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慕容、拓跋、柔然
一望無垠的草地上,四匹駿馬馱著四個令人膽寒的柔然武士沖來,玉入禪拉了拉衣襟,心想自己死了,可萬萬不能叫人瞧見他胸口的字,待要發狠用刀子割下胸口,免得死後受辱,又沒那狠心。
金折桂手上的刀子抖動兩下,心知柔然武士殺他們就跟殺小雞一樣,就也沒動彈。
「天,很藍。」玉入禪想說出一句話顯得自己臨危不懼,兩隻膝蓋發軟,竟是巴不得跪下求柔然武士饒他一命,可眼瞅著身邊那比他矮一頭的人沒動彈,他就也沒動。
金折桂聽玉入禪此時還有心看天,就也仰頭看了一眼。
只見蒼穹比之草原更浩瀚,湛藍的晴空中,朵朵白雲漂浮,兩隻蒼鷹盤旋在雲端。
「下輩子,我再不想遇上你這掃把星。」金折桂提著刀,細想若是玉入禪不想報復她,她就會跟阿大他們匯合,也就會跟金蟾宮、南山匯合,如此,他們都在一起,就沒人動得了金蟾宮、南山,如此,他們也不會在這邊等死。
「哎——」玉入禪看金折桂提著刀向前走了一步,只當她要硬來,叫了一聲,一把將她抱住,膝蓋一軟跪在地上,「柔然好漢,我們是……」不等他求饒的話說出,就聽一聲倨傲的嘶鳴響起,一線天中,一匹烏黑油亮的駿馬跳了出來。
「小前輩,老九!」玉破禪喊了一聲,縱馬弛來。
「破八,大黑!」金折桂歡喜地叫著,掙脫玉入禪向一線天奔去。
玉入禪頹然倒地,待不想叫玉破禪看見他下跪的模樣已經來不及,勉強站起來,跟著金折桂也向一線天奔去,滿心不甘地想苦頭他吃了臉他丟了,到頭來,英雄還是玉破禪。
黑色駿馬又是一聲嘶鳴,那奔過來的柔然武士臉色大變,胯、下的坐騎不安分地跳了起來,任憑他們如何拉扯韁繩,揮舞鞭子,胯、下駿馬聽見馬王召喚,依舊仰頭鳴叫不止,不一時,四個極擅騎射的柔然武士被甩下馬。
那四匹駿馬向黑馬奔來,又隨著黑馬向柔然武士沖了過去。
柔然武士提著刀,腳下跳開,待要殺死坐騎,又被黑馬上的玉破禪鞭子抽中,待對付玉破禪,那四匹馬高大魁梧,一撞之下,險些將他們肋骨撞斷。
如此,任憑柔然武士身強力壯、武藝精湛,也無法施展,不一時,其中兩人被馬踐踏斷了腿骨,一人胸口受傷,一人被玉破禪用鞭子勒住,托在馬後無法抽身。
「破八,你來的正好!」金折桂只覺得此時黑馬上的玉破禪亮眼得很,大難不死,又湊上前去,見玉入禪在馬上向她伸手,將手遞過去,待被他拉上馬,又高興地撫摸黑馬的脖子,想起金蟾宮、南山兩個下落不明,又愁眉不展。
玉入禪慢吞吞地跟在後面,見一線天裡又有動靜,扭頭去看,就見金將晚、梁松、蒙戰、阿大四人騎馬出來了,後面再跟著的,就是慕容部落的五人,那五人還老老實實地在頭上綁著金折桂的衣擺。
「這些人是……」金將晚看向那被拖在黑馬後哇哇大叫的人,見那人即使被拖在黑馬後依舊有力氣翻身,不禁咋舌不已,心想若外族人都這樣,那沙場之上,他可就遇到勁敵了。
「是柔然的人。」玉入禪趕緊將銅牌遞給金將晚,撇去他要殺金折桂,金折桂插他手在他胸口刻字的話不提,將其他的說了一通。
金將晚看玉入禪胸口滿是血,就說:「梁大俠先給入禪上藥。」看著綠茫茫一片草地,心想這草地上怎麼尋人?
玉入禪怎肯叫人看見他胸口那三個字,咬牙硬撐著說:「金叔叔,我沒事。找妹妹還有金弟弟要緊。」
「父親,叫范康來,問他到底是怎麼把南山弄到中原來的。」玉破禪把馬驅來,金折桂騎在馬上俯身對金將晚說。
「……先回去,不管是拓跋還是柔然,揚州那邊初初平定,如今,斷然不是向關外出兵的時候。」金將晚沉吟道。
「可是蟾宮、南山兩個……」金折桂不甘心地指了指,手指一縮,心知金將晚的話說的的在理,甯王、英王剛剛被平定,怎能立時挑起跟關外之民的戰事。一時疑心那人臨死前留下的是秦王的秦字,那秦王就跟玉入禪一般,是個反復的小人,難保他不是想逼著朝廷向關外出兵,然後再趁亂起事。
「魁星,快過來。你敢私自去追,已經犯了大錯。看我回去怎麼罰你。」金將晚令一線天裡再出來的人將柔然武士們綁住,然後驅馬上前,要把金折桂從玉破禪馬上接過去。
金折桂手一頓,握著鞭子,一雙點漆般的眸子不住地轉動,此時不去追,等過兩日痕跡沒了,就算向柔然討人,柔然也不會還,「破八……」
「走,咱們去追。」玉破禪心知金折桂姐弟情深,她斷然不會似金將晚一般以大局為重未免挑起兩國戰事就隱忍,韁繩一動,大黑馬在幾個柔然武士身上聞了聞,就向前草原奔去。
金將晚原本想著草地上沒有痕跡,定然尋不到人,此時見大黑馬竟然如獵犬一般會嗅味道,登時不再提什麼戰事不戰事,滿心要追回兒子,趕緊縱馬跟上去,「魁星,到父親馬背上來。」
「父親,追人要緊,沒工夫換馬。」
金將晚想想事急從權,便也不去管金折桂跟玉破禪同騎的事。
玉入禪看玉破禪、金將晚追去了,就也要追,待接近一匹柔然武士的馬,手握住韁繩,就覺手如同被烈火炙燒一般疼痛,走了一夜,也沒力氣上馬,只能眼瞅著慕容部落的五人與梁松、蒙戰等縱馬跟去。
「九少爺在這邊等等,後面有人送你回去。」阿大喊了一聲,便也縱馬去了。
玉入禪苦悶地坐在一線天外,稍稍歇息,又穿過一線天回獵場,才穿過一線天,就見洞口處,玉將軍也在。
「老九,你大哥、十妹妹都不見了。你追上那群蠻子的時候,看著他們好不好?」玉將軍見了玉入禪,先心疼他臉色蒼白、一身是血,隨後趕緊問另一對失蹤兒女的事。
玉入禪道:「十妹妹看著還好,還有力氣哭,大哥……兒子沒瞧見他。」這會子他哪裡有閒心去管玉悟禪。
「玉將軍,搜到了,大少爺人在矮樹裡,頭上、肚子上、膝蓋上都有傷,又受了一夜風寒,如今發著燒,神志不清。」有人過來彙報。
玉將軍見女兒失蹤,長子、三子受傷,臉色越發難看,待問出金將晚等人跟著黑馬救人去了,叫人從一線天過去接應,又帶著玉入禪回營地。
回到營地,就已經日上中天,只見出了樹林,許多御林軍在細心地照看剩下的汗血寶馬,原本皇家獵場守衛稀疏,此時十步之內,就有人站崗。營帳那邊,聽聞太上皇在,就有人敢來偷襲,皇帝帶著內閣老臣過來求太上皇移駕。
「太上皇、皇上,關外蠻子委實可惡!他們欺我天朝無人?!太上皇、皇上,咱們得叫他們嘗嘗咱們的厲害,免得他們越發倡狂!」
「正是,皇上……」
「太上皇、皇上,臣以為此事不當張揚。小不忍則亂大謀,這十年來關外部落你爭我搶,彼此制衡,才保得我朝門戶無人敢擾。冒然出兵,打亂制衡,後患無窮!若是關外部落聯合起來對付咱們,那咱們越發危險了。」
「金閣老,你怎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我朝上有老將軍數十人,下有少將軍無數。不提旁人,金、玉兩家的入禪、朝梧,就已經十分了得,何必怕那些蠻夷聯合不聯合?」
……
玉將軍、玉入禪到了營帳外,就聽裡頭老臣們吵成一團,金閣老等力勸太上皇、皇帝隱忍,另一撥,則是慫恿朝廷對關外出兵。
「太上皇、皇上,玉少將軍回來了,他昨晚上追那些蠻子去了。」王太監見裡頭吵得不可開交,小心地貼著營帳走到皇帝、太上皇跟前。
「叫他進來。其他人,暫且退出去。」皇帝下令,見金閣老等人個個滿臉忠誠,低聲請示太上皇,「父皇,咱們……」
「忍!」太上皇在此,卻有人敢生事,這實在是挑釁,可如今人仰馬翻,江南一帶富饒之地才遭戰火焚燒,不是對關外出征的好時節。
「兒子遵旨。」皇帝心中也不願意對關外出兵,不過是被老臣們激得無法,又怕不出兵顯得自己不孝——畢竟太上皇被人挑釁了——是以才故做為難地問太上皇。
少頃,玉入禪跟著玉將軍進來,將柔然、拓跋的銅牌並奸細臨死前寫下的半個字拿出來,將他如何察覺異樣,如何默不作聲跟蹤細細說出。
「果然英雄出少年,若不是玉少將軍膽大心細地跟蹤過去,朕定會以為果然是拓跋在作亂。」皇帝握拳道,雖拓跋也不乾淨,但就事論事,這事的罪魁禍首是柔然。
玉入禪眼神閃爍,低著頭一言不發。
太上皇道:「皇帝,看來,要小心那些勸咱們出兵的老臣了。這個字,到底是什麼字?看著像是個秦。」
「莫非是朝中姓秦的大人?」皇帝趕緊問。
「不可打草驚蛇,玉將軍。」
「末將在!」玉將軍抱拳跪下。
「察,誰將昨日之事散播出去,不要驚動他。抽絲剝繭,給我把拓跋安插在京中的內應揪出來。至於你家小女……」
玉將軍立時臉色尷尬起來,玉妙彤乃是豆蔻少女,與金折桂那年紀的小女孩又是不同,她被人擒去,若傳揚出去,將來還如何嫁人?
「父皇,若是玉小姐能安然回來,朕給她賜婚。」皇帝心知玉妙彤就算回來,名聲也毀定了,於是心知玉將軍的擔心之處,便替他開口。
有皇帝賜婚,玉將軍安心了許多,趕緊磕頭謝恩,聽人說范康被請來了,便讓到一旁,等范康來說話。
「范神仙,慕容部落的小王子怎會成了你的弟子?」皇帝語氣有些不善,雖知道就算沒有南山,那些關外之人也會挑釁,但還是將范康當做罪魁禍首。
范康原本是想將南山當做奇貨,想跟呂不韋一樣,等南山長大了帶他回慕容部落,然後做「仲父」,不料南山還小,就被鮮卑人發現他,於是道:「回太上皇、皇上,慕容南山的母妃,是鬱觀音。」
玉入禪先想玉觀音?莫非是他家的人?隨後看見范康提起「鬱觀音」三字,一貫虛偽無情的臉上就流露出哀痛之色,就想范康莫非是為了這「鬱觀音」出家的?
提到郁觀音,太上皇、皇帝恍然大悟,見玉將軍不明所以,太上皇就說:「這郁觀音的鬱字跟你們家姓氏不同。昔年甯王把她獻給朕,朕看她生得太過妖嬈,不是有福之人,就叫她和親塞外,送給老拓跋王。原本只是姬妾,但老拓跋王一見她恍若明珠,就說自己醉了醉了,自此之後,只寵著她一人,叫她做王妃。誰知慕容部落嫉恨朕只賜給拓跋部落女人,冷落了它,於是偷襲拓跋部落,搶了鬱觀音。」
范康道:「正是如此,鬱觀音死後,老慕容王心灰意懶,又覺自己日益年老,怕南山小王子被他其他兒子殺死,將南山託付給貧道,叫貧道將南山養大再送去繼位。」
「原來如此,範道長不該留著慕容部落的王子。」皇帝沉聲道。
「貧道知罪,只是,慕容部落早已四分五裂,老慕容王的兒子死的死,傷的傷,太上皇、皇上,咱們若扶持慕容南山,將慕容部落握在手上,然後借力打力,叫慕容部落對付柔然、拓跋,豈不是省了自家力氣?」范康才認罪,就趕緊慫恿太上皇、皇帝。
皇帝沉吟一番,心覺范康說的不錯,總歸他們不露面,成與不成,都是鮮卑人各部落的事。
「此事,從長計議,先將慕容南山,金家小姐,玉家少爺救回來再說。」太上皇原當范康是個得道高人,此時見他竟然膽敢藏下慕容部落的小主人,不禁重新審視他,心道:原來這人是個假道士,他的心大著呢……
范康戰戰兢兢,少頃毛遂自薦道:「太上皇、皇上,貧道擅長捕捉蛛絲馬跡,不若,叫貧道幫著金將軍去救人?」
「……去吧,我跟皇帝有事商議,玉將軍也去看看你家大哥兒吧。」太上皇揮手。
范康與玉將軍、玉入禪向外去,雖不回頭,卻也覺太上皇在看他,心中歎了一聲冤孽,出了門,就要領著玉入禪去追。
「道長,我兒受傷了……」
「父親,我沒事。叫人給我準備水和乾糧就是。」玉入禪一動,胸口黏在衣服上的傷口撕開,疼得他不禁嘶了一聲。只是比之疼痛,他更怕人看見他胸口的三個字。
「……範道長,那就拜託你了。」看兒子這般大事為重,玉將軍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叫玉無暇等人跟著玉入禪,便急匆匆地去看玉悟禪,待走進營帳,迎頭見康氏捧著藥進去,心覺營帳裡狹小,兒子昏迷,兒媳婦在,自己怎好進去相見?隔著營帳,問了問,得知玉悟禪並未性命之憂,就轉身去了。
營帳裡,玉悟禪稍稍清醒,見康氏進來,低聲問:「我的傷怎樣了……」模模糊糊地想起自己膝蓋是被康氏砸的。
康氏嘴唇一動,拿著帕子給玉悟禪擦額頭上的虛汗,看他等著她說,就答他:「你膝蓋碎了,肩胛骨碎了,不過你放心,就算你是廢人,我也會對你不離不棄。」
玉悟禪心裡涼成一片,待要對康氏說一聲少貓哭耗子,就見一個太監送藥進來,康氏接過藥,謝了太監,等太監走了,掀開地上氈毯,把藥倒在了地上。
「你……」玉悟禪昏昏沉沉地咳嗽起來,險些跌下床,見康氏端了冷水給他喝,立時明白這女人想把他折騰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