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底線
老懷甚慰——金折桂受寵若驚之後,讚賞地看向玉破禪。
鮮少人能夠明白金折桂給玉破禪的傷害。不曾遇到金折桂之前,玉家家兵家將在玉破禪心中個個神勇強悍,待遇到金折桂,玉家家兵家將就成了拖後腿的角色。是以,玉破禪、阿大四個,無不對金折桂的讚賞汲汲以求。
玉破禪終於要來了自己想要的眼神,心內得意。
「八少爺,皇上說馬場要修建好得費上一些工夫,他跟太上皇商議了一通,這兩年他們二人都無心狩獵,良駒圈養在馬廄裡又會悶壞了。是以,他請你把馬放到皇家獵場去放養。」遊絲在門前替玉破禪傳話。
玉破禪果然是個大忙人,且是跟皇帝一起忙大事。
眾人不禁又對他刮目相看。
「玉小哥下一筆買賣要做什麼?」寧氏硬著頭皮問,臉面值個什麼?想起甯家不肯還錢,外頭人跟她催債,最後還是金將溪替她還了銀子,不覺兩頰羞紅。
玉破禪沉吟道:「這大半年都要忙著馬場的事,不會再去做其他買賣。」
「那馬場可還缺錢?」冷氏心裡懊惱上會子沒趕上好時光。
「回金二嬸,馬場上有皇上出錢呢。」玉破禪站起身來,對金老夫人、沈氏等人拱手說,「金祖母、金嬸子們恕罪。皇上那邊有事吩咐,晚輩待送了阿五姐姐回梁家,便要立時跟梁大叔他們去將馬兒放到皇家獵場。」
「放那,不怕被狼群偷襲嗎?」沈氏心軟一些,因自家屋後兩匹小馬兒在她手下溫順得很,就愛屋及烏,怕玉破禪那邊的馬受委屈。
「它們原本就是野馬,有狼群更好,免得它們丟了那份高出家馬的野性。」玉破禪說完,留下此次帶來的禮物,又要接戚瓏雪去梁家。
「祖母、母親,我捨不得戚姐姐……」金折桂依依不捨地拉著戚瓏雪的手。
「跟著去吧,快去快回。跟花老先生問聲好。」金老夫人言畢,看玉破禪要走,又揚聲道:「玉小哥留步,跟我去房裡說說話。」
莫非老婆子想一個人跟玉破禪賺錢?冷氏、寧氏心中腹誹。
玉破禪上前,攙扶著金老夫人向房裡走,待走進金老夫人房裡,就恭謹地放手。
「玉小哥,你回來之後,家裡的哪個嫂子生病了沒有?或者,你家給你擺洗塵宴,哪個人,託病不出,或者紅著眼睛出來的?」金老夫人雖知金擎桂恨嫁,卻也知金擎桂不糊塗,那錯了輩分、低了身份的,她可瞧不上。
玉家不同于金家,玉家因有「四十無子方可納妾」的規矩,家中子女稀少。為顯得子孫繁多,男孩女兒便按齒序一起排序。
玉破禪上頭加上堂兄弟,攏共只有四個哥哥。是以,他略想一想,就回憶出家宴那日的情形,「回金祖母,非禮勿視,家中嫂子們如何晚輩並未去打量。只是依稀聽說大哥跟大嫂子吵了一架。」
「原因呢?」
「據大哥說是大嫂子前頭才跟祖父祝壽,後頭就嘀嘀咕咕對祖父不敬。」
「哼,家醜不可外揚。兩口子一損俱損、一榮俱榮。你大哥還真不怕你祖父不待見你大嫂子,這是存心要逼著你大嫂子自裁謝罪呢。」媳婦們抱怨公公婆婆的時候多了,當夫君的再孝順,在房裡訓斥幾聲就罷了,哪裡有向外張揚的?都是大家出來的女兒,哪一個不是要面子的,被人傳說不孝,可不是殺人不見血嘛。
金老夫人眼中精光一閃,「捎話給你大嫂子,若是她被家裡長輩們逼死了,那就遂了你大哥的願了。命是自己的,臉皮厚一些,才有好日子過。」打發玉破禪出去,隨後叫了龐錚家的進來,對龐錚家的吩咐道:「隨便挑根舊簪子,叫龐錚扮作二房的范忠去找玉大少爺,就說我瞧見大小姐身上的玉沒了,逼著她找。如今且拿著簪子換回玉,再請他末時有歸庵一聚。莫忘了,立時叫人抬出一頂小姐們的翠幄轎子向有歸庵去。待玉家大少爺進了有歸庵,拿住他,然後叫個尼姑告他意圖不軌,逼著他寫下認罪的字據。」
龐錚家的不明所以,但聽又是大少爺又是大小姐,心裡料到不是好事,不敢多問,趕緊去尋龐錚辦事。
此時外間金折桂去送戚瓏雪,沈氏、岑氏各自回房去清數玉破禪送來的銀子。
冷氏、寧氏正心存不甘,就見金擎桂急得滿臉是淚地推門進來。
「母親、嫂子。」金擎桂秀麗的臉上神情慘澹,一雙眼睛不安地閃爍.
「擎桂,這是怎麼了?」冷氏唯恐金擎桂知道了蕭綜是怎麼死的,嚇得心驚肉跳,殊不知,金擎桂如今早忘了蕭綜了。
「母親,若是我去了祖母那邊出不來了。母親就拿這帕子,叫人尋玉家大少爺救我。」金擎桂著急地說,聽見外頭遊絲尋過來了,額頭沁出細膩的汗水。
「這是……這是怎麼了?」冷氏張口結舌。
甯氏因金擎桂要改嫁,原本就小看她兩三分,此時見她跟個玉家大少爺有瓜葛,越發鄙夷她,「母親,看樣子,大妹妹跟玉家大少爺有來往。」
冷氏手一哆嗦,一巴掌扇在金擎桂臉上,又將金擎桂塞在她手裡的帕子丟在地上狠狠地踩上兩腳,「糊塗東西!原本京裡誰不贊你好,如今你、你,玉家又不能納妾,就算能,你就自輕自賤到這地步?」拉著金擎桂就又向她身上打去。
金擎桂膝蓋一軟,跪在地上,任憑冷氏打罵:「母親,你女婿還在的時候,女兒眼瞅著他放浪沒行止,已經是傷透了心。再不肯嫁個那樣的繡花枕頭。母親要打就打,只求母親千萬替女兒看長遠一些。悟禪說他跟他夫人已經四五個月說不上一句話了,礙於家裡的規矩,又不能納妾,他又潔身自好,不肯去那些髒地方風流,滿心的苦沒地去說……母親,就算沒我,他跟他夫人也必是要散了的……母親好歹替我想一想……」手上抓著冷氏的裙子,搖著頭不住哀求,眼瞧著冷氏紅著眼眶掉淚了,心知冷氏心軟了,不由地松了口氣,待外頭遊絲來催,就擦了擦臉,理了理頭髮,低著頭向外走。
「母親,你可萬萬不能做這種事。」寧氏旁的不好,但在女子節操上頭,是雷打不動的堅定守護者,看金擎桂出門,冷氏就要去撿帕子,忙眼疾手快地搶過帕子就要拿到外頭丟掉。
冷氏一把抱住寧氏,又出聲叫門外守著的丫鬟胭脂、玉鐺看好門,這才重重地將寧氏推開,冷笑道:「你偷了我們家那麼多銀子,若論誰不好,頭一個就是你。擎桂再怎樣,都姓金,老夫人還能殺了她?你一個不好,就要被趕回寧家。你們寧家的罪名還沒洗脫呢。」
寧氏一僵,伸手將玉悟禪的帕子丟在地上,待要說句大義凜然的話,又畏懼冷氏,縮著手,半天嘟嚷了一句:「我什麼都不知道,母親,這事別扯上我。」說罷,怕沾上麻煩地趕緊回自己房裡躲著去。
冷氏一臉慚愧,到底她心裡對金擎桂做下的事也不贊同,但事已至此,看金擎桂那害怕的模樣,只怕金擎桂想抽身都難了。轉而想玉家沒有妾室,金擎桂嫁進去,有個一心一意待她的人也好。
心裡正左右為難之時,金擎桂的丫鬟小蝶過來報信說:「夫人,老夫人房裡拿出一把頭髮,丟在院子火盆裡燒了。」
冷氏頭皮一麻,割頭髮乃是重刑,若是罰金擎桂吃齋念佛,還能設法敷衍過去;金擎桂沒了頭髮,自然不能再出房門一步,「大小姐還沒出來?」
「還沒呢。」彩蝶料到頭髮是金擎桂的,也嚇得手腳發軟。
「快,叫範忠來,叫他拿著帕子去尋玉家大少爺,叫他一人做事一人當,是個男人,就來救擎桂。」冷氏抖著手,心道金老夫人定然不肯將金擎桂的事聲張出去,如此,自然會放過金擎桂——此外,她又盼著金老夫人能夠借著多年的積威逼著玉悟禪設法娶金擎桂。
彩蝶、胭脂才去吩咐人,前頭金老夫人就叫冷氏也去。
冷氏戰戰兢兢地過去,路上見著笑盈盈的岑氏、金玉桂,心虛得很,勉強笑著進金老夫人房裡,見門窗緊閉的屋子裡,金擎桂齊腰的烏黑秀髮被金老夫人從根子剪掉一把,露出額頭上角白生生的頭皮。
好狠!冷氏看金擎桂額頭上一片青紅、弓著身子縮在地上已經哭死過去,落淚故作不解道:「母親,這是……」
「老婆子最恨女人為了玉家那破規矩逼死人家原配。不想,家裡頭竟然出了個那樣的賤骨頭。」金老夫人恨鐵不成鋼地瞪著金擎桂,「從今兒個起,哪裡都不准去,就呆在我這屋子裡。等我給她尋好下家,弄個假髻給她,打發她出嫁。」
冷氏哽咽道:「母親……這不是擎桂一個人的錯,玉家那混蛋……」
「放心,也少不了那混蛋的。」金老夫人嘴角噙著一抹冷笑。
「母親……怕是擎桂也留了東西在人家手上,鬧出來,多不好看。不如,咱們叫玉家大少爺答應明媒正娶擎……」
「呸!你拿這話跟你兒媳婦說去,看她會不會當你的面唾你一口!」金老夫人斜睨向冷氏。
冷氏臉上越發漲紅,她一輩子也不曾遇上這樣的事,早先若聽人說起,她必也是鄙夷不屑的很,但如今事到臨頭,只能豁出去替金擎桂說話。
「……祖母,你拿他怎樣了?」金擎桂悠悠地醒來,只覺得頭頂被風一吹,就涼颼颼的。
金老夫人道:「我要他死,你能攔著?」
金擎桂驀然地睜大眼睛,「祖母怎會這樣恨孫女,若換做旁人家的、旁人家的祖母,必定會、必定會幫孫女一把……為什麼魁星那麼大逆不道,祖母都、都跟她和好了,孫女不過是、不過是……」
「我許你們在我飯裡撒沙子,權當做你們小孩子家玩笑,氣一氣就罷了。但決不允許你們踩我的臉!」金老夫人冷笑,悵惘地回憶著,「錢家最風光的時候,京中女孩們沒有不想結交我的。那會子我有兩個金蘭姐妹,這半年在她家過,那半年去她家過。今兒放風箏,明兒賽龍舟。三家親熱得很,我們姊妹那會子不懂事,成日裡胡言亂語,說些將來都嫁到一處的話。沒成想,一語成讖,果然嫁到一處了。如今她們兩人都死了,也都埋在一家的墳塋裡頭了。」
「……這、這不好嗎?」金擎桂困惑地接話。
「好、好得很!姊妹親熱得很,生死都在一處!」金老夫人咬牙切齒。
冷氏趕緊抱住金擎桂,捂住她的嘴,金老夫人素來跋扈精乖,跟鄰居兼親家沈家老夫人都不親近,更遑論旁人。越是這樣的人,朋友越少,越重情。料到定是那兩姊妹嫁到一個人了,才會叫金老夫人這麼恨。
金擎桂捂著自己的頭皮,羞憤欲死卻又不敢死,滿心裡牽掛著玉悟禪,怕他因金老夫人的緣故退縮。
金老夫人沉浸在往事中,越看金擎桂越惱火,雖惱火,卻不攆她們母女出去,靜靜地熬到掌燈時分,聽人說龐錚來了,就叫他進來。
龐錚進來後,不敢抬頭,垂著頭跪在地上,先交出一份認罪書並金擎桂的玉佩。
冷氏趕緊拿了書給金老夫人看,金老夫人見裡頭金悟禪認了強、奸尼姑的罪名,便將認罪書給冷氏看。
冷氏哆嗦著手,猶豫道:「母親,這麼著,玉家大少爺會不會……」
「龐錚,從頭慢慢給我說起。」金老夫人道。
「是。小的們埋伏在有歸庵外,等玉大少爺過去,將他引到廂房裡,就將他擒住,逼著他簽字畫押。」
「好。今日出力的統統有賞,告訴玉悟禪,他夫人最好好好的,若是他夫人有個什麼三長兩短,金家立時拿著這字據告狀去。」金老夫人用力地把金擎桂的玉佩丟在金擎桂身邊。
一聲清脆的玉碎聲響起,金擎桂呆住,膝行到金老夫人身邊,「祖母,是什麼字據,是什麼字據?」
「……是玉悟禪逼、奸金家尼姑庵裡尼姑的字據。」冷氏顫著聲說。
金擎桂聞言立時就要來搶,奈何她一直跪在涼地上,此時血脈不暢,兩腿麻木動彈不得。
「龐錚退下吧。叫老大家的、老三家的還有女孩子們都來陪我吃飯。擎桂要留下嗎?」金老夫人雲淡風輕地看向金擎桂。
金擎桂忙伸手捂著頭,寧死也不肯這副模樣出現在姊妹們跟前,捂著頭,披散著頭髮就向里間跌跌撞撞地爬去。
冷氏唯恐金擎桂要尋死,又不敢跟著去,只能來來回回地看,最後咬牙道:「母親,是不是該傳飯了?」
「嗯,叫人傳飯吧。」金老夫人道。
少頃,沈氏、岑氏、甯氏,金蘭桂、金湘桂、金玉桂還有年幼些的金蟾宮、南山、金朝柏都過來陪著金老夫人吃飯。
金老夫人有意拖延時間,好叫躲在屋子裡的金擎桂多煎熬一會,於是看金折桂不在,便又叫人去催,等了一會子,瞧見金折桂抱著兩個大盒子回來,就笑道:「什麼東西這麼金貴,竟然自己抱著。」
「祖母來瞧。」金折桂獻媚地將盒子拿到金老夫人面前,親自打開。
才一打開,一股濃郁卻不渾濁的藥香便彌漫出來。
「這是蒙大哥給阿五在關外采的人參、靈芝,這還有一朵天山雪蓮呢。阿五說祖母就跟她親祖母一樣,叫我捎帶回來孝順祖母。」
「那孩子有心了。」
金折桂見今兒個人真齊全,就連出嫁了的金潔桂也小腹微突地坐著,心裡納悶這是怎地了。
眾人有心給金老夫人湊趣,於是雖有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沈氏、岑氏也攛掇著金蟾宮、南山、金朝柏三個年幼的小兄弟給金老夫人說笑話聽。
果然,外頭越熱鬧,躲起來的金擎桂心裡越難受,等外頭散了,她又是怕又是愧,又是羞又是惱又是恨,捂著咕咕叫的肚子,配上淩亂的頭髮,越發人不人鬼不鬼。
「母親救我。」金擎桂等冷氏今日最後來看她,急促地低聲求救。
「別說了,快吃吧。」冷氏端著一碗飯擺在金擎桂跟前,「好好地在你祖母這,哪都別去。」看一眼金擎桂的頭髮,又想金擎桂此時就如赤身裸、體一般,她哪裡肯出去。
「……去問問悟禪到底怎樣……」金擎桂不甘心地說。
「……我去叫你父親想法子把你接回咱們院去。」冷氏見識到金老夫人滴水不漏的手段,又知自己必定被盯上了,哪裡敢跟她作對,怕時間耽誤久了,又被金老夫人猜疑,趕緊偷偷抹淚地向自家院子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