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複合
上了車,司機老王問她是否回家,她心不在焉地搖搖頭。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慢行駛在城市的大街小巷。
許輝在這座城市出生、長大,這裡有太多屬於他的回憶。
從蹣跚學步的孩子到現在成熟英挺的男人,他在這裡度過了三十個年頭。
車子一路駛過許輝上過的學校,玩過的遊樂園,常去的咖啡館,最後停在他和男人一起住過的小區。
金美宣下了車,慢步走進小區,坐在花壇邊的椅子上,第一次仔細打量這個不起眼的地方。
太過擁擠的綠化區,壞了大半的健身器械,未經修剪的花草,甚至還有小狗的糞便隱藏在角落裡。
這樣的地方,許輝怎麼會這麼著迷。
這裡住著的人,怎麼會讓他連家人也不要。
她一直認為是許輝的貪玩和叛逆才讓他幹出這一連串的蠢事,哪怕他一次次聲明他愛那個男人,哪怕他對著至親的人做到了決絕的地步——
直到今天郝時決然地跳樓,震塌了她心裡堅實的堡壘。
那一瞬間,她差點以為跳下去的人會是許輝。
郝時是個同性戀,他愛的人死了,所以,他生無可戀。
父母的一再逼迫,使他的精神徹底崩潰,採取了最極端的方式擺脫這一切。
金美宣緩緩閉上雙眼,心裡的難過一點點擴大。
她開始胡思亂想,想如果他們對吳景安再狠點,對許輝再過份一點,是不是,結局也會變成這樣。
她感動了恐懼又慶幸,他們沒有做到最絕的那一步,許輝挺了下來。
被逼到極限的郝時,苦苦支撐著的許輝。
他們,是不是同一類人。
他們這樣的人,是不是真的會有深到血液裡的愛。
她想起了記憶裡的吳景安。
一個太過平凡的男人。
而這一次,她放下了偏見,細細回想著這個男人的一點一滴。
他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有一套不大的房子,不賭不嫖,算是個正經男人。
他有一顆仁義的心,會為了保護兩個和他毫無血緣關係的男人而放棄許輝。
和他在一起,許輝第一次產生了工作掙錢的想法,即使後來再艱辛困難也沒有放棄。
許輝在一點點成長,不能不說這成長裡有吳景安的原因。
吳景安,也是用心來愛著許輝的吧!
他們,分開了多久……
今天的許輝和兩年前判若兩人,不再是一個遊手好閒的公子哥,他每天準時上下班,認真對待工作,積極地面對生活,這樣的他,是太多父母眼裡的好兒子。
可只有一點,他不肯回家。
不是他不肯,金美宣腦海裡重複響著許輝流著淚說過的話。
媽,我想回家,讓我回家吧,媽……
她的兒子想回家,而她,她的丈夫、公婆到底乾了什麼讓這個完美、優秀的孩子連家也回不了。
她靠在花壇邊,低聲嘆息著。
他們,守著這個家的驕傲,守著為你好的藉口,一點點逼迫著許輝,這樣,真的對嗎
把他逼到極點,繃斷他腦中最後一根弦,她無法想像,倔強的許輝會不會也幹出這種可怕的事來。
真的走到那一步,還能挽回嗎
前方樓道裡突然跑出來一個男人,拎著一個大塑料袋匆匆跑到垃圾筒邊,扔進去後轉身的同時,注意到了她。
男人腳步停頓,略帶懷疑地望著她。
金美宣定睛望向男人,厚厚的棉睡衣包裹住身子,可那張明顯消瘦的臉卻告訴她一個事實,男人過得也不好。
男人猶豫了一會,上前幾步停在她面前,“許夫人。”
金美宣低頭輕嘆一聲後站起身來,眼神複雜地看了他一會,什麼也沒說轉身離開了。
吳景安望著她離去的身影,竟顯出幾分孤寂、凄涼。
許輝沒有回家,聽廖勝英的意思似乎和家裡鬧得很僵。
走過這長長的一段路,女人也會覺得疲憊了吧!
說到底,她也是一個母親,一個深愛兒子的母親。
這場沒有硝煙的戰爭,不管誰輸誰贏,傷到的,永遠不是一個人。
從醫院出來已經是晚上七點多,廖勝英拉著許輝去了飯店叫了兩瓶白酒,兩個人邊說邊喝地全給解決了。
郝時雖是搶救過來了,卻仍有危險,家人一直守在加護病房,就連薇薇也不肯離開。
郝時母親跪在病房外哭著祈求老天,讓郝時早點醒過來,她再也不逼他了,不管他要愛男人還是女人,她什麼都不在乎了,只要他能平安地活過來。
郝時父親也卸下了堅強的面具,老淚縱橫地看著全身插滿管子靠呼吸機維持生命的兒子。
怕二老再受打擊,許輝沒敢把醫生的原話告訴他們。
郝時摔下來時傷到了後腦,就算活過來也有可能成為植物人。
廖勝英一杯接一杯地喝著,眼睛紅紅的,應該也是躲到沒人的地方偷偷哭過。
灌下一小杯酒,他吸了吸鼻子,眉頭緊皺地說:“巧克力真他媽絕,認識他這麼多年真沒想到他會幹出這種事。md,想死他倒是死啊,現在這樣半死不活的算什麼!”
許輝沒有接話,仰頭飲盡杯子裡的酒,默默聽著廖勝英一句句發泄他的怒氣。
誰也沒想到郝時會這樣做,一份無望的感情剪斷了他的神經,以死相逼的父母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郝時不想瘋,只有選擇死亡。
也許這樣,他還可以和喬志斌在另一個世界相見。
許輝不確定,把這樣的他硬拉回來是不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以植物人的狀態活著,這樣,真的好嗎
當廖勝英再叫第三瓶酒的時候,許輝攔住了他。
打電話叫了出租車把喝得不省人事的他送回了家,許輝來到吳景安家門外,重重敲響了門。
吳景安打開門,一臉醉態的許輝胳膊撐著墻,表情痛苦地看著他。
吳景安剛想開口,許輝說了話。
他用悲涼、無奈的語氣質問道,“你知道嗎,郝時原來一直喜歡的人是喬志斌,而喬志斌什麼都不知道卻像傻瓜一樣愛了他十年。景安,景安,喬志斌死了,他死了,郝時從樓上跳下來,變成了植物人,景安,你還是要分手嗎我們,是不是也要等到這樣凄慘的結局後才想起後悔。”
吳景安瞪大雙眼不敢相信他說的話。
許輝喝醉了,他在說胡話,郝時怎麼會——
喬志斌,死了,他們……
許輝憋了一整天的眼淚瞬間滑落,他身子顫抖地靠在墻邊哭泣。
為郝時的絕望,為他的悲哀。
以前的他會當著朋友的面大聲說出我愛你吳景安,現在的他才真正知道這條路到底有多難走,走到最後,竟是可悲的絕路。
郝時為了走一條正常的道路,付出了慘重的代價,如今陷進這泥潭,再也無法回頭。
而他們,他們盤旋在這條路上,誰能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麼,明天的他們,是不是還能幸運地活著,活著等到愛人回來。
脆弱的許輝,哭得一塌糊塗的許輝,讓吳景安的心瞬間揪緊。
他失去了一直支持著他走過來的朋友,而傷他最深的自己,卻連一個約定也無法守住。
這一刻,吳景安萬分痛恨自己的軟弱無能。
他們沒有做錯,卻只能遠遠避開心愛的人,任時間流逝,等到所有的希望破滅,後悔已是開敗的花。人生,卻無法重來。
吳景安伸出手緊緊摟住面前的男人,手掌揉進他短髮中,把他所有的淚吻入口中。
誰也不能保證他們有沒有十年可以等,等來的下一個十年,真的會有幸福嗎
他不想再錯過,不能再錯過,許輝是他這輩子最後的愛人,無論如何,他不能再放手了。
錯,就讓它錯下去吧!
他們只想擁有彼此,讓這份深重的愛不會走到無望的那一天。
十二月的天氣,屋外冷得滴水成冰,光禿禿的枝頭上掛著零星幾片枯葉,寒風一吹卷著枯葉飛到了遠處。
全副武裝的小小孩童只露出兩隻圓溜溜的大眼睛,賣力騎著他的四輪小車,向小夥伴的方向進發。
溫暖的室內,躲在被窩裡的兩人剛剛甦醒。
某人伸出舌頭在某人的嘴巴上輕輕舔了一下,某人張開大嘴在某人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某人大叫“你屬狗的,咬什麼咬!”
某人大嚷“你屬禽獸的,要不要搞一晚上,混蛋!”
某人嘿嘿笑起來,“一年不吃肉,換你你忍得住,再說了,昨晚是誰在那叫個不停,睜開眼睛就裝純情。”
某人吹鬍子瞪眼,“有種你再說一次!”
漫長的口舌之戰結束後,吳景安拖著斷掉的腰爛掉的py進了浴室。
他不知道這樣做對不對,和許輝的複合會不會招來更強勁的利刃,刺穿他的心臟。
許家不會坐視不理,他們縱使有再多的信心,也無法真正對抗。
熱水從頭頂落下,衝刷著酸痛的身體,卻無法洗掉心裡的煩惱。
從浴室出來,正拿毛巾擦著頭時許輝扯過他的毛巾把他按坐在椅子上,毛巾蓋在他頭上,從髮尾到發根一點點擦拭著。
他的動作輕柔,如同他說出來的話,句句溫暖著吳景安的心。
“景安,我知道你的顧慮,我不急,也不會再催你,只要知道你心裡一直想著我,等著我,就夠了。你有你要守護的親人,而我,也會幫你一起守護下去。不能常常見面咱們就視頻,不能多說電話就用qq,距離一樣的近。我也不會放棄爭取,相信總有一天我們會在一起。重新來做個約定吧,吳景安和許輝,約定好這輩子都不放棄,永遠愛著對方,永遠守護著我們愛的人。”
頭髮上的水被那人一點點擦乾,溫熱的液體卻從毛巾下的臉龐上滴落,落在他攥緊的雙拳上。
他們重新做了約定,那是經過風雨歷練、深思熟慮後做出的約定。
他們的愛在一步步完善,他們的愛也在一點點加深。
學著體諒對方,學著完善自己,學著把愛藏在心裡,學著守護彼此。
他真的相信,將來的他們,一定會成為配得上對方的堅強、勇敢、完美的人,一定會走到一起,不再分開。
吳景安抓住許輝的手,轉過身,微笑看著他。
“許輝,謝謝你,堅持愛著我這樣的人。對不起,因為我吃了太多苦受了太多罪,以後,以後的以後,讓我來補償你,用每一天,來補償你。我不會再放棄,會緊緊抓著這雙手。我說過,能打敗人的永遠不是環境,許輝,我會更加堅強,做一個不會被打敗的配得上你的吳景安。許輝,我愛你。”
他們把愛暫時藏在心裡,一起等待著把它捧到天空下的那一刻。
雙脣,慢慢貼在一起,他們笑著吻上對方,把說不完的愛用心來傳達。
這一次,沒有誰能再分開他們。
守著我們愛的人,守著我們的愛,一起等那一天來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