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挾親宴
“娘娘,皇上今晚還是宿在妙音閣。”
“嗯,知道了。”
“這秋媚音果然有本事,皇后那麼說他,皇上連問都不問。”
“是啊,難怪皇后恨他。我若不是有身孕,這後宮就被他和辰妃遮了天去。”
金姑姑眼露凶光道:“不如讓老身除掉他。”
木馨撫著微微突出的小腹,擺了擺食指道:“下毒暗殺是下策,能讓聖上治他的罪才是上策。”
金姑姑面露疑惑道:“皇上寵了他那麼多年,豈會捨得?”
木馨露出胸有成竹的笑容道:“父親已有安排,到時候聖上一定會懲治他。”
……
次日,木馨親自去昭文閣送茶點。
墨欽見她挺著肚子前來,也知這段時間冷落了她,免不了要安撫一番,便揮退眾人,與她單獨喝茶。
秋寧從她身旁經過時,她瞅見秋寧脖頸上的紅痕,暗自咬牙,指甲劃破臂上挽的紗帛。
墨欽見她目不轉睛地盯著秋寧的背影,咳了一聲,道:“馨兒,過來陪朕吃茶。”
木馨笑吟吟地撿了一塊糕餵進墨欽嘴裡,“欽郎覺得味道如何?這是妾親手做的。”
“味道很好。沒想到馨兒如此能幹。”
他將木馨攬坐到腿上,輕言軟語地繾綣一會兒,方道:“朕想齊蘅之的那些話不可信。媚兒當年救過阿良,他沒理由去害阿良。他畢竟伺候朕那麼多年,朕不願為些沒影兒的事罰他。馨兒不要怪朕。”
木馨蹙眉搖頭道:“秋公公是欽郎的人,欽郎自然是了解他的。妾原來也覺得秋公公是謹慎純良之人,可是……”
“可是什麼?”
“妾不知當講不當講?”
“說。朕不怪你就是。”
“父親最近查到一些事情,都與玄王和秋公公有關。據說秋公公乃是藥師國皇族後裔,他曾聯手天璣閣的人刺殺齊行忌,自青海郡王進京以後,他又與郡王老師步隨雲過從甚密……”
“不可能!”墨欽聽到“天璣閣”便沈下臉,冷冷打斷她。
木馨咬著嘴脣道:“秋公公確實經常去落霞宮。而且父親在玄王別院發現一夥來歷不明的人,其中有個孩子與秋公公一樣有紫眸。據說那些人是藥師國遺民。”
墨欽不悅道:“秋媚音是燮國人。燮國也有紫眸之人,不能以此斷言他是藥師國皇族。”
木馨又在他耳邊低聲說了一陣。
墨欽臉色大變道:“此事當真?”
“欽郎後日去參加父親的家宴時便知真假。”
……
木馨走後,墨欽想著她的話,不由得心煩意亂。
他丟下奏摺,直往懷良祠而去。
初春中的懷良祠恐怕是後宮最荒涼的地方。平日裡,墨欽怕傷心,輕易不來,而今天,只有站在木良靈前,他才能獲得一點兒平靜。
他拿下木良的牌位,擦了又擦,然後緊緊摟在懷裡。但是一塊木頭並不能給他力量。他心裡仍然充滿疑惑。
“阿良,你走以後,朕不知何人可以相信?連媚兒好像也在說謊!你說得不錯,朕並不適合朝堂的複雜……你明知道朕不適合,為什麼要丟下朕先走?”
他抱著靈位盤坐在地,腦海裡全是過往的回憶。
他忽然發現,自木良去世後,柔情似水的媚兒一直在熨帖他的孤獨與空虛。
為什麼自己從來沒有看到?
他幾乎後悔答應去參加木永楨的家宴。也許在內心深處,他並不想知道真相……
……
既然是家宴,赴宴的人自然不多,只有皇帝和昭妃,並幾名信王親友。
朝廷如今危機四伏,齊行忌一路搏殺即將回到藩屬;大順軍隊突襲國境,玄王頻頻告急。然而木永楨隻字不提,依舊談笑晏晏,彷彿仍是那歌迷舞醉的太平盛世。
酒過三巡,木永楨忽道:“老臣曾聞,東海有藥師國,國人貌美聲如天籟,後為齊行忌所滅,只有少數族人流落民間,或有人得之,令其歌舞助興,倒為一樁雅事。”
他的視線掃過如木雕般立在墨欽身後的秋寧,捋須笑道:“老臣有幸,偶得一名藥師國遺民,今日令其歌舞,以悅天顏。”
秋寧聽到這句話,終於失儀地抬起頭。
他驚駭地看到水邱靜被推了進來。小孩身穿紗衣,臉敷脂粉,打扮成優童模樣,瑟瑟地抖做一團。
水邱靜瞪大眼睛惶恐地環顧周圍,看到秋寧時,他張著嘴往前走了兩步,又停住腳步,把頭埋在胸前。
在木永楨跟前伺候的隨從喝道:“大膽,天子在上,還不行禮?”
水邱靜慢慢跪下叩首行禮,結結巴巴道:“草民見、見過萬歲爺。”他行動間手足傳來鐵鏈碰撞之聲,鐐銬從寬大的衣袖裡滑出來。
秋寧渾身顫抖,暗暗握緊拳頭,悲傷憤怒在紫眸中流轉。
墨欽瞟了他一眼,見他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心沈了下去,淡淡問水邱靜道:“你是藥師國的遺民?”
水邱靜趴在地上,不答話。
墨欽又問了一遍,他還是不答。
秋寧抑住激盪的心情,勉強開口道:“大膽奴才,皇上問你話,快回答!”
水邱靜聽他這般說,才抖著聲音回答:“不、不是。”
“那你是哪裡的人?”墨欽冰冷的聲音帶著無上威嚴,令房裡的氣氛頓時緊張起來。
水邱靜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不停地磕頭。
秋寧見小孩磕破了頭皮,鮮血染紅地上的青磚,心如刀絞。明知道是木永楨試探自己,但看見唯一的親人這般受辱,再也無法冷靜。
墨欽將他的反應看在眼裡,猛地站起來,走到水邱靜面前,揪住小孩的頭髮強迫他抬起頭。
與秋寧一模一樣的紫眸赫然映入眼簾。那淚光盈盈、惶然無助的樣子簡直是另一個秋寧。
墨欽轉過頭,犀利的目光盯住秋寧,一字一句道:“朕看你就是藥師國妖人!”
他放開水邱靜回到座位上,淡淡道:“藥師國的人不是擅長音律嗎?唱首歌,如果唱得好,朕就放了你。”
見水邱靜依然執拗地沉默,他不耐煩地道:“不肯唱?反正也是妖人,留下何用?拖出去打殺了。”
他話音剛落,秋寧便跪地求情道:“求皇上饒了他性命!”
墨欽露出饒有興趣地笑容,而眼神裡卻充滿冰冷的怒氣,“憑什麼?你給朕一個理由。”
冷汗從秋寧眉間滑落,他腦海裡一片空白。
他看了看趴在地上抽泣的弟弟,把心一橫,咬牙道:“因為……”
一陣沸反盈天的吵鬧打斷了他的回話。
墨欽皺眉道:“出什麼事了?”
信王府管家急匆匆跑進來,抹著汗回報道:“青海郡王求見聖上。”
“他來幹什麼?今天是信王家宴,讓他有事明天進宮奏稟。”
管家急道:“可是郡王已經闖進來了。”
他才說完,玄天賜竟風風火火地衝入院,徑直垮進屋,叩首道:“臣參見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墨欽只得道:“愛卿平身。不知愛卿有何事,竟闖入信王府?”
玄天賜道:“啟稟聖上,臣前日走失了個奴才,聽說他被人轉賣到信王府,臣前來討要,信王殿下的家丁不肯讓臣進門,臣一時氣不過闖了信王府,不想衝撞聖駕,請恕臣不敬之罪。”
木永楨的瞳孔微縮了一下,仍舊客氣笑道:“小郡王息怒。老朽年紀大了,這府裡的事管得少,下人竟這般無禮。待老朽查問清楚,定給小郡王一個交代。”
玄天賜恭敬地向木永楨行禮致歉,然後指著水邱靜道:“王爺不用查了,玄家走丟的奴才就是他!”
說罷上前一腳將水邱靜踢倒,罵道:“你這蠢奴才!不好好呆在府裡,亂跑什麼!”
水邱靜見到他,頓時嗚咽出聲。
玄天賜像趕蒼蠅似的揮手道:“哭什麼哭!竟給爺丟臉!還不快滾回家去!”
水邱靜抹著淚,悄悄覦了一眼墨欽,低下頭不敢動。
“皇上、昭妃娘娘、信王殿下,請恕臣失禮之罪,這奴才是臣花了大價錢買的,平時也最會伺候,臣實在捨不得。如見今找到了,請準臣將其帶回嚴加管束。信王殿下若喜歡歌姬,臣另外送幾個好的到府上。”說完又按規矩行了告罪之禮。
玄天賜一番話說得客氣,禮數也一點不缺。木永楨和昭妃卻皺起了眉頭。他的意思是暗指木永楨眼紅他家奴才,使了手段弄來,信王就是那欺男霸女的下作之人。
木永楨尷尬地咳了一聲,道:“小郡王說這藥師國妖人是家奴,可有憑據?”
玄天賜從袖中摸出一張紙,心疼地道:“臣花了五千兩買來的,肯定有憑據。這是他的身契,請皇上、信王過目。”
他一把拎過水邱靜點著他的額頭,數落道:“你這個惹禍精,給爺添了多少麻煩!早知如此,爺買你幹什麼!”
身契是官府驗證後蓋了打印的,挑不出毛病,昭妃對玄天賜道:“你可知他是藥師國妖人?”
玄天賜驚訝道:“臣不知道。買他的時候說是燮國人。”
墨欽掃了玄天賜一眼,微笑道:“既是愛卿家奴,便領回去吧。”
木永楨知道那次夜襲玄家別院後,玄氏就死盯著信王府,小孩捉來後,玄天賜幾次前來索要,今天更大膽到衝撞御駕。沒想到他準備了身契,如此一來,不但治不了他的罪,自己還反被將一軍,只有放人。好在今天目的已經達到了。
鬧了一場,墨欽也沒心思留下,他對仍跪在地上的秋寧低聲道:“你起來。回去給朕說清楚!”
木永楨和昭妃對視一眼,昭妃自信地點了點頭,示意父親不用擔心。
木永楨眼望秋寧背影暗想:沒想到這閹人會是藥師國皇族,說起來他也算有些能耐,可惜不能為己所用。玄家人精明如斯,凡是能為他們助力的人,必須除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