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你很愛、很愛那個女孩嗎？」

　　蘇蜜亞不由得佩服起自己，在心口痛得快要把持不住的同時，她還能把話問得如此清晰。

　　眼睛泛起溫熱感，她趕緊眨了眨，硬把那傻氣的眼淚逼回去，不想再一次在他面前出醜。

　　萊恩仔細地打量著她的神情，不願放過她任何細微的神態。

　　此刻，他那英俊的五官有些高深莫測，大手不停、不停地撫摸著她的小臉，彷彿愛不釋手。

　　「是的。我非常愛她。」他的嗓音沉靜無比，混合著某種濃烈的感情，「非常、非常愛她。」

　　房中短暫寂靜，兩人的呼吸淺淺交錯。

　　蘇蜜亞緩長地吐出一口氣，試著將那股緊悶的不適感吐出來，抿抿唇，她對著萊恩露出一抹淺笑，輕聲說：「可是……那個女孩到最後還是選擇另外的男子，她沒和你在一起，卻選擇了漢克先生，是嗎？」

　　她可以假裝心還是自己的，雖然這麼的痛，痛得想放聲大哭。

　　她也可以假裝全然不懂得愛情，假裝鼻腔、喉嚨和心口那股酸酸澀澀的反應，其實只是生了病。

　　男女之間的感情好難捉摸，說來就來，來得這麼莫名其妙，又如此的理所當然，她招架不住，總還可以想想辦法讓自己別弄得太灰頭土臉，別弄得如此不堪和狼狽吧？

　　不要哭，要勇敢一些……

　　深深呼吸，她唇角再一次輕揚，「那女孩選擇了她所愛的男人，決定跟那個男人在一起，不管結果是好、是壞，就算賠上一條命，我想……她都不會後悔的……」

　　女人一旦愛上，心魂已一併付出，她懂得的。

　　「萊恩……你不要再憎恨漢克先生了，他若真心愛那個女孩，卻讓她因自己而喪失了生命，心中肯定倍受煎熬，比任何人都痛苦……你不要再怪他了，可以嗎？」

　　可以嗎？可以嗎？

　　寂靜再度充斥四周，男人不語，猶如要看進她的靈魂，那眼神淩厲又神秘，教蘇蜜亞不禁歎息了。

　　許久過去，萊恩薄唇輕掀，突然吐出話來，「那女孩其實——」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他沒辦法將話說完，因為床頭櫃上的電話在此時十分不識趣地響起，用來顯示內線的小紅燈不斷閃爍。

　　「那女孩其實是我——」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

　　該死的！萊恩頭一甩，認命地接起話筒。

　　緊接著，不到五秒鐘的時間，他臉色微微起了變化，似乎是聽到一個頗具震撼性的消息。

　　「怎麼了？」在他輕應幾句掛上話筒後，蘇蜜亞忍不住問。

　　鐵灰色的眼瞳閃爍著教人費解的光芒，他輕描淡寫地啟唇，「我底下的人找到裘莉了，當然，還有你弟弟。」

　　「啊？！」蘇蜜亞抱著被單坐了起來。

　　「他們現在已搭上往賭場的小型客機，你很快就可以見到你弟弟。」

　　一時間，蘇蜜亞微微恍惚了。

　　她實在分不清楚心裡的感覺，到底是歡喜多一些，抑或感傷多一些……又或許，還有更多更多深藏在心底的情感，是她來不及、也不知該如何對他表白的。

　　人終於找到了，那是不是表示……她和他之間也該畫下句點，讓彼此成為陌路人，彷彿從來不曾相遇？

　　＊＊＊

　　不到十個小時，蘇傑和他的小女友裘莉‧克維特就被萊恩的手下從度假聖地夏威夷「快遞」到拉斯維加斯，完整地送到「雄獅賭場」裡。

　　見到小弟和裘莉平安回來，蘇蜜亞心裡的大石頭總算放下。

　　她不想去理會心窩那酸澀的感覺，該來的總是會來，許多事在錯的時候發生或許是遺憾，但在對的時候結束卻是最正確的結果。

　　然而，當蘇傑看見姊姊出現在萊恩的地盤上，除了一開始的震驚和錯愕外，緊接著便是澎湃的怒潮。

　　他不禁猜測，萊恩可能用了卑鄙下流的手段，將蜜亞扣留在身邊，氣得當場咆哮——

　　「克維特先生，我和裘莉是真心喜歡對方的，我們都已經成年，擁有法律所認定的自主權，你無權限制裘莉的自由，也無權限制我接近她，更加不能拿我來威脅我姊姊蜜亞！」

　　「小傑，別這樣。」蘇蜜亞雙手一抱，緊緊拉住蘇傑的臂膀，表情近乎乞求地說：「有事好好講，你不要這樣……」

　　萊恩一派閒適地坐在單人沙發上，把玩著手裡的威士忌酒杯，此時，他微乎其微地眯了眯眼，鷹般的視線透過玻璃杯，盯著她扯住弟弟的小手。

　　內心升起一股詭異至極的衝動，讓他極想衝過去將她的手拉開，就算那男人和她有著極親的血緣關係，他依然見不得她伸手去碰觸。

　　從來，他不曾對一個女人有如此大的佔有欲，這樣的領會讓他驚訝，也讓他不禁沉吟。

　　此時，挨在蘇傑另一邊坐著的棕髮小美女也忍不住開炮聲援——

　　「萊恩，要我說多少次你才能明白？！小傑和我不是私奔，我們是真心對待彼此的，上回你底下的人將小傑揍了一頓，把他打得鼻青臉腫，他剛開始不肯告訴我，還騙我說是不小心出車禍，他明白你想保護我的心態，而我也一直很感謝你，萊恩……你總是這麼愛護我，但我終究要學著長大，我不想一輩子都活在你的羽翼下，你明不明白？」

　　現場陷入一陣窒人的氣氛當中，萊恩銳利的雙眼掃向蘇傑，以一種評估的目光嚴厲地審視他。

　　蘇蜜亞心臟跳得好急、好快。

　　她略嫌蒼白的小臉明顯地浮現出擔憂的神色，那嬌小的身軀不禁從沙發上站了起來，往前一挺，企圖擋在弟弟面前，承受萊恩那高深莫測的注視。

　　「你、你承諾過，不會傷害小傑的。」她霧般的眼睛瞬也不瞬地迎視那對鐵灰色的眼瞳。

　　見她猶如母雞保護小雞般將弟弟護在身後，萊恩下顎線條繃緊，薄唇抿著一個不太好看的弧度，心裡驀地湧上一股酸味。

　　「姊！」蘇傑又急又氣，「你不要管這件事，我自己處理。」

　　「你是我唯一的親人，我不能不管。我……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蘇蜜亞頑固又堅決地說。

　　「我早就滿二十歲，是成年人了。」

　　「但你還是我的小弟。」

　　「那也應該由我來保護你，因為我是男人，男人天生就該保護女人，而不是躲在女人背後。」蘇傑雙手握成拳頭，也跟著站起來。

　　「小傑，你好帥喔！」裘莉跟著跳起來，雙眼閃動耀人的光芒，緊握住他的臂膀，還當著眾人的面湊上紅唇，賞了蘇傑一個愛的香吻。

　　接著，她眨眨亮麗眼眸對著蘇蜜亞歎息。

　　「蜜亞姊姊，我覺得你和大哥真是像耶，都太有責任感了，把我和小傑當成長不大的孩子，一下子擔心這個，一下子又擔心那個，唉……這樣活著不是很累嗎？」她瞅了萊恩一眼，紅唇微嘟，又說：「反正我不管啦，愛情是兩個人的事情，只要我和小傑開心就好了，根本不用管其他人的意見。」

　　一時間，蘇蜜亞竟羡慕起裘莉來了，能勇敢、大瞻、不顧一切地去愛，對她來說，或許一輩子都不可能實現。

　　她的愛情迷迷糊糊地萌芽，在她還來不及準備時，就已經結束了。

　　深深呼吸，將胸口那沉悶的不適吐出來，她再次揚眉看向沉默許久的萊恩，沉靜地說：「克維特先生，請你允許我弟弟和裘莉交往，好嗎？我相信他們是認真的，他們彼此愛著對方，請你答應好嗎？」

　　事情若能有個好結果，那一切都值得了，她希望弟弟快樂，在人生的路上走得順遂，能和喜歡的人在一起。

　　「姊——」蘇傑臉微紅，顯得有些狼狽。

　　他伸手想把蘇蜜亞拉到身後來，卻突然被一股力量拍開，那力道毫不留情地打在他手臂上，痛得他齜牙咧嘴。

　　一定下眼，卻發現姊姊竟落進那名冷酷又高大的男人臂彎裡，還被騰空抱高，他又驚又怒地喊叫：「你幹什麼？！」

　　「萊、萊恩？！」一旁的裘莉不禁也瞪大麗眸，紅唇像離開水的錦鯉，不太雅觀地張成O形。

　　蘇傑胸膛往前一挺。「放開蜜亞！克維特先生，你想報復儘管衝著我來，不要傷害我姊姊！」

　　萊恩冷冷回視著眼前矮他半個頭左右的東方小子，俊唇終於掀動，冷冷地說：「她腳扭傷了，禁不起你亂扯，也不能久站。」

　　「嗄？！」蘇傑沒料到這樣的話會從那張冷酷的薄唇中吐出，傻愣愣地怔在原地。

　　沒想到萊恩又說：「你要是敢欺負裘莉，我會讓你死得很難看。」

　　「咦？！」

　　深深望了呈現呆滯狀態的蘇傑一眼，萊恩懷抱著那嬌小的身軀離開起居室，筆直往位在裡邊的主臥房走去。

　　直到房門砰一聲闔上了，蘇傑才陡地清醒過來。

　　「不行！我不准！」他嚷著，人已經要衝向那扇房門。

　　「你給我等一下！」裘莉使盡吃奶的力氣扯住男友手臂，「你在發什麼神經呀？！」

　　「裘莉，你大哥他、他把蜜亞抱走了！我不准！絕對不可以！」他的表情簡直是氣急敗壞。

　　棕髮小美女眯起眼睛，修長的指甲掐進他手臂裡。「你有什麼好不准的？萊恩又帥又多金又溫柔，配蜜亞姊姊再好不過了，你管什麼管？」

　　「你大哥才不溫柔，他冷得要命，我不准他欺負蜜亞！」

　　「萊恩才不會欺負人，他……他一定是愛上蜜亞姊姊了，一定是這樣！」

　　「才怪！你大哥根本不懂得愛人！」

　　「蘇傑，你要是再敢說萊恩的壞話，我就永遠不理你！」小美女也氣得滿臉通紅了。

　　「你……你……不理就不理，讓你大哥找人把我做掉算了！」

　　「蘇、傑！」

　　結果，甜甜蜜蜜的小倆口這下子竟然吵了起來，還吵得臉紅脖子粗，一發不可收拾。

　　唉唉……

　　＊＊＊

　　主臥房中掀起另一場「戰爭」。

　　被放置在大床上的蘇蜜亞咬了咬唇，終於鼓起勇氣問出：「你是答應讓他們在一起了？」

　　男人臉色不太好看，濃眉壓得很低，都快跟眼睛黏在一塊了。

　　他抿唇不語，動作卻溫柔得讓人費解，不僅幫她調整好枕頭，還拉來真絲的薄被為她蓋上。

　　「謝謝你。」蘇蜜亞的聲音雖然細微，已清楚傳進他耳中。

　　萊恩好看的下顎曲線繃了繃，似乎忍著什麼，幾秒鐘後才悶悶地開口，「你為什麼突然稱呼我克維特先生？」

　　「啊？！」她一怔。

　　「剛才在起居室，你是這麼稱呼我的。」他再次指控，眼神充斥著不滿，「為什麼？！」好像她和他很不熟，他憎恨那種感覺。

　　蘇蜜亞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這問題太奇怪了，他為什麼會這麼在乎呢？

　　「我……我以為你會希望我這樣稱呼你……」

　　「你該死的為什麼會這樣以為？！」雖然已經極力壓抑了怒氣，那質問仍然咄咄逼人。

　　蘇蜜亞心臟一跳，被凶得好莫名其妙，她下意識緊緊抓住絲被，努力平息心中的波動，努力將熱潮從眼眶中逼退回去。

　　「我們當初說好的，只要找回小傑和裘莉，我和你之間的協議就……就可以終止的……」

　　「所以你才突然變得客套起來，想裝作我們之間什麼事也沒有？！」那對鐵灰眼瞳都快噴出火焰來了。

　　他強健的臂膀撐在她兩側，將她困住，雙目俯視著她，讓她無所遁形。

　　蘇蜜亞咬住軟唇，絲被下的身子輕輕顫抖起來。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

　　難道她忘得掉這短短幾個禮拜和他相處的點點滴滴嗎？！

　　心這麼痛，他看不見，卻還要惡劣地踩上一腳，不容許她舔舐傷口。

　　她愛上他，這是最可悲的結局，也是她這一生永難忘懷的折磨和甜蜜，她就不能悄悄地將感情藏在心裡最深處，獨自品嘗，獨自低吟嗎？！

　　她倔強地迎視他，「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希望你說到做到。」

　　結、束？！

　　該死的！這個固執到無法無天的小女人！

　　萊恩死命地瞪著她，胸膛起伏越來越劇烈。

　　他好想抓住她瘦弱的肩膀狂搖一陣，把那些該死的堅持從她腦袋瓜裡全數搖掉，也好想狠狠地抱住她，狠狠地親吻那張不斷吐出可惡言語的小嘴。

　　另一方面，他又極度憎恨起自己。

　　不就是一個女人而已嗎？

　　為什麽會被搞得心神大亂，連一向最引以為傲的冷靜也蕩然無存？！

　　儘管兩人在肉體上的契合度前所未有，他承認自己貪戀她美麗的身體，喜歡她迷人的馨香，覺得她笑起來的模樣好可愛，又特別喜歡捉弄她，逗得她面紅耳赤……就算如此，那又怎樣？！

　　既然她要求結束這一切，他有什麼好氣憤的？！

　　他將她「扣留」在這裡，直到裘莉和她那個該死的弟弟現身，當初談妥的條件不就是如此嗎？現在只是按著彼此的協議進行而已。

　　頭一甩，他英俊臉龐罩上寒霜，變得好有距離感。她要求結束嗎？好！那就結束！

　　「我不會食言。」他冷冷地說。

　　蘇蜜亞深吸了口氣。「那……那很好。」

　　該死的那很好！萊恩忍不住在心裡咆哮，神情卻加倍冷然。「打算什麼時候離開？」

　　「越快越好。」被男人陰沉的態度再次刺傷，但這就是她想要的，用力地大痛特痛，痛過後，希望一切都能平靜下來。

　　萊恩雙眸微乎其微地眯起，點了點頭，「我會讓麥森安排一切。」

　　「謝謝……」

　　男人不再言語，撤回雙臂，他從容地站起，跟著轉身離開。

　　當那扇門在他身後闔起時，蘇蜜亞再也控制不住情緒了，那些淚水彷彿有自己的生命，一瞬間全擠出她的眼眶，拚命地奔流著。

　　拉起被子，她將自己蜷曲起來，讓一顆顆珍珠般的眼淚跌落枕上。

　　哭吧，盡情地哭呵！

　　就當是……用來吊慰她夭折的愛情。

　　哭過後，她會把那些美好的、甜蜜的記憶深藏起來，或許就用一生的時間慢慢回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