是你自做孽,你活該。
我在心裡一次一次的罵著自己,手指用力的掐上自己的手臂,將快要流出來的眼淚硬生生的逼了回去。
事到如今就認了吧。給不了他什麼卻想將他握在手裡,那不是愛,而是自私……也許琪淩會是那個讓他幸福的人……
可是我……還是……
“琪淩這孩子在樓裡的時間也不短了,既然羿公子要為其贖身,君霏也不為難您,黃金十兩,人兒任您帶走。”君霏想了一下,開出了還算合適的價碼。
琪淩好歹也是夙銘樓的紅牌,贖身的價格就算再低,也不會以銀為計。
“好,半日我讓人送錢過來。”點了頭,羿麟傲頭也不回的離開了。
我抬起頭,看著羿麟傲的背影,感覺像是怎麼追也追不上的。莫含回過頭,正對上我的眼睛,停了片刻,無言的隨之走出樓去。
十兩黃金也許在別人看來是天價,但對傾央宮來說不過是九牛一毛。那他贖我的時候又花了多少錢呢?
晚上按樓裡的規矩,君霏為琪淩辦了洗鉛宴,意為:洗盡浮世鉛華。
這種宴會參加的多是一些剛接客的孩子,一方面因為這些孩子小,好熱鬧,聚在一起打打鬧鬧倒也樂得;另一方面是想告訴他們,只要願意,他們也可能走出夙銘樓,開始新的生活。
我本無意參加洗鉛宴的,但在宴會開始後沒多久,君霏來到我房外。
“嗯?”有些詫異的開了門,這個時候他應該在堂廳,怎麼會出現在我這兒。
“換件衣服和我去堂廳吧。”君霏頓了頓,道:“琪淩說一定要讓你去,不然不開宴。”
我在心裡冷哼了一聲,這明顯是挑釁,想挑戰我的底線。
“本我一句話便可以駁了,但羿麟傲也應了琪淩的話,讓你下去,所以……”君霏的語氣也頗有無奈,我倒也可以理解的。即使他們不知道羿麟傲是傾央宮主,也曉得他是個大金主,得罪不得。
“我知道了,容我換身衣服。”將君霏讓進屋內,我隨手拿了件水藍色的緞袍換上。
說實話,我的確不想去,但也不能容許被挑釁。我喜歡羿麟傲是一回事,但並不表示我的愛要和底線綁在一起。
略施粉黛,我隨君霏進了堂廳。
小倌們在兩側圍著小桌而坐,而主桌上只有羿麟傲、琪淩和莫含三個人。我知道終有一天自己將會和羿麟傲對桌而立,但從沒想到竟然是為了另一個男人。
身體不主自主的進入了防備狀態,不是在防備武功的突襲,而是在防禦可能比武功更犀利的話語。
“玥哥哥總算來了,讓我們好等啊。”見到我,琪淩便站了起來,做勢要上前迎我。
不論看到羿麟傲和琪淩坐在一起,有多難受,我都逼自己牽起了還算“真心”的笑容,道:“你若提前告訴我,不就好了。”
“那玥哥哥這是在怪琪淩嘍?”帶著看似委屈的表情說出口的話卻更像是質問。
“怎怪得你,要怪也得是樓裡這默認成文的規矩不是?”雖然嘴裡說著這樣的話,但我自己都不得不嘲笑自己的虛偽。
至於這默認成文的規矩,自然是:我們這些“舊”倌不參加洗鉛宴之事。
繞過琪淩,我微微伏了身,“見過羿爺,見過莫爺。”
很久沒用過的稱呼落到嘴邊感覺有些生疏了,但也不能壞了禮節。
“免了,坐吧。”羿麟傲的聲音依舊很好聽,只是現在的我無心欣賞。
坐到琪淩旁邊,君霏也挨著我坐下。洗鉛宴算是正式開始了。倒是不用拘泥於形式,大家一起吃吃喝喝的,熱鬧一番也就罷了。
“說到底我還要謝謝玥哥哥呢。”琪淩依偎在羿麟傲懷裡,撒著嬌道:“若不是玥哥哥琪淩就遇不到傲了。”
雖然看著十分礙眼,但我也明瞭這是挑釁,故收了怒氣,單手托著下頜,笑道:“那是得謝了,但就要看你怎麼個謝法嘍。”
“看玥哥哥這話說的,想讓人家謝你又不來參加宴會,還讓琪淩三催四請的。”琪淩扁了嘴,又向羿麟傲懷裡縮了幾分。
我輕笑,“琪淩忘記了?我早不是樓裡的倌了。所以本就沒有必要參加,誰請也沒用。”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妒夫一樣,不免心裡歎了口氣,感覺自己有些無聊。
莫含看著我的眼神從開始就沒有變過,不過似乎也少了些防備,畢竟現在能傷到羿麟傲可不是我。
君霏坐在一邊,有一口沒有口的吃著,偶爾歎一下氣,大概是被我和琪淩這種鬧法給弄煩了,而我也不想再撩撥他。
羿麟傲的臉沉了幾分,原因不明,但琪淩倒是住了口,我也落得清閒。
坐在這裡,逞了一時的口舌之快,但我並沒覺得舒服,反而是每一刻都如坐針氈般的難受。雖然琪淩已經坐了回來,但我知道羿麟傲還是未看過我一眼。
一看……竟也成了奢求……
“老闆……”看門的小廝匆匆的走了進來,在君霏面前站定,道:“元聖錦元公子來了,但華羽哥有客人,您看……”
君霏想了一下,問:“樓上的紅牌有誰空的?”
“全滿客。”小廝低聲道。
君霏也有些犯了難,元聖錦對夙銘樓來說也是個金爺,自然得用好的招待。沖在座的小倌看了一圈,君霏也拿不出個主意。
我笑了笑,道:“要不我去吧。”
去接元聖錦其實我是有私心的,一方面想藉口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另一方面想看看讓他查琪淩有結果了沒。
“這……”君霏還是有些猶豫,一會看看羿麟傲,一會看看我。
“也不能讓你白養我不是?”我起身理了理衣服,現在我留在樓裡幾乎就等於是吃白飯的。
“嗯,那你去吧。”想了一下,君霏還是同意了。
“既然玥哥哥要先離席,那琪淩這酒就提前敬你可好?”琪淩起身,斟滿了兩個酒杯。
離開的小倌都會敬樓裡的所有人,所以他敬我酒也無可厚非。
堂廳裡也隨之安靜下來。
“玥哥哥,我琪淩明天就走出這間男館了,而你……失去了機會。”琪淩帶著些許嘲弄地笑了笑,看了一眼神色各異的眾人,繼續道:“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你好自為之。”隨後手一抬,將酒引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只是想給我難堪罷了。
我端起另一杯酒,帶著幾分不屑的笑意,“‘好自為之’這話,我原原本本一字不差的再還給你。”說著手一傾,將酒倒在地上,“你的酒,我喝不慣。”隨著“叭”一聲的脆響,杯子被我丟到地上碎成幾片。然後冷笑一聲轉身離開。
他羿麟傲可以“欺負”我,那是因為我愛他,我欠他的,但你琪淩——不配。
“你不是被贖身了嗎?”見到我,元聖錦的表情有些驚訝。
“贖身就不能接你了?”將他帶到房間,讓他自便。
“你還不打算回山莊?”他坐在軟榻上,隨意的玩把著手中的摺扇,“山莊有什麼不好,你已經‘逃’八年了。”
我聳聳肩,並不打算做答。
不是山莊不好,是我覺得那地方不屬於我……但到底哪是屬於我,我自己也不堪明瞭。
“我讓你查的事呢?”雖然只有半天時間,但我相信他若是查不到,是不會輕意“登樓”的。
“表面上看來似乎沒什麼問題,也無非就是家遭變顧,買身入樓。”扇子在手中轉了幾圈,他接著道:“不過,我來之前去了趟地下暗樁,竟然查到琪淩曾經是選拔入宮的男寵。”
男寵?皇宮?這個消息著實讓我笑的有些無力,這中間還真是複雜得很。
至於地下暗樁的情報,應該不會有錯。那個地方不是什麼人都能進的,若不是真情報,他們也不敢高價外賣。
如果是朝廷派來的人,為什麼又要贖身離開?雖然說琪淩愛上羿麟傲,希望和他廝守這個理由倒也說得過得去,但是……我並不認為會那樣簡單。
“但目前來看,他對楓香山莊還沒有構成威脅。”元聖錦對琪淩的事仿似並不在意。
朝廷和楓香山莊素無往來,所以我也沒什麼可擔心的。他不犯我,我自然沒那閒情去惹他們。
但為什麼會選上傾央宮呢?這事多少有些蹊蹺,究竟只是巧合還是說羿麟傲隱瞞了不為人知的身份?
事情真是越來越繁亂了,旋渦越卷越大,越滾越深……但已經陷下去,就沒有抽身的可能了,而今只能希望在風平浪靜後,還有命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