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將軍意
經過瘋狂的殺戮和掠奪後,美麗的藥師國變成了一片血海。
陸震嗅著風裡淡淡的血腥味,心情有些許悶重。
他是軍人,殺人放火的事做得多了,可是屠殺這些懵懂無知的百姓,和在戰場殺敵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在血腥暴力的刺激下,他會沉浸在殺戮的痛快中,但是當理智回籠後,竟然會覺得不安。
當然,軟弱的藥師國也有勇士。他們拼死救走了藥師國的王子,而他奉命追捕逃跑的王族,格殺勿論。
為了混淆視聽,逃跑的人分成了幾隊。他憑直覺追上其中一隊。一場圍剿後,似乎藥師國的人都死光了。但是,憑他在戰場上練就的過人耳力和目力,他知道還有露網之魚。
他眼前閃過那驚鴻一瞥的孩子……美麗如斯,平生未見……
陸震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樹前。
他在樹前站了很久,猛地掀起遮擋在根部的大石。與此同時,寒光一閃,鋒利的短劍朝他刺來。
陸震旋身閃避。那位水邱王子劍勢凌厲,猶如發狂的小獸,做垂死掙扎。
少年武功不弱,可惜遇到了陸震,便一點機會也無。
大概是存了必死的決心,他發瘋般地攻擊。終於讓陸震失去了耐心。
再次出手便直接斷了他的手筋。短劍脫手,他趴在地上瑟瑟發抖,可是紫眸精亮,其中的恨意決絕,讓陸震心驚。
陸震長年在軍中,深諳龍陽情事,也曾有過幾個陪侍孌童。然而,眼前這一位,是有著高貴血統的王族,也算是可以飛天臨淵的龍鳳。
可惜,他如今落到自己的手裡。
陸震扯下藤索把他捆住,放在馬背上。
少年並不掙扎,也不呼叫,安靜地被擄走,只是眼裡的倔強一刻不散。
陸震沒有把他交給齊王,而是小心藏在自己的營帳中。
待局勢稍微穩定後,他便在軍隊駐紮的城中找了座小院落,把少年鎖在裡面。
這位小王子激起了他的慾望。說不清道不明的,想占為己有,想凌虐、又想疼愛的慾望。
起初,少年反抗得十分激烈,有一次差點殺了陸震,陸震無法,只得挑斷了他另一隻手的手筋,還用玄鐵鏈鎖了他的手腳。即便是這樣,他有機會也要咬陸震一口。
每次歡好過後,陸震總免不了問一句:“小野獸,你服不服?”
而少年眼中的厭惡,又總是讓陸震生氣地扇他兩耳光。
陸震想過,如果他願意乖乖聽話,自己一定會傾盡所能好好照顧他。
許是折磨得狠了,他終於不再鬧騰。雖然還是不說話,雖然在床上還是那副要吐的表情,不過總算是乖順起來。
所以在他生病的時候,陸震解開了他的鐐銬,誰知他竟趁著陸震出門的時候,騙過守衛的人,逃走了。
原來,他的屈服全是裝出來的!
陸震四處暗自打聽,毫無消息。他手筋俱斷,又是被朝廷定罪的妖人,估計是活不下來了。
他消失後的這七年,陸震已經很少想起他了,然而一旦想起,總覺遺憾。雖然只是孌寵一般的存在,卻也放在了心上。
沒想到他還活著!還恢復了武功!還生龍活虎地刺殺齊王!
那顆偃旗息鼓的種子又開始蠢蠢欲動。每每思及,熱切更甚從前……
陸震連打了兩套拳,身上的燥熱還是無法平復。
他坐在院中的石椅上,用葛巾擦拭汗水。
他原是齊王一手提拔的,當年替齊王滅了藥師國後,齊王忽然命他去投靠遠在中南的符將軍。於是他以白丁身份投到符將軍麾下,轉戰中南、東南,立下汗馬功勞,成為符將軍手下的第一猛將。
沒人知道,他一直與齊王暗中保持聯繫,按齊王的指示在符軍中扶植勢力,後來符將軍投誠墨欽,駐守東南,他也在東南呆了整整四年。
符將軍年邁體衰,漸漸把軍權分給了他手下的得力將領。陸震便是其中一員。這時候,他才明白齊王的意圖。朝中人人以為他是符將軍親信,而符將軍在朝中的中立地位,也使他被歸為中立派。
如今右衛軍統領一職空缺,聖上明顯不想用齊氏朋黨,便在中立的武將裡做挑選。他在東南立過不少戰功,是中立派裡的翹楚,據傳聖上有意調他入京,擔任右衛軍統領。雖是平級調動,但京畿守軍是何等重要的職位,成為皇帝的近臣,還愁沒有升遷的機會?
轉了一圈,右衛軍其實還是控制在齊王手中。多年前齊王布下自己這枚棋子時,是否已經想到有一天會為皇帝所疑?
陸震本是在東南抗擊海盜有功,進京述職,等待重新差遣的。沒想到會等到這麼一個肥差,也沒想到會再見到那位小王子——既是行刺齊王的刺客,又是皇帝身邊的寵侍。
算起來,陸震總共就只見過皇帝兩次,第一次是皇帝加冕時,第二次是這次述職。雖然隔得遠,看不真切,但是當年那紫眸少年就是燒成灰,陸震也認得。
聽了很多關於這位秋公公的傳聞,陸震心中百味雜陳。他逃離自己後竟然有如此際遇,可是成了閹人又豈是好過的?如果他當日沒有離開自己,也許吃的苦還會少些。
以後再想親近他,怕是不容易了。陸震仰頭望天,想起那桀驁少年,心下惘然。
他在發愣時,家僕過來,在他耳邊嘀咕了幾句。
陸震不敢怠慢,回屋整裝,然後去了齊王現在居住的宅院。
陸震避開行人,從後門進去。繞到正堂時,聽見一陣打板子的聲音,其中夾雜著齊王的低喝。
陸震問旁邊的管事:“王爺這是……”
管事附在他耳邊悄聲道:“王爺剛從宮裡回來,在罰世子呢。聽說是皇后娘娘讓王爺好好管教世子。”
陸震了然地點頭。和管事站在屋外靜靜等候。
又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世子齊敬之被抬出來。他股下一片血肉模糊,嘴裡哼哼唧唧,見到陸震還扯著嘴笑了一下,道:“陸將軍來了?”
陸震對他拱手道:“世子且去歇息,陸某見過王爺後,再來拜會。”
齊敬之扭著頭道:“我等你啊,你可一定要過來,我還想好好和你敘舊呢。”
陸震恭敬答應。等他被抬遠了,陸震眼中閃過一絲譏誚,旋即隱沒在恭謹的表情下。
齊行忌負手立在屋中央,一個勁兒的嘆氣。
他看到陸震後,嘆道:“阿震,讓你見笑了。本王這嫡子啊……唉……”
陸震行過禮,道:“世子還年輕,原是貪玩些,想必多歷練歷練就好了,王爺不必憂心。”
齊行忌擺手道:“算了,他就是個添亂的。本王今天進宮聽說,聖上選中你為右衛軍統領兼武驤軍北門都尉,明日便頒旨。”
陸震驚了一下,不相信地道:“武驤軍北門衛?”
要知道京城四軍除左右衛軍外的武驤、騰驤二軍,歷來由皇帝直接指揮,算得上皇帝的親兵,而武驤軍都尉官職不大,但是鎮守皇城北門,那絕對要是皇帝信任的人。
齊行忌拍拍他的肩膀,道:“聖上十分賞識你,有意拔擢。”
陸震明白,自己的能力固然讓皇帝滿意,更多的還是因為自己是中立派,“學生能有今天,乃是受王爺教導。王爺之恩,學生銘記在心,不敢或忘,王爺若有差遣,學生定會全力以赴。”
齊行忌對陸震的表白十分滿意,微笑點頭道:“本王果然沒有看錯你。你好好表現,本王會暗中助你。”
陸震忙躬身道:“多謝王爺!”
很多話齊王不可能對陸震說。今天進宮,從皇后處得知,皇帝不但冷落中宮和麗、秀二嬪,還起了選妃的心思。後宮如此,前朝也不安寧,提拔陸震就是一個明顯的信號,還好他是自己人……皇帝這般疑心,只怕馬上便會有動作。
齊王按下煩悶心情,邀了陸震飲酒,以親切之態行拉攏之事。
酒過三巡,陸震起身告辭,說要去看望世子,齊王又送了些珍玩,才讓他離去。
陸震在世子院前停下,神情頗為不耐,過了一瞬才換上親熱的笑容,踏步而入。
次日,陸震接到任職的旨意。下朝後,陸震又單獨到昭文閣謝恩。
淡青的壽山石九龍屏風前,一身玄色的秋寧垂首立於案桌旁研墨。
陸震進來時,目光在他身上一凝,而他恍然未覺,神色不動。
陸震心中泛起些微澀然。這隻小野獸已經懂得收斂銳氣,練就出這般波瀾不興的冷靜。
仍然美麗,也更加危險。
陸震謝恩,皇帝勉勵,一番君臣應對之後,皇帝忽然問道:“聽說齊王被行刺時,是陸愛卿帶人營救的。”
陸震忙道:“啟稟聖上,當時微臣正從東驛路過,見失火便趕了過去,正巧撞上賊人,微臣就帶著齊王侍衛追了一段。”
皇帝點頭道:“原來如此。謝愛卿威武,救下了齊王性命,齊王一直感激不盡。”
陸震心頭微凜,忙撇清道:“原是碰巧之事,再說緝拿反賊也是人臣義務,齊王為此送來厚禮感謝,微臣實在慚愧。”
皇帝的視線在他臉上轉了一圈,終於露出微笑,道:“齊王心意,愛卿不可拂。天璣閣藏頭露尾,行蹤神秘,大理寺的人查了多時也沒有線索,不知愛卿追捕反賊時,可有什麼發現?”
陸震飛快地瞟了秋寧一眼。秋寧依然神色無波,只是研墨的動作幾不可見地頓了一下。
陸震渾厚的聲音再次響起,“那天的賊人均是蒙面,武功路數也繁雜,微臣眼拙,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
皇帝也不在意,只吩咐道:“愛卿既然擔任右衛軍統領,對天璣閣要加緊緝拿。”
“微臣謹遵聖喻。”
陸震離開後,墨欽對秋寧道:“這陸震倒是個沉穩的。”
秋寧隨意道:“聽說他以前跟隨過齊王一段時間,後來才投了符將軍。齊王原是最會帶兵的,但凡跟過他的武將都有些能力。”
他話音才落,墨欽的臉上立刻陰雲密布,沈聲道:“你從哪裡聽說的?”
秋寧好像唬住了一般,忙道:“奴才不過在朝臣議論時聽到幾句,做不到準……就算是真的,也是陳年舊事……”
墨欽在屋中來回踱了幾圈,沉吟良久,又下了一道旨意,著一位中立派的陳姓武將為右衛軍副統領。這陳將軍官位較低,也沒有後台,突然得皇帝如此提拔,連跳數級,今後對皇帝必然忠心。雖然朝廷還是重用陸震,但是有這位副統領的牽制,齊王想繼續完全控制右衛軍是不可能了。
秋寧嘴邊露出一閃而過的輕微笑意。
墨欽揉了揉額頭,嘆道:“朕把宮中的妃嬪仔細斟酌了一遍,還是想不出誰能為皇后分憂,如從宮外選擢,這官家女子何其多,選起來也麻煩。”
秋寧替他按揉太陽穴,道:“恕奴才大膽說一句,既是要替皇后娘娘分憂,才能家世定然不能比皇后娘娘差,特別是家世,若比皇后娘娘差,只怕其他地方更是比不上。”
他的話正中墨欽下懷,墨欽故意道:“家世和皇后相當的,整個青龍國也找不出幾人。”
秋寧忙接了他的話道:“皇上忘了,西平郡主就正合適啊。”
墨欽滿意地笑道:“是啊,朕怎麼把她給忘了?”他握住秋寧的手,用手指摸了摸才放開。
秋寧知道皇帝高興。這種事原是帝王早想好的,借他之口說出來,不過是把皇后和後家的怨怒引到自己身上,被罵的是他這宦官,皇帝最多是被矇蔽而已。若是以後皇帝需要籠絡後家,把責任推到他身上便是,照樣可以隆恩浩蕩。
這,就是做寵臣的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