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在蘇蜜亞向萊恩提出離開的要求之後，隔天，賭場經理麥森便接手了一切，極有效率地為她安排好飛離拉斯維加斯的小型客機班次，讓她能順順利利地飛往紐約。

　　在她離開之前，萊恩不曾再出現在她的面前，對於這一點，她心中難掩酸苦，卻明白這樣對兩人都好。

　　上機之前，她和弟弟蘇傑見了面，也談了一會兒話。

　　蘇傑要她先回紐約，自己則還要在賭場多待幾天，在蘇蜜亞進一步的詢問下，才知道他和裘莉正在鬧脾氣，可能心裡也很懊惱，卻還想不出好方法解決目前的困境。

　　不過，這世界上有哪對情人不鬥嘴、吵架呢？這是他們小倆口之間的事情，她雖然是人家的姊姊，在面對感情時，連自己的問題都處理不好了，又怎麼能給他好的建議？

　　「連續曠課這麼多天，你和裘莉的課業跟得上嗎？」蘇蜜亞不自覺地歎氣。

　　蘇傑倒是咧嘴一笑。「別擔心啦，我程度那麼好，教授們又特別喜歡我，沒問題的。」

　　沒去上課的這些日子，他帶著裘莉租車玩了好幾個州，剛開始是覺得裘莉太受保護，想要讓她體驗一下不同的生活方式，沒想到自己卻越陷越深，讓那小妮子的倩影占滿心思。

　　蘇蜜亞點點頭，片刻才輕柔地啟唇，「你多讓著裘莉一點，她是好女孩，你不要欺負人家。」

　　想到兩人爭吵的原因，蘇傑也覺得頗鬱悶，撇撇唇，他突然問：「姊，你真的喜歡他嗎？」

　　蘇蜜亞一怔，在意會之後，蒼白的小臉不禁浮出兩抹紅暈。「你問這個幹什麼？」

　　「我是你的親人，我不會讓任何人欺負你的。」帥氣的眉毛糾結起來，蘇傑俯視著矮自己半個頭的姊姊，義憤填膺地說：「那個萊恩‧克維特雖然勢力龐大，但我也不怕他的！」

　　「你不要惹他。」蘇蜜亞急急輕嚷，「他好不容易才默許你和裘莉交往，怎麼說他也是裘莉的大哥，我不准你再這麼衝動。」

　　「可是你跟他——」

　　「我和他之間，是……是我們之間的事，跟其他人一點關係也沒有。」

　　是的，愛上那男人是她心甘情願，明知不會有結果，她還是像飛蛾撲火般朝他而去，落入他溫柔又霸道的懷抱中。

　　這是她的選擇，她並不後悔，至少有過這樣熱烈的感情，那男人讓她體會到如天堂般美妙的滋味，她的心中已覺滿足。

　　她要的不多，這樣就夠了，真的……

　　望著蘇傑憂鬱的五官，她緩緩露笑，雲淡風輕地說：「別管我的事了，你自己都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了。要對裘莉好一點，趕緊想辦法逗她開心，等你們回到紐約，我親自下廚煮一頓拿手好菜。」

　　就這樣，蘇蜜亞拎著簡單的行李上了飛機，飛往紐約。

　　透過飛機的小小窗子，看著賭城的誇張建築越縮越小，最後終於不見，蘇蜜亞仍無法將眸光收回，感覺心被悄悄挖走一方，她的感情遺留在這裡，是一生永不忘卻的回憶。

　　這樣就夠了，真的……

　　她悄悄笑了，眼淚卻無聲地滾落下來。

　　＊＊＊

　　另一方，溫暖陽光照射著「雄獅賭場」光鮮亮麗的建築外貌，透過頂樓那整面的玻璃牆，金黃光輝灑滿男人高大的身影，即便如此，卻融化不掉男人臉上嚴峻的寒霜。

　　他雙手插在西裝褲的口袋內，薄唇抿得死緊，鐵灰色的眼瞳追隨著衝向天際的那架小型客機。

　　當小客機沒入白雲裡，消失不見，他依舊不發一語，五官像是在冰庫中凍了一世紀，冷得教人打哆嗦。

　　偏偏有人還嫌不夠冷似的，又或許是早對男人的冷酷免疫，一旁，為賭場、為克維特家族鞠躬盡瘁許多年的老經理麥森假咳了咳，斂下雙目中精明的光輝，淡淡地出聲——

　　「先生，房間已經派人整理過了，只是蜜亞小姐留下的珠寶和一整櫃的名牌衣物該如何處理？是不是讓人清理掉？」

　　聞言，萊恩濃眉一皺，心臟也跟著揪緊。

　　他驀然回過身，瞧見老麥森捧在乎裡的那個大型珠寶盒，裡頭的各樣飾品全是他這陣子為她添購的，每一件都是精品，而那個……那個該死的小女人，竟然不屑一顧，說走就走，半點也不流連？！

　　她就這麼急著擺脫他，只要是跟他沾上一點點關係的東西，她都不願意留在身邊嗎？！

　　光思考著這一點，就讓他五內俱焚、咬牙切齒。

　　「該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不用問我。」他賭氣地丟下話。

　　「是。我明白了。」麥森乎靜地回答，唇邊卻微乎其微地揚起一抹奇特的弧度。

　　「還有事嗎？」萊恩走向角落的吧台，為自己倒滿一杯威士卡，仰頭就吞了好大一口，讓那烈焰般的酒汁燒過喉嚨。

　　此時此刻的他只想獨處，把自己灌醉。

　　「沒有。我現在就去處理蜜亞小姐的東西。」麥森微微頷首。

　　當麥森才打算退出，那扇門已被人從外頭用力地推開，裘莉像火箭似地衝了進來。

　　她筆直走向萊恩，潔美的下巴一揚，兩手還擦在腰上，劈頭就問：「為什麼把蜜亞姊姊趕走？！你怎麼可以這樣？！」

　　在她小小的腦袋瓜中，她可以不在乎親愛的大哥先前驚人的風流史，但如果對象換成是蜜亞，就一千、一萬個不可以。

　　不單只是因為蜜亞是蘇傑的姊姊，更因為她知道，蜜亞是一個多麼善良又美好的人，如果萊恩真的傷害人家，那她會很難受的。

　　「我出去了，你們慢慢談。」在這火爆時刻，麥森仍維持一貫的冷靜，退出去後將門闔上。

　　「你說啊！」裘莉鼓起雙頰。

　　要他說什麼？萊恩心裡煩得要命，猛地又灌了一大口酒，陰沉地出聲。

　　「我沒有趕她走。」

　　「你有。」

　　「我沒有。」

　　「你沒趕她，蜜亞為什麼會搭飛機離開了？」

　　「腳長在她身上，她高興走就走，我為什麼要阻攔？」提到腳，忍不住想起她的傷勢，雖然能行走，還是需要好好注意……該死的！他幹嘛要為她擔心引難道就不能痛快地把她趕出腦海嗎？！

　　該死！該死！該死！

　　他又仰頭灌酒，咕嚕咕嚕地乾了杯。

　　「你要把自己醉死呀？！」裘莉瞪大眼睛。

　　「我沒那麼容易醉。」說著，他竟然捨棄杯子，直接扭開威士忌的瓶蓋，抓起來就往嘴裡灌，像在喝白開水。

　　哇啊！怎麼一回事？！

　　這這這……太值得研究啦！

　　裘莉越看越驚奇，自她有記憶以來，似乎還沒有見過萊恩像現在這樣煩躁，感覺她這位超級無敵的大哥就像是一頭被關在狹窄獸籠裡的獅子，轉來轉去都找不到出路，要把自己逼瘋似的。

　　「萊恩，別悶在這裡喝酒啦，快去把蜜亞找回來呀。」她包住他的手，和他搶起酒瓶。

　　萊恩雙眉皺得死緊，狠瞪了妹妹一眼，粗聲地說：「我找她幹什麼？！放開，把酒給我。」

　　她眼睛笑眯眯，軟軟地歎了口氣，「萊恩，你怎麼這麼難搞、這麼笨呀？難道你還不明白嗎？」

　　他臉上的表情變得更兇狠，鐵灰眼瞳閃爍危險光輝，正考慮著要不要把她丟出門外，卻聽見她繼而說：

　　「唉……我親愛的大哥，你愛上蜜亞姊姊了，連這種事都要我提醒你，你還不承認自己很笨嗎？」

　　什麼？！

　　萊恩的表情像被急速冷凍一般，狠狠地震懾住了。

　　他愛上那個固執又甜蜜的小女人？！

　　怎麼可能？！

　　對所謂的愛情，他向來嗤之以鼻，男女之間所存在的，就只是最原始的肉體欲望，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他怎麼可能會掉進那可笑的虛幻中？！

　　但是……為什麼她的臉、她各種細微的神態、她甜美的親吻和蜜糖般的笑靨，還有她在他身下熱情的回應、包含他陽剛的女性細緻，以及兩人一次又一次共赴美妙天堂的滋味，這一切的一切，都如此的真實……

　　真實到讓他腦裡、心裡都是她，怎麼也擺脫不掉。

　　他……愛上她？

　　「胡說。」他低斥了一句，臉龐卻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燥熱，左邊胸口怦怦亂跳，那鼓動的力道都撞痛肋骨了。

　　裘莉噘噘紅唇，兩手一攤，跟著又聳了聳肩膀。「好吧，胡說就胡說。反正蜜亞也不在乎少你一個追求者。」

　　她秀髮一甩，正要掉頭走人，上臂卻被萊恩的五爪給扯住了。

　　「痛痛痛！親愛的大哥，你手勁輕一點行不行？你不是想把自己關起來喝酒嗎？還抓著人家幹什麼啦？」

　　「把話說清楚。」鐵灰眼裡竄起兩把火焰。

　　「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呀？」裘莉拚命忍笑。

　　他咬咬牙。「很多人在追求她嗎？」

　　該死的！他的小女人這麼甜美可人，他怎麼會忽略了這一點，真傻傻地放她回紐約去？

　　裘莉眨眨眼。「誰在追求誰呀？」

　　「裘莉‧克維特！」他充滿警告地低咆。

　　好吧、好吧，凡事總要適可而止。她再次眨眼，陪笑地說：「唔……也沒有很多啦，就我所知嘛，差不多七、八個而已。讓我算算——」她攤開秀指一個個點名，「蜜亞的隔壁鄰居史考特先生，她之前公司裡的兩名男同事、兩位高階主管，跟著是超級大賣場的華裔老闆李先生，再來是家裡經營大型車廠的小開……噢！對對對，還有蘇傑的指導教授，嗯……不多啦，大致上就只有這幾個。」

　　該死的！這樣叫作不多嗎？！

　　萊恩下顎緊繃，臉色臭得可以薰死人。

　　＊＊＊

　　回到熟悉的紐約後，空氣裡已嗅得出秋天的氣味了。

　　蘇蜜亞花了一整天的時間慢慢地清理房子，擦拭著每一件家俱，還提來一桶水，跪著用抹布細心地擦過每一寸地板。

　　之前扭傷的腳仍有些疼痛，但她一點也不想休息，肉體上過度的勞動會麻痹她的思緒，不去想太多，也不用想一回，心就疼痛一次。

　　即便如此，當夜晚降臨時，她依然是在淚眼婆娑中睡去。

　　隔天清晨，當送報生騎著腳踏車呼嘯而過，將腳踏車鈴按得叮咚響，她就已經醒了過來。

　　躺在床上好半晌，傻傻盯著天花板發呆，思緒有些抓不到方向。

　　不能這樣的……心中某處，一個小小聲音撫慰著她。

　　愛情雖然傷人，也有著許多的甜蜜，她嘗試過了，不過結果如何，她都要勇敢地生活下去，重新安排自己，而不是變成一具行屍走肉。

　　深深呼吸，她給了自己一個微笑，下床盥洗過後，又到廚房為自己準備了一頓豐盛的早點，邊吃邊計畫著未來該做的事。

　　首先，今天得整理前院的草地，把草除一除，再把門前的小陽臺和石板階梯刷一刷。

　　再來，她得開始上網找工作，重新投入職場，目前手邊雖然還存著一筆錢，但就怕坐吃山空，她得努力一些。

　　再然後……

　　叮咚、叮咚——

　　門鈴響了起來，她秀眉輕挑，有些訝異這麼早竟然會有訪客，放下吃到一半的水果麥片牛奶，她起身走至大門，一開，原來是住在隔壁的鄰居。

　　「史考特先生？呃……早安。」她對著這位高大卻有些木訥的鄰居微微一笑。「有什麼事情嗎？」

　　他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笑容很靦腆。「早安……我看見你、你回來了，所以過來跟你打聲招呼，等一下就要去上班了。」

　　蘇蜜亞微怔，隨即點頭。「謝謝你。」

　　「你這陣子到哪裡去了？」史考特突然問出一個挺私人的問題，害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我……呃……去處理了一下我弟弟蘇傑的事。」她不知道該怎麼說，撒謊的技巧永遠學不好，乾脆模糊焦點。

　　見佳人略微困窘地垂下小臉，史考特不禁緊張地問：「是很嚴重的事嗎？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的，已經解決了，現在沒事了。」她仍舊友善地微笑，「很謝謝你，史考特先生，你人總是這麼好。」

　　男人不禁紅了臉，還抬起手搔了搔頭，一會兒又說：「你家院子的草太久沒整理，已經長得好高了。」

　　蘇蜜亞可愛地歎口氣，「是呀，所以我今天的首要任務就是好好地除草，唔……沒辦法呀，本來除草的工作我都是丟給小傑去做，可是他還沒回來。」

　　「我幫你吧。」史考特衝口而出。

　　「啊？！」

　　「我、我是說真的，今天我跟公司請假，幫你除草。」他的眼神亮晶晶，熱烈地盯著她不放。

　　蘇蜜亞小嘴微張，試了幾次才擠出聲音，「史考特先生，不、不用的……我自己來就好了，真的不用，很謝謝你……」

　　老天！是她神經太大條了嗎？！竟然到現在才看出這位鄰居似乎對她很有意思。

　　她現在最不想沾惹的就是感情啊！

　　拜託……給她一點喘息的空間和時間行嗎？

　　可惜，上帝似乎沒有聽見她的祈求。

　　「蜜亞，我、我有話要告訴你，我一定要告訴你……這陣子你突然消失不見，我一直很後悔為什麼不早一點對你表白，其實我、我很喜歡——」

　　「借過。」低沉冷淡的男性嗓音突然在史考特身後響起，硬生生地截斷他的真情告白。

　　「咦？」

　　「你擋住我的路了。」

　　當那熟悉的感覺侵入耳膜，蘇蜜亞輕蹙眉心，迷惑地揚起雙眸，瞧向那聲音的來源。

　　那男人甚至比面前的史考特還要高大。

　　他微微地背著陽光，初秋的晨光在他棕色的髮上跳舞，然後是那對鐵灰色的眼瞳，除了她所熟悉的犀利外，還閃動著許多教她猜不透的神秘東西。

　　「萊恩……」男人的名字由她的瑰唇輕輕逸出。

　　這是……怎麼回事？

　　她在作夢嗎？

　　蘇蜜亞怔怔望著他，臉上的神態看起來迷惘又無辜，彷彿是個迷路的孩子，站在岔路前頭，不知該往哪裡去？

　　「蜜亞，這、這位是……」可憐的史考特被萊恩銳利的眼光盯得渾身不自在，他很確定自己以前從未見過這位仁兄，卻深刻地感受到對方釋放出來的敵意，濃烈得幾乎要殺死他。

　　不等蘇蜜亞回答，萊恩已伸出一隻手，作勢要跟他握手，卻皮笑肉不笑地說：「你好，我是萊恩‧克維特，蜜亞的未婚夫。」

　　什麼？！

　　這顆氣爆彈一投下去，頓時炸得周遭灰飛煙滅。

　　史考特一臉呆滯，張成O形的嘴巴幾乎可以塞進兩個鹵蛋，而蘇蜜亞更是怔得說不出半句話來。

　　她蒼白著小臉，瞬也不瞬地瞪著萊恩，彷彿被下了定身咒似的，成了一尊美麗的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