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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私塾裡的下堂妃(烏龍鎮系列之三)》第3章
第二章

  他說,他叫皇甫恪,他今年二十八歲,他是烏龍鎮裡唯一的私塾先生。

  除此之外,他有一間很新的私塾供鎮上的孩子們上學唸書,還有兩間很破的房子供他們居住,那房子的情況比曲帳房的屋子好不了多少,一樣是「床頭屋漏無乾處,雨腳如麻未斷絕。」

  房子外面有一個小小的庭院,種著一株秋海棠樹,看樣子種了五六年了。她聽他笑著打趣說室雅何須大,花香不在多。

  黃昏的私塾裡,一個瘦弱的人影正坐於窗邊,手指撥弄著古琴,一個音,兩個音,再抬起頭,靜默的視線眺落在院落裡的那株秋海棠樹上。

  海棠依舊……看到它,使她憶起舊年裡的一些人,一些事,彷彿如煙消雲散,思緒無處可追。

  誰能想到,烏龍鎮上人見人怕的失業青年海華,居然是當日後蜀國寵絕後宮的海棠夫人?

  明德年間,她與忠心耿耿的奶娘被秘密送離宮外,流落民間,半年後傳來王上病逝駕崩,太子孟昶繼位元的消息。

  當時她悲痛欲絕,不顧危險與奶娘偷偷回到蜀國,奠拜王上,之後再一次離開後蜀國,從此顛沛流離,居無定所。

  三年前,兩人在輾轉到大周朝後,居然又碰上打仗,宋軍佔領了無數的城池和土地。她們逃過了戰爭,與她相依為命的奶娘卻又因為民間廣生的瘟疫,不幸感染後過世了,從此只留她一個人孤零零地活著。

  奶娘死前讓她記著曾答應過王上的誓言,再苦也得好好活下去,是的,她答應過王上,要好好活著,所以她不能死。

  自幼就有音樂天賦的她,卻不會任何世間女子擅長的事情,女紅、烹飪等等一竅不通,她很努力地學著,可收效甚微;自幼長在與世隔絕的果州山谷中,後又在深宮內院獨居的她,完全不懂得如何處理人情事故。外面的世界只會令她感到莫名的緊張,那些人就像長長的髮絲一樣,熟悉卻總是紊亂不堪。

  一些無心的言語總會惹人厭煩,久而久之,她成了一個善於製造麻煩而不會善後的人,在每製造一個麻煩後,又總是沮喪,覺得挫敗並不斷的加深卑微。

  或是機緣巧合,去年她跟著一對從漓州逃難來的祖孫來到這個鎮子。這裡很好,有一種看不見說不清的親切和活力,但問題是,她似乎同樣無法適應。

  在製造了一系列麻煩後,在不知第幾次失業後,一天前,她跟著開私塾的皇甫恪回到了這裡,成為皇甫私塾裡的新夫子。

  雖還未曾正式上工,但她喜歡這個工作,也下定決心不會再讓雇主炒自己的魷魚,所以她想賣力的討好自己的新老闆。

  略一思索,海棠走到床榻邊,從枕下摸出一塊小小的圓銅鏡。鏡中出現了一張說來陌生,卻也並不陌生的臉,這張臉上,除了那雙眼是她的,其餘的,並非她的五官,但伴隨她已經有好多年了。

  奶娘曾在宮中御醫監中任職,遵從王上之命帶她離宮時,就給她一張自宮中帶出的人皮面具,用那稀世之寶來掩飾這絕倫的容貌。

  亂世裡的美人,有幾個能有好下場?她一直牢牢地遵照著奶娘的叮囑,從不以真實容顏示人,戴了人皮面具的容顏變得平庸、普通,不會再像舊時那樣引人注目。這多少讓感覺卑微的她能稍稍地喘口氣,不會更加感覺到緊張不安。

  簡單地整理了一下衣衫,海棠從房裡出來,打算到廚房去煮晚餐。這兩天來,三餐都是皇甫先生煮的,她十分過意不去,決定今天趁著皇甫先生外出未歸,幫忙去煮飯。

  半個時辰過後,當皇甫恪一手拎著兩尾活魚,一手抱著一罎子米酒從盤古酒坊朝自己家走去時,遠遠地就看到一堆人將回家門口圍得水洩不通。

  「幸虧救得及時,沒傷著人……」

  「是呀,那火真叫大哩!」

  「這海夫子該不會是災星轉世吧?怎麼走哪毀哪呀?」

  「噓!別說了,皇甫先生回來了!」原本正議論紛紛的鄉親們一見皇甫恪,馬上閉上嘴巴,自動閃開讓出一條道。

  皇甫恪狐疑地打量著眾人,再將視線轉向自家房舍,立即大驚失色。

  庭院角落那間小小的廚房,已經被火燒得只剩下半邊,一半有樑、一半剩一堵牆,牆壁上被煙已經熏得發黑。

  廚房裡的物件,不是被給燒毀了,就是摔在地上破了,滿地都是散落的鍋碗瓢盆以及碎掉的瓷片,情形簡直慘不忍睹!

  「海、海華?」他一秒也未遲疑地扔下魚,將米酒罈子丟給旁邊圍觀看鬧的人,大吼一聲。

  剛被人自火海裡救出,仍然驚魂未定的海棠縮在庭院的角落裡,還在瑟瑟發抖。

  她抖,是因為全身都是水,可當耳裡一聽到這聲大吼,越發抖得厲害。

  完蛋了、完蛋了!他一定會把自己趕走,她毀了他的廚房,打破了他的碗、燒了他的房樑,無論換了是誰,都必定大發雷霆!

  其實她不過是想幫忙煮個飯而已,煮飯得先生火,她也不過是生了個火,可沒想到竈裡的火莫明竄出,燒燃了竈外頭不小心散落的松樹枝,結果等她把米淘好了,一回身,就看到自己面前一片火光。

  她一下子就慌了,連喊「救火」都忘了,只一心一意去救火,兩手抓著什麼就拿什麼去撲打火焰,可惜她抓著的都是洗碗的抹布、刷鍋的笤帚,結果後來連它們也燒了起來……

  幸好隔壁的鄰居們發現不妙,緊急展開救火行動,不僅拿水把火給澆滅了,還順便把她也給淋成了落湯雞。

  「對、對不起……」她低著頭,不敢看他,生怕在他眼裡看到怒氣。

  皇甫先生有一雙好看的眼睛,清清朗朗地閃著溫和的神情,她不想讓他用怒目對著自己,她不想,嗚……

  當皇甫恪聽到那小小的道歉聲後,馬上打探到她所在的方位,轉身迅速朝她衝過來,那架勢、那臉色,顯然非常不爽。

  他不會是要來揍自己吧?海華又打了個哆嗦,閉上眼睛,等著拳頭落下。

  「妳有沒有事?」皇甫恪劈頭就是一句,原本焦急的聲音在看到她後明顯地鬆弛下來。

  咦?沒罵她?沒揍她?等了半天拳頭,遲遲不見落下的海棠難以置信地抬起頭,睜大眼睛仰視著皇甫恪。

  「有沒有被燒著?」他見她呆呆地不答,以為她嚇著了,微微蹙起眉頭,半蹲到她面前,目光如炬地審視著她全身上下,大概是想看她可否有地方被傷著。

  「我、我沒事。」海棠拼命瞪著眼睛搖頭,結結巴巴地道:「我、我馬上就走。」

  「走去哪裡?」他一怔,眉頭越皺越緊。

  「我燒了你的房子,我、我……」她支吾著,十分難以啟齒。做錯事的人是她,不引咎辭職趕緊走人,難道還要人家親自踢出門去?

  「不要緊的,人沒事就好。」他簡潔地對她丟下這樣一句話,站起來向前來幫忙救火的鄉親們表示感謝。

  他說,人沒事就好?海棠越發不敢眨眼睛,因為她怕自己一眨,就會有淚水滾落,而淚,已盈滿眼眶。

  ***

  位於烏龍鎮中的皇甫私塾裡,同往常一樣,響起了孩童們的朗朗讀書聲。

  「天地玄黃,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張;寒來暑往,秋收冬藏;閏餘成歲,律呂調陽;雲騰致雨,露結為霜;金生麗水,玉出昆岡;劍號巨闕,珠稱夜光……」自私塾外走過的鄉親們,聽到這整齊如一的「千字文」,都不禁露出會心的一笑,悄悄放緩腳步,似乎想多聽一會這抑揚頓挫的讀書聲。

  自打五年前皇甫先生來到烏龍鎮後,馬上就和曲帳房、老闆娘等人商量擇址設館,教育子弟。開設了由古至今唯一的一家私塾,他親自出馬任夫子,教鎮上的適齡兒童識字、唸書。從「三字經」到「千字文」,從「童蒙須知」到四書五經。

  鎮上的百姓都感激皇甫先生,對皇甫先生的為人大加讚嘆!

  聽聽眾人怎麼評價,人家皇甫先生有學問!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但究竟怎樣個好法,眾鄉親們雖然說也不出個門道來,反正那一筆字宛若游龍,畫紙上的花鳥動物永遠都是栩栩如生,跟活著似的,留在烏龍鎮,簡直是屈才了!若放在大點的城市,那畫一準能賣二兩銀子,人家皇甫先生忒聰明!

  雖然不會武功,但人家點子多嘛,說好聽點叫「聰明」,說難點點叫「詭計多端」。眾所周知,在烏龍鎮鎮委會中有個鐵三角,老闆娘主管大局,執行者為曲帳房,但出謀策劃,充當軍師角色的,永遠是這位看似膽小怕事的皇甫先生。

  人家皇甫先生長得也不錯!劍眉星目、高鼻薄唇、外表儒雅,一副慢條斯理的樣子似乎永遠不會著急。比起毒舌狡猾的曲帳房、兇惡的蕭屠夫、唯利是圖的元公子、命在旦夕的鳳大爺,冷冰冰的荊獵戶和陰沉沉的謝掌櫃等,好像、大概、也許只有這位皇甫先生比較好親近了。

  雖然他性情平和,看起來膽小,其實骨子裡有一份看不見的膽勢,加上又善於滑稽諷諫,很多別有用心的人吃了悶虧也不自知。

  然而,就這麼一位才貌雙全的私塾先生,偏偏不能入選「烏龍鎮芳心暗許之情郎榜」,原因無他,只因皇甫先生太窮了!

  教書的有哪個能發大財?就如同寫書寫詩畫畫的,哪個不是窮困潦倒?人皇甫先生自然也不例外。所以皇甫先生很有自知之明,生怕有哪家閨女一不小心看上自己,將來嫁入皇甫家後會吃足苦頭,因此雖已步入二十八歲「高齡」,仍然堅持拒絕一切的媒人的說媒牽紅線,一聽「相親」二字就逃之夭夭!

  這一切的八卦內幕,全都是海棠在入駐皇甫私塾後的第一堂音律課裡,聽學堂裡的十五個娃娃們講來的。

  這些娃娃們有男有女,年齡各異,個頭也參差不齊。卻一個個人小鬼大消息靈通,說起故事來繪聲繪色活靈活現,直把個海棠逗得前仰後合。

  「海夫子,還有一回先生去喝酒,被鎮上好吃懶做的黑狗死乞白賴蹭飯,他旁若無人地猛吃猛喝。先生見了也不惱,問他屬什麼的,他回答說自己屬狗的,先生就說:『多虧您是屬狗的,若屬虎,連我也都吃了。』把一屋子人都笑死了。那黑狗自討沒趣,只好灰溜溜走了!」于老漢的孫子小虎子連比帶劃。

  「呵呵……」被圍在中央的海棠聞言又捧腹大笑起來。

  「海夫子,妳曉得我們唸書為什麼都要不停地晃腦袋嗎?」福字米店老闆家的二妞笑嘻嘻地問海棠。

  「嗯……我猜猜。」海棠輕攏細眉,一手托著下巴,故作深思狀,那副無意中流露的嬌俏女兒狀恰好落入一雙清朗的眼眸裡。

  「嘻,快點啦,海夫子!」木匠家的袁丫丫和菜農家的劉牛牛也嘻笑著催促。

  這新上任的海夫子不僅彈琴好聽,脾氣也好,一點也不嫌他們煩,還很耐心地聽他們講皇甫先生的八卦,他們真得好喜歡這個新夫子!

  「是為了講究韻律嗎?」海棠笑答。

  「哈哈,不是!」安記茶坊的兒子安小龍快人快語地揭開謎底,「是先生說讀書容易打瞌睡,不停地搖頭晃腦是為避免睡著,而且還能預防頸椎病,這叫一舉兩得呢!」

  「呵呵……」海棠這下連腮幫子都笑酸了。

  到烏龍鎮至今半年有餘,加起來的笑聲還沒有今天這兩個時辰的多,對著孩子們,她感覺到無比的快樂!

  還有眾多故事裡的主人翁,那個表面看起來像教科全書,其實骨子裡猶如頑皮孩童一樣的皇甫先生,有著無數的奇思妙想,有著與眾不同人生態度,有著妙趣橫生的經歷……這林林種種,都令海棠覺得新奇和興奮,彷彿又回到了幼時,自己也會常常因為突發奇思,異想天開,而使身邊的人大傷腦筋。

  如今一切都過去了,而且再也回不去了。可是面對這一張張笑顏逐開如太陽花的小臉上,海棠覺得血液裡彷彿注入了一股新生的力量,那力量能讓她內心的憂慮消除,讓她只想放聲大笑,從而再將往日所有的陰霾全部一掃而光!

  「夫子……」離她最近,年紀最小的豆腐店老闆的女兒杜豆豆扯著她的衣袖,怯怯地叫她。

  「嗯?豆豆想說什麼?」她對著那個小小女孩兒露出一個溫和鼓勵的笑容。

  「先生上次出了一個對子,裡面有我的名字耶。」杜豆豆羞怯地回以笑容。

  「哦?是嗎?是什麼對子?」

  「我不記得了……」杜豆豆睜著一雙大眼睛,求救般地看向站在身邊的劉牛牛。

  「噢,我來說啦,因為那天豆豆在吃炒蠶豆,先生就說『杜豆豆吃豆肚子裝豆』。真好玩!」劉牛牛笑呵呵地說:「但是他沒有說下聯哦。」

  「這樣啊!」海棠稍稍想了一想,揚起笑臉,「我來對一個好了,就是:『劉牛牛騎牛坡上放牛』。」

  孩子們還未反應過來,就聞得門口「啪啪啪」的三下巴掌聲,只見皇甫恪從外面走進來。

  「對得好,真是工仗妙對。」他眼中閃爍著讚揚之意。

  「先生好!」孩子們異口同聲地向他問好。

  「先、先生。」海棠也跟在後面唯唯諾諾地打了個招呼。

  一見到皇甫恪,她就不自然地拘謹起來,收斂起滿臉的笑容,僵硬著身體,微低著頭,就連眼底也完全沒有了方才開心快樂的神采。

  「大家好,今日音律課上得一定很開心,方才我在牆外都聽到大家的笑聲。」皇甫恪嘴裡說著話,視線全完全落在低頭不語的海棠身上。

  「嗯,我們好喜歡海夫子,也好喜歡聽海夫子彈琴哦!」

  「您常說『樂行而倫清,耳聰目明』,所以才讓海夫子教我們音律課是嗎?」年齡稍大一點孩子趕緊大聲讚揚著,生怕這位聽說是鎮上失業率最高的海夫子又下了課。

  「是啊,是以聞其宮聲,使人溫良而寬大;聞其商聲,使人方廉而好義;聞其角聲,使人惻隱而仁愛;聞其徵聲,使人樂養而好使;聞其羽聲,使人恭儉而好禮,多聽些樂聲,對我們的思想情操很有益處,」皇甫恪笑著點頭,話語一拐:「所以海夫子願意來教音律課,她很偉大,是不是?」

  「是!」海棠驚訝地抬起頭,凝視著面前一張張真誠的笑臉,以及那雙清朗的含笑黑眸,這一次她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地,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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