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鎖龍計2
天龍寺禪房內,檀香冉冉升騰,紅泥小爐上的銅滏裡清水沸騰,剛剛遠道趕來的長生往銅滏裡灑進茶沫,須臾,用銅瓢分別盛入茶杯,送到正在對弈的步曠和秋寧手邊。
步曠舉杯輕抿,贊道:“長生煮茶的技藝越發好了。”
秋寧啪地落下一子,臉上露出淡淡的得意笑容。
步曠瞪眼道:“哎呀,小娃居然走這招!”他捋著白鬚湊到棋牌前細細斟酌,嘴裡嘟囔道:“劍走偏鋒,兵行險招……我若在這裡落子,你當如何?”
秋寧悠然微笑道:“走這一招,外公可要丟好多地盤,您捨得?您若心有掛礙,便解不了這個局。”
步曠的白鬍子抖了抖,抬手把棋盤抹亂,“小娃子奸詐,老頭兒認輸。”
秋寧將杯盞舉了舉,抿脣笑道:“多謝外公指點。”
步曠摸著鬍鬚,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你的餌放得好,算計也分毫不差。倘若有任何差池,我怎會放你置天龍寺於險境?”
茶盞頓在秋寧脣邊,他臉上的笑意全褪,放下茶盞道:“我是不得已而為之,有機會定向善空大師致歉。”
步曠揮手道:“你謀大業本當如此。他們方外之人不會計較。我只是沒想到墨欽不但交出私印,還自投羅網。你和他談了什麼條件?”
秋寧的紫眸幽暗深邃,似乎藏著無數心思和秘密。條件麼,自然是有的。墨欽的條件讓秋寧遇到生平最大的矛盾,如早幾年他是萬萬不會答應,而現在……
假如能為族人重建一個美好家園,何必再執著過去的仇恨?何況,成與不成還要看木永楨的選擇……
步曠用手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寫了一個字,“老頭子猜得是與不是?”
秋寧微微吃驚,隨後心悅誠服:“外公神機妙算,阿寧好生佩服。”
步曠哈哈笑道:“你在賭人心。不過這把未免賭大了。”
秋寧修眉微挑,眼裡溢滿自信,道:“我此番天龍寺之行也是在賭木永楨的野心,恐怕連外公都沒想到吧。”
步曠確實沒想到,所有了解木氏與天龍寺淵源的人都沒想到,木永楨會不顧祖訓對天龍寺兵戈相向,還在寺門口殺人!南疆百姓上至王親貴胄、下至販夫走卒都篤信佛教,天龍寺又是眾佛寺中的權威,說是南疆聖地一點不誇張。這次,許多信徒親眼目睹木永楨威脅藐視天龍寺,秋寧再稍微推波助瀾,必會激起民怨。
南疆雖是木氏地盤,但這些年木永楨遠在京城,將南疆交與兩個兒子治理。無奈他這兩個兒子全無其父其兄的才幹,成日裡飛鷹走狗紙醉金迷,又不懂得約束木氏子弟,任其飛揚跋扈魚肉鄉里。短短三年,木氏在南疆的不但盡失威信,還得罪了其他氏族。
步曠有不少學生是南疆大族子弟,他早時對這些大族游說,他們很大一部分反心已起,不過是沒有膽子,在暗中觀望。
秋寧到南疆後,一面放出墨欽的消息,一面聯絡謝瑾。黑騎衛是墨欽死忠,聽說墨欽被捉,自然與玄氏達成協議——黑騎衛替玄氏奪下南疆,玄氏營救墨欽。
天龍寺之劫是一個導火索,意在煽動民心;墨欽被俘是一個籌碼,為的是挑木永楨動手,並說服黑騎衛起兵。勢已造成,儘管黑騎衛不過千人,並不是正規軍,但只要他們挑頭,自有反對木氏的勢力應和,玄氏此時出來收買人心,南疆便是囊中之物。
步曠飲盡一盞茶,砸了砸嘴道:“墨欽的舊部何時到南疆?”
“就在這兩天。”
步曠仰頭輕嘆道:“南疆姓木幾百年,以後就要改姓玄了。”
秋寧誠心道謝:“此番全得外公相助,我們成事才如此容易。阿寧先代王爺謝過。”
步曠他說要置身事外,到底還是幫了玄氏一把,因他事先奔走游說才奠定了南疆如今的局面,為瓦解木氏權利威望打下基礎。
步曠豎起食指擺了擺,“你真要謝,應當謝承光帝。”
他眼底精光閃爍,徐徐道:“此局要成,須得天時地利人和,最重要的是墨欽肯配合。如果以陣法論之,他便是陣眼。他若不交出私印,豈能逼得木永楨不顧祖訓下狠手?他若不及時出面,讓天龍寺真遭兵禍,我又豈能袖手旁觀?他的那些舊部又豈能被你輕易說服?只是你怎知木永楨定會行此不智之舉?”
秋寧漫不經心地答道:“因為他有顧忌。他當初尚且不肯退一步,如今大權在握,更不會罷手。我不過是比較了解他這種人的野心而已。”
步曠撫掌笑道:“算你厲害!東邊、西邊、南邊對木永楨已成合圍之勢,下一步你要如何走?”
秋寧眸中光彩跳動,輕笑道:“我嘛,自然要釜底抽薪。”
……
秋寧回到房中時,步隨雲還在呼呼大睡。
他坐在床邊凝視著步隨雲小男孩般的睡顏,心頭有如春水浸涌,一寸寸地柔軟著。
他忍不住把臉偎在步隨雲頰邊,輕輕戳戳他的鼻子,小聲嗔道:“算計人心,還不是跟你學的。”
長生專研蠱術終有所成,不但清了步隨雲身上的餘毒,還讓他恢復了部分記憶。步隨雲現在一時沉穩,一時天真,倒是別有趣味。
這個人,不管是什麼模樣,秋寧都是愛的。
秋寧摸著他的臉,在他脣上落下深深一吻。
步隨雲睜開眼,還睡眼朦朧就湊過去加深了這個吻。
陽光斜斜地打在兩人身上,他們互相摟著,靜靜地親吻。
“隨雲,我們明天要去走了。”
“好。”
“你不問問去哪裡嗎?”
“我們說好了,你到哪裡,我隨你到哪裡。”
人心安好,天地靜謐。這一刻,彷彿觸到永恆。
不過眨眼功夫,急促的敲門聲打破了美好時光。
長生焦急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師傅,神龍谷的人來了,要我們交出步先生……步老先生請你們去一趟!”
該來的還是來了!
秋寧翻身坐起,腦門謔謔地發疼。
步隨雲直起身,有些茫然地問:“蕭姑娘來了?”
秋寧沈肅地點頭道:“她要帶你走。”
步隨雲堅決道:“我不跟她走!我們去和她說清楚。”
秋寧很懷疑蕭玖蘭是否能被輕易說服,可看到步隨雲毅然決然的神情,再有多少顧慮都拋得下。
他們挽著手走進禪房,神龍谷主蕭承義和蕭玖蘭一左一右坐在步曠身旁。
蕭承義憤憤地瞪著他們,而蕭玖蘭紗巾遮面,看不清面目。
畢竟在鳴岐山主面前,蕭承義勉強保持禮儀,還算溫和地對步隨雲道:“隨雲,你在外面玩了恁久也該回家了,我們來接你回去。”
步隨雲一閃身躲到秋寧背後,避開蕭承義的目光道:“我不回去。”
步曠陰著臉道:“什麼回家不回家的?我這個外公還是外人麼?”
蕭承義忍著怒氣,恭敬答道:“晚輩不是這個意思。但隨雲當日與玖蘭成婚便說好是入贅蕭家,趙家玄家都是答應的。他總不能終日在外面玩耍,置妻子不顧。”
他的意思是,步隨雲是趙家兒子,步曠再親也只是外公,人趙家答應的婚事哪輪得到步曠作梗?
步曠緊蹙眉頭,面露難色——步隨雲雖與蕭玖蘭並無夫妻之實,可畢竟是正經下過聘行過禮的夫妻,入贅之事也說事先好,蕭家要他回去實屬正常要求,倒是步隨雲不該為個男子拋棄妻子。步曠雖然性情散淡,畢竟還沒到藐視禮法的地步,有些世俗倫常終究不能不顧。何況他只是外公,原是做不得主的。
半晌,他才開口道:“隨雲一個大男人,想在外面玩也沒有錯。就算他拋家棄妻,無非是名聲難聽,你們能耐他如何?這做妻子的便半點責任也無?”
蕭承義驚怒交加地瞪著步曠。老爺子這是明擺著耍賴!言下之意竟是男人在外面玩怎的?大不了不要名聲了,到時候還要說是蕭家姑娘不賢惠,丈夫才不願著家。堂堂鳴岐山主居然使這無賴手段!難道要逼著神龍谷動武?真打起來,還是神龍谷丟臉——蕭家姑娘為個男狐狸精打架,這神龍谷仙風道骨的架子鐵定保不住!
這時蕭玖蘭淡漠的聲音輕輕道:“秋先生當初是如何答應我的?我治好了隨雲便要食言麼?我為他差點丟了命,你們總該給我個說法。”
秋寧眉間輕動,沒有答話。說起來的確是自己食言,總得給蕭玖蘭出口氣下台。反正他是鐵了心,不管對方提什麼條件,絕不再把步隨雲交給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