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媚公公
青龍國,清泰五年,據承光皇帝平定青龍十三郡之亂已有一年。承光帝“以武功伐亂,以養民佐太平”,整頓吏治、注重農業、廣開言路,修養生息,國家呈現出久違的太平景向。朝臣們終於有精力來關心皇帝的生活。
承光帝自登基後,後宮單薄,尚無子嗣。大臣們開始紛紛上疏,建議皇帝擴充內宮、誕育皇嗣。
於是,即年年初,由仁恭皇后主持選秀。最後選定八位秀女入宮。
這日乃秀女受封後第一次覲見皇后。眾妃嬪在鳳儀宮行過禮後,先後拜辭,獨留新晉麗嬪、秀嬪陪皇后聊天。
麗嬪、秀嬪是齊皇后的表妹,乃一對雙生子。皇帝顧念皇后,二女甫入宮便封為媛,是此次秀女中的最高等級。面對眼前這位大靠山,二媛自然是畢恭畢敬,講些家中趣事來討齊後開心。
齊後對她們的話題並不感興趣,默默聽了一陣,忽然開口:“昨天是妹妹們第一次侍寢,聖上為何未召見?”
麗、秀二媛臉上的笑容一滯,頗有些羞慚——她們既然是此次選秀的翹楚,新選秀女初次侍寢本應從她們當中挑選。
麗嬪吶吶地辯解道:“聖上忙於政事,昨晚並未入後宮。”
齊後掃她一眼,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問一旁伺候的劉公公道:“聖上昨晚宿在何處?”
劉公公躬身答道:“回稟皇后娘娘,聖上昨晚宿在妙音閣。”
齊後又“哼”了一聲,這次聲音透出冷厲,“忙於政務還在天音留宿?”
她又問:“秋公公今天是幾時到前面伺候的?”
“稟娘娘,秋公公是巳時起身的。”
齊後一陣冷笑。她的目光投向坐在下首的二媛身上。那目光有嘲諷有怨怒,還有一絲隱隱的,殺氣。
二媛被她看得汗毛倒豎,一股冷氣從心底泛起,忍不住一起低下了頭。
齊後收回目光,端起茶杯輕吹茶水,不疾不徐地道:“宮中有很多事還要妹妹們用心學習,讓劉德多教教你們吧。”
二媛忙起身行禮,口中應諾。
她們離開鳳儀宮時是劉公公送出來的。二媛知道皇后的用意,故意放慢了腳步與劉公公交談。
“請問公公,妙音閣住的是哪位姐姐?”麗嬪問道。
“稟麗娘娘,妙音閣是御前領事太監秋公公的住處。”
秀嬪奇道:“妙音閣不是后妃的住所嗎?怎會給太監住?”
劉公公笑得諱莫如深,道:“秋公公自打廢帝時便住在那裡。”
麗嬪眼睛一轉,想起一事,道:“我聽說廢帝有位男寵被聖上收用了……”
墨氏歷代皇帝均喜好南風是朝中公開的秘密,但公開議論總是犯忌,所以麗嬪沒把後面猜測的話說出來。
劉公公很有默契地點頭道:“正是那位。”
麗、秀二媛對視一眼,心頭了然,難怪皇后聽說皇帝留宿妙音閣會如此不快。
麗嬪又問:“既是男寵為何又成了御前領事太監?”
“廢帝時,凡進宮的男寵優伶均要淨身……後來秋公公一直跟聖上平亂,伺候聖上起居,再回到宮中便封他為御前領事。不過,他只負責服侍聖上,後宮中的事多是皇后娘娘管理,他是不能插手的。”
他說到這裡,原本微往前躬的身子稍稍挺起一些,顯出一點驕傲。
二媛會意。既然是皇后是後宮的老大,身為皇后親信的劉公公自然能對後宮之事說得上話。
她們朝身後的貼身宮女使了個眼色,有人立即將兩封銀子送到劉公公手上。
劉公公將銀子籠在袍袖中,笑嘻嘻對她們二人行禮:“多謝兩位娘娘。”
秀嬪道:“公公不必客氣。我們姐妹二人初入宮,皇后娘娘也讓公公教我們後宮之事,以後還要勞煩公公。”
劉公公恭謙道:“二位娘娘福大,得皇后娘娘庇蔭……不過,秋公公,還是遠著些好。”
麗嬪不服道:“不過是個太監……下賤的男寵!”後面一句她只是低聲嘀咕,還是被劉公公聽到了。
劉公公搖頭勸道:“娘娘有所不知,這秋公公在聖上身邊的時間比皇后娘娘還早,而且……深得聖心。”他將後面四個字咬得很重,是在刻意強調。
秀嬪忍不住女人的好奇心,問了與身份不符的幼稚問題:“秋公公長得美嗎?”
麗嬪狠狠瞪了她一眼。她扭過頭避開麗嬪的目光,只去看劉公公。
劉公公沒注意她們的小動作,斟酌一會兒,才猶豫地說:“他嘛……算得上傾國傾城,宮裡人背後都稱他……媚公公。”
聽到這個稱呼,二媛不由面露鄙夷之色。
邊走邊說了一會兒,忽見兩名太監迎面匆匆走來。打頭的太監身穿玄色服飾,是總管級別。
他走得很急,微微垂頭,容貌看得並不分明。二媛只覺他膚色雪白,眉眼濃秀,周身像籠著霧又像罩著光,看他越走越近,竟如從畫中向她們走來一般。
那太監行到她們跟前,跪下行禮向二媛問安。話一出口,讓人一怔。他的聲音不似男子低沉,也不像尋常太監般尖細,宛如花落冰弦,冷韻幽然,聲過處,有無限溫柔繚繞不散,讓人忍不住想一聽再聽。
禮畢,劉公公則向他問好,口稱:“秋公公這是要到鳳儀宮嗎?”
秋公公回道:“皇后娘娘適才召見奴才。奴才先告退了。”這話是向二媛說的,說話時微垂的頭抬了抬。二媛的視線一直盯在他身上,抬頭的短暫瞬間,看清了他的容貌。
麗嬪驚得吸了一口氣,心中暗道:“世間竟有如此美人!”
秋公公走遠之後,秀嬪還在發呆。
麗嬪惱她失態,悄悄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秀嬪“哎呦”低呼一聲,回過神來。
麗嬪低聲埋怨她道:“一個太監罷了,也值得讓你失儀?白讓人笑話。”
秀嬪低聲吶吶道:“姐姐看到了嗎?他生了一雙紫眸。”
她的眼底還印著那雙幽麗的紫眸,深如星海,其中的清輝潤華令人迷陷。
“紫眸又如何?”
“南邊有鮫人之國,國中男女生得天人姿容,歌聲優美如天籟,那國的皇族便是紫眸。”
麗嬪不悅道:“什麼皇族?他也配?你別信那些捕風捉影的傳聞。想想如何得到聖寵才是正經。”
秀嬪知道她說得不錯,揮去腦海中的映像,認真與麗嬪商量起來。
秋公公在鳳儀宮被齊後夾槍帶棒地敲打了一番。剛出來便讓一堆瑣事纏住。下個月是皇帝的生日天聖節,海內初定,自然要好生慶祝以顯王朝威儀,既然由他主持,這些時日免不了忙累。
等他處理好當日事務回到妙音閣時,已過黃昏。
他問親隨的小太監長生道:“聖上在何處用膳?”
長生回道:“在麗嬪娘娘的流霞宮。”
他長出一口氣,放下心來。
聖眷隆盛並不是好事,尤其在這個緊要的時候。他不想成為那些新晉妃嬪的眼中釘。
他草草用過膳,勉強打起精神,焦急等待一個重要的消息。
門簾一掀,他的親信蘇忠匆匆入內。
秋公公騰地站起來,問道:“可有消息了?”
蘇忠點點頭,一邊抬袖擦拭臉上的汗,一邊喘著氣道:“天璣閣在博縣伏擊了齊王……”
“如何?”秋公公滿臉急切之色。
蘇忠終於喘勻氣。面對青年眼中的期待,他實在不忍心說出打聽到的消息,再三催促之下,才為難地道:“齊王身邊高手如雲,天璣閣此次並未成功。”
秋公公像被抽去氣力一般,失望地倒在椅子上,喃喃道:“又失敗了……”他想了想又問:“可有人被俘?”
“這個……不知道。天璣閣派出均是死士。應該不會牽連到少主。”
這時站在他身後的長生忍不住問道:“忠伯知不知道此次閣主派了哪些人去?”
秋公公扭頭看了他一眼,道:“是不是擔心有你的兄弟朋友?”
長生輕輕點了點頭。
秋公公對蘇忠道:“忠叔替長生打聽一下吧。”
“是。”
他緩緩站起身,面對窗外一彎眉月,自語道:“看來,我的仇還是得自己親手來報。”
蘇忠憐憫地凝望他的背影,嘴脣動了動,最終還是咽下嘴邊的話。
秋公公再次轉身時,已下定了決心,目光堅毅,全無平日溫軟嫵媚之態,“忠叔,替我行針。”
蘇忠隨秋公公進入內室,自懷中取出一把銀針,飛快地插入他周身的各個大穴。開始時,秋公公還能勉強忍耐,到後來疼得臉色蒼白,發出低低的痛呼。
長生站在內室門口,聽得他慘痛的聲音,一隻手掌在袖子裡越捏越緊。等蘇忠行完針,長生已出了一身冷汗。
內室裡悄無聲息。秋公公闔著眼,呼吸微弱,像是睡著了一般。
長生跪在地上,拿出絹帕輕輕為他擦去額上的汗珠,然後替他蓋嚴被子。
過了許久,秋公公慢慢地睜開眼。長生忙扶他靠坐在床頭,端來早準備好的藥茶。
秋公公喝完藥茶,蹙眉嘟囔道:“真苦。”
長生難過道:“師傅不要再用這種方法來恢復功力,太傷身了。”
秋公公淡淡地笑道:“無妨。凡事總是要有代價的。這點兒代價我還付得起。”
長生惡狠狠地道:“我替你殺了齊王!”
秋公公微笑道:“好啊,你要殺了齊王,我的性命都可以給你。”
長生咬著嘴脣道:“我不要你的性命,我只要你好好的。”
秋公公摸了摸他的肩,以示讚許。長生卻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只當是孩子的玩笑罷了。
“長生,我想彈琴。”他輕聲道。
長生忙抬來小幾支在床上,把秋公公的“沈香”琴放到小幾上。然後退出內室,守在門口——秋公公彈琴時,不喜歡有人打擾,只除了一人之外。
琴聲淙淙,纏綿入骨,似情人間的呢喃,又似思婦脣邊的低嘆。千回百轉,蕩人心魄。
秋公公正彈得如神,忽然腰上一緊,被人抱在,耳邊響起一陣輕笑:“媚兒是不是想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