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一見
閣外陽光燦爛,輕若薄紗的流雲緩緩流淌著。
一瓣蓮花輕輕掉落入池,蕩起一圈漣漪,撞到其他蓮葉又緩蕩回來。如此美景原本應當叫人心曠神怡,但閣內的雲采夜在睡夢中卻覺得胸上壓著一塊巨石,令他呼吸困難。
待醒來後他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胸口隆起一個大包——原來是燭淵鑽進了他的中衣,四肢攤開、肚皮朝下與他的胸膛緊緊相貼,才使他感覺胸悶。
雲采夜從未與人如此親近,這感覺十分奇異。他甚至能感受到燭淵呼吸時的溫熱氣息噴灑在自己的脖頸處,帶起一陣陣□□。
若是無事,他倒是願意讓燭淵再睡一會的,但今天他得帶燭淵去認一下其他幾個弟子。
於是雲采夜揪起懷裡這一黑坨的頸部,將他從自己衣服起抽出來,輕輕晃著他:「阿丑,醒醒。」
燭淵黑色的眼瞼微微顫動,半晌後才完全睜開,睡眼惺忪地望著雲采夜,暗紅色的眼瞳裡儘是疑惑。雲采夜摸摸他的側臉,柔聲說道:「不能再睡了,今日你要去見見各位師兄師姐。」
師兄師姐?!
聽到雲采夜的話,燭淵精神馬上來了。其實他早就醒了,只是貪戀雲采夜懷裡的體溫,所以才一直縮在青年衣服裡遲遲不肯「醒來」。但雲采夜剛剛說的話卻讓他驀然醒悟——這人還有其他徒弟!
這段時間雲采夜對他無微不至的照顧讓他十分感動,可他卻差點忘了……這人的徒弟可不止自己一個!自己並不是他唯一的弟子!
原先有多感動,燭淵現在就有多懊惱,他的弟子那麼多,照顧自己的手法又是這樣嫻熟,肯定是以前練多了!
昨夜,他如願以償地爬上了這人的床,睡了一夜之後,他在心底默默立誓,要永遠睡在這裡。卻沒有想到,也許在他之前就有其他弟子和他一起睡過了!
還男女都有!簡直太過分了!
雲采夜收拾妥當,便抱起從醒來就一直蔫噠噠的小徒弟向外走去。
他捏捏燭淵的胖肚子,然而下一刻燭淵便懨懨地翻了個身,往他懷裡縮去,不肯把臉露出來。雲采夜見此不禁有些奇怪——為什麼小徒弟一早醒來眼神就這樣哀怨,難道是沒有睡夠嗎?
再仔細一想,凡間的嬰孩成長都是需要充足的睡眠的,而他的小徒弟才破殼不久,雖然是靈獸,但想必也和人間嬰孩差不多。但自己今日竟然這麼早就將他叫醒了,肯定是沒睡夠。
算了,今日早去早回,明天再讓燭淵多睡一會吧。忖罷,雲采夜便抱著燭淵,緩步走在石棧橋路上。
小樓有風,吹過雲采夜的長袖,輕輕撩起紫紗衣袂,使內裡白衣上銀繡的祥雲若隱若現,帶出一陣清幽的竹香。過往的門中弟子們紛紛彎腰,不敢直視門主的容顏,唯恐就此褻瀆了他。 察覺到雲采夜將他帶到了別處,燭淵趕緊抬起頭來,爪子卻將雲采夜的衣袍拽得更緊,生怕有人奪去了他分毫的注意力。但這一抬頭,便讓燭淵看到了與他的傳承記憶中完全不一樣的風光景色——
重重雲山,巍峨石峰,蓊鬱翠林,千丈瀑流。
這些都是雲劍門凌絕凡間的景象。
雲劍門是通往仙界的三門之一,建在破雲峰山頂的峭壁上,共有三座閣樓——水雲閣,封川閣,暗香閣,每座閣樓均有七層,簷角高翹,雕樑畫棟,仿若高塔,層層直入雲峰。
雲劍門三閣,封川在右,溝通破雲峰頂,連接登仙梯,是雲劍門的第一道門;暗香在左,為門中弟子的起居處,有靈田藥室;而水雲居中,由雲采夜鎮守。三閣之間廊徑相連,曲折迂迴,上載仙雲,下臨無地,有高不可攀之威,懸空欲飛之勢。
這裡的寸寸風光,處處景致,都是燭淵從未見過的,甚至在他長達億年的傳承記憶中也無人得以窺見。
燭淵不知道為什麼他死過一次之後,世界就變了,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活過來的。
上一世,他還未破殼就掛了,從傳承記憶中,他得知自己是一種名為亞猶龍的生物。但是他與一般的亞猶龍不同,因為他沒有父母,是從實驗室裡出生的,是專為戰爭而生的種族戰士。自他在蛋裡成型的那一天起,便能夠完整的繼承亞猶龍的所有傳承記憶,但還未等他孵化,實驗室就被破壞了,失去營養供應的他很快就死去了。
他不知道他死了多少年,等他再有意識的時候,就發現自己被一個人泡在熱水裡搓洗著,起初他以為自己還是在試驗室裡,但很快,他就發現他所在的地方,是另一個世界。他每天都有一段時間,可以從蛋裡看到外面的世界。
而他第一眼看到的人,就是雲采夜。
這個容貌昳麗的黑髮男子與他傳承記憶中見過的人長得都不一樣,但燭淵覺得他比任何人都美,他的懷抱,他身上的清香,他看他時專注而又溫柔的目光,是燭淵從未得到過的東西。
實驗室裡不止他一個蛋,那些實驗人員看他們的目光如同死物,沒有多餘的感情,可以說,雲采夜是第一個給他溫暖的人。這份溫暖,穿過那些冰冷的歲月,讓人觸碰到之後,便再也不想放手。
「阿丑,我們到了。」
雲采夜清潤的聲音響起,打斷了燭淵的思緒。他定神一看,便瞅見了站在他和雲采夜面前的五個人,其中兩個他還見過。
「師尊……」青鶯壓抑著激動的聲音,輕喚一聲。
雲采夜平日裡基本都是御劍出行,門中弟子除了他親傳的那幾位,其他門徒幾乎無緣得見雲采夜的真容。他們大部分時候,只能看到只能看到他御劍離去的身影。而今日,雲采夜卻為了燭淵,一步一步地穿過曲折的棧廊,從水雲閣走到了暗香閣。
雖然看見師尊令青鶯十分欣喜和激動,但她只要一想到這一切都是為了小師弟,心中不免就有些酸澀和妒忌。
「青鶯。」雲采夜微微笑著,抬手摸了摸眼前青衣少女的腦袋,「師傅給你們帶的零嘴還喜歡嗎?」
「喜歡!!」青鶯馬上燦笑開來,眼中滿滿都是對師尊的恭敬和濡慕之情,燭淵看到她的眼神和雲采夜摸在她腦袋上的右手,拽著雲采夜衣衫的胖爪收得更緊了。
察覺到燭淵的動靜,雲采夜以為小徒弟是到了一個新的地方有所不安,便收回手改撫上他的額頭,對著自己的幾個親傳弟子說道:「這是你們的小師弟。」然後又下低頭,拍拍燭淵的脊背說道:「這是你的大師兄。」
五人中為首的青衣男子聞言上前一步,對著雲采夜恭敬地鞠了一躬,而後抬起頭,露出了一張俊臉,劍眉如峰,眼神凌厲,發出懾人的氣魄,這便是雲采夜的大弟子——青川。
「師尊。」他的聲音如同他的外貌一般,雄渾有力,沉穩而堅定。
雲采夜對青川點點頭,面露微笑,他的六名弟子中最滿意的人便是青川。而青川從來也從來不會辜負他的期望,不僅將《斬仙訣》練得出神入化,還把劍門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條。
只是……
「小師弟長得甚是有趣啊。」另一名身高稍矮的青衣男子笑著湊上前來,彎腰打量著燭淵,說話的氣息卻帶出一股濃濃的酒氣,「就是黑了點。」青川一把將青崖扯回去站好,低聲怒斥:「別瞎說實話!我告訴你多少次了?怎麼就是不聽!你的腦子是被豬□□了嗎?」
燭淵:「……」
「阿彌陀佛。」最後一名面容清秀的青衣男子雙手合十閉眼歎道,「大師兄,克制。」
青川聽到青釋的勸阻,深吸一口氣,又變回了原先那個沉默可靠的大師兄模樣。
雲采夜也有些無奈,他的大徒弟確實不錯,就是脾氣有些暴躁,說話……太具有市井氣了。
雲采夜乾咳一聲,繼續為燭淵介紹道:「這是你二師兄和四師兄。」
青釋聞言看了燭淵一眼,雙手合十一下,做個佛家的禮,笑著道:「小師弟好。」
而青崖搖搖晃晃地走過去,掛到青釋身上,噴著酒氣說道:「二師兄,你不要老是唸經了,你是劍修不是佛修啊——」青崖慘叫一聲,猛地回頭——
青川狠狠地掐了一下他的腰:「站好!別浪!」
「站好就站好……你幹嘛使那麼大勁掐我啊?」青崖哭喪著一張臉,清俊的臉龐皺成一團,痛苦地揉著腰上的軟肉。
雲采夜早已習慣他們三人的打鬧了,其實他還挺喜歡徒弟們在他面前活潑熱鬧的樣子,因此便沒有勸阻,而是抱著燭淵看向青鳶和青鶯說道:「這是你五師姐和六師姐,你還沒出世的時候,她們兩個照顧過你。」
燭淵眼睛眨了兩下,哼唧了兩聲——他當然是認識這兩個人的,他還不止一次看到雲采夜摸這個六師姐青鶯的腦袋呢。
「你三師兄還沒回來,等他回來了我再帶你去見他。」
雲采夜話音剛落,青鶯就抿嘴笑了起來:「那明明是大師姐。」
「真是胡鬧。」雲采夜搖頭歎氣。
青鳶適時從一旁捧出一包淡青衣服來,看了雲采夜懷裡仍是獸形的小師弟一眼,說道:「這是裳蘭上仙前些日子就送來的弟子服,只是……」
雲采夜看到這衣服微微一怔,但很快就說道:「阿丑……燭淵尚未化形,這弟子服一時穿不了,先收著吧。」
裳蘭上仙是仙界天衣坊的坊主,專門負責仙界眾仙仙衣的織繡,她做的衣衫,巧奪天工,長袖帶華,褶褶如流光輕瀉於地。雲采夜身上穿著的這一身紫宸祥雲衣便是出自她手。
可她並不隨意為他人製衣,仙界得她親手繡制仙衣的人並不算多,而雲采夜所有的衣衫及他親傳弟子們的常服都是由她親自繡制,其心思若灼灼中日,皎皎明月,整個仙界幾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但她愛慕的偏偏是滿腦子都是除魔衛道的雲采夜。
「青鳶,你去取幾道劍符回贈給裳蘭上仙吧。」雲采夜的劍符也是千金難求,不說其蘊含的巨大威力,光「這是劍神雲采夜親手繪製的劍符」這一條理由,就能夠讓所有人趨之若鶩。
「可師尊……裳蘭上仙說她不要劍符了。」青鳶蹙著秀眉,望了師尊一眼,又低下頭猶豫著開口。
「嗯?」雲采夜聞言一愣。
「她說想要她想要師尊您在她生辰宴時,為她親手點燃天燈煙火。」
天燈煙火是六界中最珍貴的煙火,製作它所需要的材料千年難見。雖然它除了美沒什麼別的用處,但它燃放時如同眾星隕落成雨,可以照亮整個仙界,而凡間的人們,則會看到萬年難遇的流星雨。六界之中愛慕雲采夜的人數之不盡,各種奇珍異寶日日像是不要錢的破爛玩意直往雲劍門送,別說只是幾套仙衣,上古靈器雲采夜都收到過好幾把,裳蘭上仙也不過只是雲采夜泱泱如澤的愛慕者中平凡的一人罷了……
那些追求者們若是表示的太過直白,雲采夜便會婉拒:你我無緣。但若是表示的太過含蓄,他便會「真的」就把你當朋友對待,也不知是真的不知道對方的心思,還是在裝傻充愣。
而對於那些源源不斷送來的禮物,雲采夜也會收下,一律回贈劍符或是答應那個人一個不過分的小要求,從不破例。裳蘭上仙送了那麼多的仙衣,早就摸透了雲采夜的套路,不能得到劍神的心,讓他親手為自己點燃最珍貴的天燈煙火此生便也無憾了。
天燈煙火一出,六界可見。
就算雲采夜沒有和她在一起,但是他親手為裳蘭上仙點燃天燈煙火的消息,會隨著天燈煙火的光芒流傳遍六界的每一個角落。
青鳶緊握拳頭,心中暗道著裳蘭仙子也真是太不知廉恥了,明知師尊一旦收下禮物,便不會拒絕送禮那人的要求,她送衣當日什麼都沒說,偏偏要等到這禮登記在冊後才遣仙鶴送來信箋。
雲采夜沉默了一會,便開口:「你回書告訴她,我答應了。」
聽到這句話,青鳶猛然抬頭焦急道:「師尊!」
「好了。」雲采夜歎氣,「我暫時還沒有成家的打算……。」
燭淵還有些愣神,好半天才弄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他的師尊要去見另一個女人?還要為她放煙火?那人還想做他師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