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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傾國太監》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斷舊緣1

  秋寧懶洋洋地躺在步隨雲懷裡,眯眼望著頭頂從花樹裡泄露的陽光,和被鑲了毛茸茸金邊的樹葉和花朵。他向步隨雲懷裡更緊的偎過去,心滿意足地嘆了一口氣。

  步隨雲抓著他的一簇頭髮絞在指尖,放開又絞上,玩得不亦樂乎。

  “阿寧,那姓陸有沒有欺負你?”

  秋寧聞言,肩背頓時僵了僵,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爬滿全身,強作鎮靜地道:“他哪有本事欺負我?”

  他怕步隨雲繼續這個話題,忙岔開話道:“以前的事,你想起多少?”

  步隨雲用髮梢搔著自己的臉頰,回答道:“想起外公、阿姐,和一些以前在西疆的事。還有我第一次遇到你的情形。”

  秋寧翻身和他面對面,認真地問:“那蕭姑娘呢?”

  步隨雲皺著臉道:“她這幾年一直照顧我,其他的……沒有了。”

  “就是照顧你?”秋寧很懷疑。

  “……”步隨雲傻呆呆地說不出話。

  “你們真的沒成親?”

  步隨雲忙點頭道:“沒有。我沒和她一起睡。”他想了想又補充道:“也沒親過她。”

  “抱過沒有?”

  “沒有。”

  “拉過手嗎?”

  步隨雲眨巴著眼動了動嘴脣,小聲道:“有。”

  秋寧修眉倒豎,沈聲道:“哪隻手拉的?”

  步隨雲放開秋寧的頭髮,小心抱著自己的手,好像秋寧下一刻就會剁了他的爪子,“兩隻都拉過……”他蚊子哼哼般回答。

  秋寧抓住他的手往自己這邊扯,步隨雲用力不肯被他拉過去。

  “你還倔!”

  被秋寧喝了一聲,步隨雲懨懨地鬆了力氣,任秋寧捏著他的手,一邊一下,狠狠地咬了兩口。

  步隨雲望著手背上兩個紅彤彤的牙印,委屈地撅起嘴指責道:“你好凶!”

  “以後不準拉別人的手!不聽話就剁了!”秋寧惡聲惡氣地吩咐。

  步隨雲抖了一下,感覺自己的手隱隱作痛。

  轉眼,他就壓到秋寧身上亂撓一氣,嘴裡嘰嘰喳喳叫道:“不準對我凶……”

  秋寧被他撓得滿地亂滾,笑得喘不過氣來。

  ……

  兩人鬧到黃昏才回去吃飯。這裡是鳴岐山的地盤,他們不用避忌,一路上手拉手,吃飯的時候也互相夾菜。

  吃完飯,步隨雲照例陪步曠下棋。因為秋寧在,步曠和秋寧下了幾盤。誰知秋寧棋藝比步隨雲高些,步曠找到對手便拉著他下了大半夜。步隨雲熬不住,伏在秋寧腿上睡著了。

  棋盤上的江山,黑白各執一片,廝殺得難分難解,時退時進,計謀百出。最後還是步曠棋高一招,贏了。

  步曠捋著鬍鬚暢快笑道:“痛快!好久沒下得這般盡興了。小娃棋藝了得!”

  秋寧微笑道:“外公讓我。”

  “老頭子可沒讓你,是你自己有實力。”

  “外公……”

  步曠見他欲言又止,笑道:“有話就說,在我面前無須顧忌。“

  “外公身懷絕技卻甘於隱匿山林,豈不可惜了滿腹經綸?”秋寧終於問出了憋了很久的問題。

  “哈哈,你是想問我為何不幫玄氏奪江山麼?”步曠捻起一枚棋子顛了顛,意味深長地道:“老頭子我是信命的人,誰有命當皇帝是早註定好的,我去摻和什麼?”

  “想奪江山得有奪江山的實力。就像你和我下棋,你若沒有實力,再多人幫也是不行。玄家的小娃很不錯,但他要是不能降服那幾個如狼似虎的敵人,這江山坐得穩嗎?”

  步曠眸光精灼地凝視秋寧,“藥師國要是不固步自封、一味守著世外桃源,又怎會被齊行忌一擊而潰?逆境未必是壞事啊。”

  秋寧凝眉沉思。步曠說得不錯,藥師國覆滅就是因為族人安逸慣了。還有墨欽,一路崛起都有木氏庇護,並未經歷過真正的惡風險浪,成了短命皇帝。反倒是陸震,從最底層一步步爬上高位,比墨欽還要更長久。而木永楨同樣是韜光養晦多年,暗中積蓄了雄厚實力。而玄天賜尚年輕,確實需要錘煉。木、陸二人雖然難纏,倒是對玄天賜的絕佳試煉。

  “有一個人,你該見一見。”步曠打斷他的沉思,笑容裡有些難名之意,“他若肯幫你,天下局勢將會發生大變;他若不肯,也好有個了斷。”

  ……

  天龍寺後堂內,一位身穿灰色粗布衣衫的男子正騎在梯子上,聚精會神地繪製壁畫。他身材略瘦,下頜有些青色鬍茬,眉眼雖然生得英挺,神色間卻一片恬淡,舉著畫筆細細描繪,畫一筆停一下,十分的認真。

  終於畫完講經的文殊菩薩,他甩了甩酸脹的胳膊,露出滿意笑容。

  “阿彌陀佛。”天龍寺住持善空法師念一句佛號,“墨施主妙筆生花,讓菩薩講經場面再現世間,功德無量。”

  男子正是避難於天龍寺內的承光帝墨欽。

  墨欽忙從梯子上爬下來,他的左腳不太靈活,動作很笨拙,“大師過獎。我不過略盡綿薄之力以報貴司收留之恩。”

  “佛門講緣,你與鄙寺有緣,何況木施主生前對鄙寺諸多恩惠,我等自當為他了卻遺願。”

  “……”墨欽眼眸低垂,閃過一絲黯然。

  三年前那場宮變後,墨欽與長生一路逃往大理,途中屢遭追殺,險象環生,墨欽救了長生一命,左腿卻跛了。好容易達到天龍寺,善空大師爽快地收留了他。於是他便留在天龍寺內,一面學習佛經,一面繪製壁畫、修繕佛像。

  善空大師告訴他,自他起兵討逆之後,木良便向天龍寺捐助了大量錢帛,多次為天龍寺解決麻煩。木良離開南疆時,曾託付善空大師,如墨欽有朝一日前來投靠,希望天龍寺盡力庇護。木良之所以選擇天龍寺,原是因為天龍寺乃是木氏的王家寺院,曾有多位木氏頭領在寺中修行。木氏世代祖訓:任何人不得冒犯天龍寺。所以墨欽進入天龍寺後,木永楨斷不敢公然入寺害他。

  木良在十多年前就預料到墨欽日後的處境,並做出妥善安排。當真是用心良苦。

  善空大師在堂內轉了一圈,離開時,沉默的墨欽忽然開口道:“大師,不知如今能否準我皈依我佛?”

  “還不是時候。”善空大師微笑答道。

  墨欽皺起眉頭道:“我要等到什麼時候?”

  “等到施主徹底了卻塵緣的時候。鄙寺可以庇護施主性命,卻不是施主尋求解脫的淨土。”

  “……”

  “阿彌陀佛……爾心安處,既歸鄉。”

  目送善空飄然離去,墨欽長嘆一聲,收拾好畫具,慢慢走出後堂。

  他沿著蜿蜒長廊往自己的屋子走。一路上的杜鵑花樹開得絢爛,不時有鳥兒在枝頭跳躍啾鳴。他不由駐足看了一會兒,想起善空的話,惆悵而迷惘。

  墨欽的屋子陳設很簡陋,不過一張床、一張桌、兩把椅、兩隻箱子而已。雪洞般的墻壁上掛了一幅木良的戎裝畫像。

  墨欽進門後,走到畫像前發了一會兒呆,不時伸指摸了摸畫上之人。畫紙有些泛黃起毛,可見是經常把玩撫摸。

  然後,他坐到桌前。展開畫紙,勾線上色,先畫一棵樹幹,幾支花枝,然後凝神畫樹下之人。

  畫中人的面目漸漸浮現出來,巧笑盼兮,嫵媚風流。

  他驀地停住畫筆,怔怔瞪著畫中人。手一鬆,畫筆頹然落到紙上。

  “怎麼會是你?”墨欽對著畫中人低語道,“媚兒,怎麼會是你?”

  他本來想畫木良的,卻神差鬼使地畫了秋媚音。

  這個他想永遠遺忘的人!

  竟然還藏在心底。

  不知道木良的苦心也就罷了,知道之後,墨欽再沒有一刻安寧!

  “可憐我兒對你痴心如斯,你轉眼就將他拋在腦後,成日與閹人廝混,連命都不要了,我兒在天之靈寒心不寒心?”木永楨宮變那天說出的這句質問,如魔音灌耳,時時在他耳邊響起。每一次都讓他身上背負的愧疚枷鎖更沉重一些。

  “爾心安處既歸鄉。”

  何處才是吾心安處?

  阿良,對不起。

  媚兒,怎樣才能忘了你?

  墨欽伏在桌上。眼角滲出一顆水珠,慢慢沁入畫卷,模糊了畫中秋媚音的眉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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