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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妾志難伸(妻不如妾之三)》第2章
第一章

  「賜婚?」

  春意盎然、美景當前,御花園裡本該寧靜而只聞鳥啼,只見蝶舞,但今日,卻難得地響起一陣低沉嗓音。

  天藍,如水洗。

  暖暖春陽映著二月春花,也灑落在園中散步的君臣身上。

  剛自北疆征戰歸來的將軍霍青越,原本正向皇帝親自稟報著戰果,卻沒料到會聽見令他錯愕的回應

  「朕只是覺得,你也該成家了。」一臉清秀的皇帝雲慶瑞看看臉色有異的霍青越,柔聲勸道。

  「恕臣直言,皇上該不是已有人選了?」在霍青越的印象中,雲慶瑞不是個愛插手臣子私事的皇帝,怎麼這回卻突然提起親事?

  若不是有人向皇上進言,便是又有哪派臣子為了攏他……

  「是夏愛卿的千金。」雲慶瑞簡單扼要地應道。

  與霍青越這個性情沉默寡言的忠臣相處久了,雲慶瑞也相當清楚他在意什麼。

  話若沒說個清楚,只怕霍青越還以為有人想拿賜婚當藉口,又在宮內掀起權利爭奪的波濤。

  「夏尚書?」霍青越微愣,心裡的懷疑卻也跟著消退了點。

  夏尚書在朝中向來公正理事,算得上難得良臣。

  私底下,夏尚書亦是個清廉自愛的人,鮮少誇口自己的身份,所以也難得聽他提起家人。

  若非今日聽皇上提起,他還真不曉得夏家有女待出閣。

  「你意下如何?」雲慶瑞抬眼瞧向霍青越。

  霍青越雙手一拱,沉聲道:「臣不是對夏家千金有所排斥,而是臣早已娶妻……」

  「朕明白,你掛念亡妻。」雲慶瑞出聲打斷了霍青越。

  —埸疫病,奪去霍青越妻室的性命,對於深愛妻子的霍青越來說,這是不可磨滅的傷痛,所以他從此不再提起娶妻納妾一事。

  對霍青越來說,他此生就只有亡妻相伴,再無其它對象可進駐他的心裡。

  這點,雲慶瑞與他君臣多年,自是曉得的。

  只不過,世事總是多變……

  「既然皇上明白……」霍青越表情沒變,心裡卻是疑惑的。

  既知他不打算再娶,為何又對他提起夏家千金的事?

  「這是有原因的。」雲慶瑞露出些許歉疚的笑意。

  「夏家千金年已十八,早過了適婚之齡,夏尚書又一直很欣賞霍卿的為人,才央請朕賜婚。」雲慶瑞續道。

  「這……」霍青越越聽,越覺得有鬼。

  他是知道,朝中不少官員都想藉著姻親關係來拉攏他,但上門談親事的,多數是年紀十四、五的妙齡小姑娘,這回……倒是難得了。

  而且提起的人還是還是向來以公正清廉聞名的夏尚書,甚至一反常態,央請皇上為其賜婚,這手段怎麼聽都不像夏尚書會做出的舉動。

  「霍卿聰明,朕也不打算瞞你。」雲慶瑞苦笑了下,續道:「夏卿之女性好自由,原本夏卿想成全女兒願望,所以也未曾為她尋覓對象……」

  「那又怎會央請皇上賜婚?」霍青越沉聲問。

  「有人覬覦夏家千金的美色。」雲慶瑞輕聲應道:「夏卿擔憂此事,才想搶在對方上門提出無法拒絕的親事之前,先為女兒安排一門好親事。」

  這樣的事,他這皇帝雖然看得多,卻不一定每件事都幫得上忙。

  只是如今,既然遇上了時機,就伸手拉上一把吧。

  「皇上是好心,」霍青越是懂了,但娶妻關係重大,而他又不想負人之心。

  「好心,也得有人幫才成。朕沒什麼能力,不過是牽條線。」雲慶瑞搖搖頭。

  「原本夏卿向朕提起時,朕也覺不妥,所以代為婉拒,但夏卿又言,若是能得到你的承諾,即使讓女兒為妾亦無妨。這實在教朕難以推辭。」

  夏尚書都再三退讓,想結這門親事了,他這皇帝若太過阻止,倒顯得有失公允。

  怎麼說,這都該問問霍青越的意思。

  再加上他這皇帝確有私心,希望霍青越能夠早日走出亡妻帶來的傷痛,不再惦眷亡妻,因此才想幫著促成婚事。

  「這……」霍青越擰緊眉心,因為這確實讓人難以回絕。

  畢竟這一拒絕,失的可不只是夏尚書的面子,還讓皇帝難做人。

  「朕只是覺得,既然霍卿不打算再娶妻納妾,夏卿之女又性好自由,或許你們倆反倒相處得來。」雲慶瑞道出了自己的考慮。

  「臣明白皇上用心良苦,但婚姻大事……」霍青越擰緊了眉心,怎麼也吐不出一個「好」字。

  這一聲下去,他良心難安。

  在他心裡還惦著亡妻的時候,怎能去娶另一個女人?

  即使對方自願為妾,但這婚姻大事,娶了可就是一輩子的責任,不是說放就能放的。

  「霍卿就答應吧。」雲慶難得地露出一抹愁容,秀雅的臉龐像是染上了憂傷,帶著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傷痛。

  「皇上……」霍青越剛要出口的言語,霎時全吞回了肚裡去。

  看見皇上一臉求助的表情,他實在是不忍心拒絕。

  「就當幫朕一回吧,日後若親事生變,朕保證會幫你。」雲慶瑞進一步催促道。

  「這……」霍青越蹙了下眉,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好與不好,他都說不出口啊!

  「霍卿不答,朕就當你是默許了。」雲慶瑞斂起方纔的愁容,換上一抹淺笑。「明日朕就下旨,為霍卿與夏卿之女賜婚!」

  金口一開,木已成舟,瞧著雲慶瑞復又開懷的笑臉,霍青越雖然難以接受這樣的安排,卻也無從駁起。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雲慶瑞雖不是個暴君,溫情的態度卻教霍青越更難應付。

  所以……

  這門親事,也許打從一開始,他就注定沒有任何勝算……

  ***

  將軍府內,雖是張燈結綵、喜氣洋洋,但是霍青越的表情卻依然一如住昔,無波無濤。

  上門道賀的朝中官員,明白他不喜歡過度的奢華熱鬧,所以也沒敢太過放肆。

  而熟悉他脾性的親友,則是為他突然被賜婚的事感到驚訝無比。

  最令人錯愕的,自然是他迎娶的高官之女,卻情願以妾自居,讓霍青越的亡妻依然佔著正妻的位置。

  面對這樣令人匪夷所思的情況,眾人自然是百思不得其解,亦有人偷偷為夏尚書抱不平。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畢竟都還是外人的議論,對於明白內情的夏家千金與霍青越來說,那都不重要。

  因為要面對這婚事的正主兒,可是他們倆……

  「夜深了,去休息吧。」

  霍青越揮退前來伺候的下人,雖然有些猶豫,還是舉步踏入了新房。

  說來也好笑,面對沙埸上的數萬大軍,他可以眉頭不動半下、眼皮不眨—下,卻在面對自己新納的妾時,有著想轉身離去的念頭。

  不是想逃,而是無法、也不知道該如何與夏家千金應對。

  這個被賜予的小妾……

  皇帝說她叫夏如雁,能文擅墨,揮筆成詩,是個標準的才女,只是生不逢時。

  霍青越不懂,這樣的才女,為何叫生不逢時?但皇上只是淡笑,卻沒有明言。

  皇上要他自己與夏如雁相處後,再去評斷。

  所以他沒再往下問,卻因此在心頭梗了個結。

  就像他此刻,站在房門口,望著不遠處端坐床沿的新小妾,卻完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他該怎麼面對這個妾?

  縱使為妾的請求,是夏尚書先提出的,他不用對夏如雁有任何的虧欠感,但是有哪個姑娘會不介意這樣的事?

  明明身為名門之後,卻委身為妾,地位更居於一名已過世的正妻之下。

  他也不想發生這樣的窘況,偏偏皇帝執意賜婚予他,而他更無法無視夏尚書的請求。

  為人父母,想保護子女,那樣的心情,他懂。

  所以他下不了決定,無法開口道聲「不」。

  但他更不想忘懷亡妻,因此情況才會變得如此……兩難。

  窗外的月光緩緩移勤著腳步,就像他思索許久才能挪動半步,進是進了新房,與夏如雁的距離卻宛如隔著山與海的兩端,走了半晌也不見接近……

  「將軍?」

  突然迸發的低柔嗓音帶些嬌美之氣,從紅紗巾的底下透了出來。

  一時之間,霍青越還以為自己聽錯了。

  「是霍將軍嗎?」夏如雁左等右等,沒人回應,乾脆抬起手,輕掀起覆面的紅蓋頭。

  一張姣美的柔嫩臉龐,自紅紗底半露,半邊臉蛋像粉嫩的桃子,熟得帶些果紅色調。

  她一雙黑澄的瞳透出晶亮神采,那是霍青越鮮少在京城女子的表情裡瞧見的。

  那眸光,晶燦得彷彿媲美夜裡的星子,給了霍青越相當的熟悉感。

  在征戰沙埸時,他總是抬頭望著夜空,那點點星子指引他方向,也令他思鄉。

  而今,他卻在自己新納的小妾身上,見到了這熟悉的光芒……

  「霍將軍?」

  柔音再度透出,帶些輕柔笑音,總算成功拉回了霍青越的注意力。

  「是我。」霍青越不知道該應些什麼,只得簡單應聲。

  只是,聽著自個兒的小妾喊自己「霍將軍」,總覺得心裡不甚習慣。

  照例來說,她是該喊他一聲夫君,或是爺,但是……

  他也確實沒將夏如雁當成妻妾,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與他不過是兩個即將同床的陌生人,

  喊什麼,其實也差不了多少。

  「一直蓋著紅巾,又不能亂動,我全身都坐僵了,倘若霍將軍不介意,如雁就自行拿下了。」

  夏如雁掀了掀蓋頭,輕聲問道。

  「你拿吧。」說實在話,他也沒心情去掀紅巾。

  只不過夏如雁這舉動,還是令他頗感意外。

  「多謝將軍。」夏如雁揚起放鬆的笑容,一個輕扯,便將紅巾拉了下來。

  柔嫩的臉蛋少了紅巾的遮掩,看來更是明亮,被掩於紅巾之後的光彩,如今再也遮掩不住。

  爛亮明眸,柔嫩紅唇,配上夏如雁微揚的柔笑,看來與一般動不動就露出羞澀表情的姑娘家,真是大大的不同。

  「青越。」霍青越聽著那一聲聲的將軍,怎麼也不習慣,索性出了聲,「喊名字便是。」

  「好。」夏如雁想也沒想地點頭,「青越。」

  對她來說,不過就是個稱呼罷了,她並沒有想太多。

  但是那一聲乾脆,卻讓霍青越有些失魂。

  「那你喊我如雁或是小雁都好,我爹娘都這麼喊我的。」夏如雁清亮的嗓音比起方才更高了幾分。

  少了紅巾的悶聲,她的音調聽來更加爽朗了。

  「如雁。」霍青越本想喊一聲夏姑娘,正覺得不太妥當,既然夏如雁都開口了,他索性順水推舟。

  「果然就像爹說的,你很好相處呢。」夏如雁跳下床鋪,在新房裡四處張望起來。

  「夏尚書?」霍青越瞧著她拉著一身簇新的新娘服在房裡打轉,忍不住憶起自己剛與亡妻成親的時候。

  只是如今,當那新娘回轉過身,見著的卻是陌生的形影,陌生的面容。

  他果然還是應該拒絕的吧!

  像這樣思念亡妻的他,怎能去糟蹋另外一個姑娘的後半輩子?

  「是啊,爹在我出嫁時再三聲明,你是個很好的人,還是皇上的得力幫手,朝中的忠臣良將,更是出征時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大將軍。」夏如雁一口氣將從爹那邊聽來的誇讚轉述完畢,差點連氣都喘不過來。

  「夏尚書太過獎了。」霍青越淡淡地應道。

  這些聲名對他而言,都只是過往雲煙。

  他好奇的反倒是內斂的夏尚書,怎會在女兒面前如此誇讚他?

  只是為了讓女兒安心嫁過來嗎?「過不過獎我不清楚,但是你肯讓我直接叫你名字,我想至少你不是個難相處的人。」夏如雁步回桌邊,逕自倒了兩杯茶。

  她把杯子推向霍青越,笑道:「來,一人一杯。」

  霍青越瞧著她開朗的笑臉,實在很難推辭她的好意。

  仰首喝下,他才發現自己因為忙於親事,一晚未曾進食,是渴了、也餓了。

  「我餓了,可不可以邊吃邊談啊?我有些事想找你商量。」夏如雁說罷,人已在桌邊落坐。

  看著她對桌上小菜虎視眈眈,霍青越忍不住勾起了笑容。

  那是很難得的笑意,因為他鮮少笑的。

  打仗慣了嚴肅、上朝慣了嚴謹,唯有私下與熟識多年的朋友相會,他才偶爾一笑。

  其餘的笑容,他全給了亡妻帶走。

  可今天,他卻因為夏如雁而勾動了笑意。

  「什麼事?」沒多吭聲,是因為他自己也餓了。

  跟著入座,一人一雙筷,兩個人就這麼認真地享用起菜餚來。

  像他們這樣的春宵,或許也算世間少有吧。

  「我原本是不想嫁人的,而且爹爹也很明理的答應了。」夏如雁咬著小菜,一邊想著這味兒真香,—邊盯著霍青越的臉龐。

  爹漏說了一件事。

  霍青越不但是個青年才俊,還是個俊朗的男人。

  雖然表情稍嫌嚴肅,但是那有稜有角的臉龐線條,還有深邃的眸子,可是挺吸引人的。

  至少,應該很吸引未出閣的姑娘們。

  怪不得爹說要拉到這門親事不簡單呢,想來朝中應該有不少千金小姐爭著想嫁給霍青越。

  「這事皇上提過。」霍青越應道。

  「皇上提過?」夏如雁有些訝異,「皇上還真有心,連解釋都省了……」

  「所以,你想商量什麼?」既然事情起因都明白,倒不如直接談正事拐彎抹角,向來就不是他所好。

  「我聽說,你很愛去世的妻子,所以若不是皇上賜婚,你絕對不會再娶任何姑娘。」夏如雁邊說,邊打量著霍青越。

  這樣深情的男人,雖不是不存在,倒也算稀少了。

  霍青越真是這樣的男人嗎?

  「嗯。」霍青越簡潔地應聲。

  沒給夏如雁質疑的機會,他的回答就像聖旨一樣,力道重得讓夏如雁吭不了聲。

  「啊……那你一定很討厭我?」夏如雁小心翼翼地瞧向霍青越。

  被逼著成親呢!誰會高興啊?

  「是皇上想幫你,我只是做個順水人情。」反正事實也跟這個說法差不了多少。

  「那正好,你可以把我放著,不要管我嗎?」夏如雁眨了下眼,眸子裡突然掠過一抹喜色。

  霍青越很肯定,他真的從夏如雁的眸光裡看見了欣喜。

  但是……叫他把她丟著,別管她?

  「怎麼說?」他想知道,夏如雁究竟打什麼主意?

  「反正你對我無意,我也不想成親,我們的親事不過是在家好心,讓我免於落入歹人手裡罷了。」夏如雁露出些許歉疚的表情。

  「所以?」霍青越捺著性子續問。

  「所以你真的不用考慮要怎麼照顧我,我會照顧我自己,你可以繼續過你的日子,我不會去打擾你。你可以把我當成來寄住的小妹,在府裡空個房間給我過日子就好。」夏如雁終於鼓起勇氣說出了心裡的期望。

  畢竟,一般男人是不會答應這種事的。

  妾就是來伺候丈夫的,哪有人會把妾丟著不管、不享受?

  可她嫁的是霍青越,他不同於一般男人。

  所以,她才會抱著這以一絲生機嫁過門。

  誰教她渴望自由的心情以及她的志願,在權威的逼迫之下,就是有志不能伸!因此只要有那麼點商量的餘地,她都會試的。

  縱使身為小妾的她,原本就沒什麼資格去跟霍青越提這種要求……

  「我答應你。」霍青越靜靜地聽著夏如雁的要求,雖然詭異,卻也符合皇上聽說的「渴望自白由」一事。

  既然是不想被關起來的開朗脾性,要受著世俗規範就是難受了吧!

  所以夏尚書才找了皇上,安排他娶夏如雁,因為這樣的條件,一般男人是很難同意的。

  可對他來說,卻是正好。

  不把夏如雁當妾,當成小妹,對他而言,是件輕鬆而絲毫沒有包袱的事。

  「真的?」夏如雁驚喜地跳了起來。

  她的眼眸燦爛如星,教霍青越不由得看得入迷了些。

  若是給她自由,就能換來這般晶亮的眸光,那倒也值得。

  「真的,」肯定的答覆,為的只是保有夏如雁的璨璨星眸。

  「謝謝你,青越!」夏如雁露出了歡欣的笑容,襯著白膚星瞳與紅唇,宛若是夜空走出來的仙子般動人。

  「吃飯吧,明晚我讓人替你整理房間」像是被感染了笑意,霍青越不自覺地露出了今晚的第一個笑容。

  或許,這件親事,並不如他想像的那般難應付。

  甚至,在納了夏如雁為妾後,他更有理由婉拒其它人說媒了。

  不知道皇上是否早已料定這樣的情況?

  如果皇上早就猜到這樣的結果,那他只能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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