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成灰也認得
朱統領反復在心裡想著「兔子急了也咬人」,帶領彙聚而來的兩三千人向縣衙趕去,半路見同僚幾位統領匆匆也向縣衙去,又想先下手為強,於是假意向幾人湊近,待幾人不察之時,忽地發作,提刀向一個校尉脖頸上砍去。
朱統領的部下們沒膽量去跟未知的「天雷」「地火」鬥,但殺起自己人來,卻絲毫不手軟,看朱統領動手,就忙跟著也動手,那幾個校尉、副尉不過是來探望耿成儒跟耿成儒彙報情況,帶的人馬本就不多,雙拳難敵四手,不過須臾,就慘死在朱統領手上。
朱統領心裡冷笑不是他對不住耿成儒,是耿成儒先動了殺他的心思。滿身是血地繼續向縣衙去。
「朱統領,你這是做什麼?」縣衙門口的守衛本因四處亂響的驚雷聲戰戰兢兢,此時再看自家人圍過來,越發六神無主了。
「本統領要做什麼,還要你來問?」朱統領二話不說,先砍殺了這人,令人將縣衙團團圍住,帶領四五十矯勇善戰的人進去,果然看見方才被綁起來的梁松不見了,他又轉向書房,只見書房外,幾個替耿成儒吸毒,然後毒發的兵卒難受地在地上打滾,另外十餘兵卒想來是唇亡齒寒,雖持刀對著朱統領一群人,眼神裡卻滿是迷茫、畏懼。
朱統領一腳將個滾到他身邊的人踢開,昂首挺胸地闊步向書房去,果然那十幾個兵卒空擺著架子,並不敢攔他。朱統領又咣當一聲將書房門踹開。
梁松癱在書房角落裡,眼睛瞥了眼玉破禪說的細口大肚花瓶,然後又懨懨地沖朱統領陰測測地笑。
「朱統領,你這是做什麼?」耿成儒趴在床上問。
朱統領看耿成儒臉色灰白,說道:「軍情緊急,將軍又病重,請將軍交出兵符,叫我帶人速速向瓜州去。」
耿成儒道:「為何要去瓜州?叫人關上城門,細細查探出那雷聲的究竟,再思對策。我琢磨著那雷是罕見之物,既然是罕見之物,數目就不會多,咱們千萬不能亂了陣腳……」
梁松聽耿成儒說這話,不由地對他刮目相看,原本看耿成儒的人處處與袁玨龍的人為難,還當耿成儒是個有名無實的輕浮短見之人,此時看來,這人雖為人處世尚有欠缺,但很有些才幹!
朱統領冷笑道:「只怕屬下沒那個命等將軍細細查出究竟!將軍好狠的心,屬下跟隨將軍赴湯蹈火,如今將軍聽那奸人兩句話,竟然要要屬下的命!」
朱統領滿臉殺氣,一身是血。耿成儒不需多問,也知他定是看如今兵荒馬亂,想趁機奪權,「朱統領這話很沒道理,本將軍何時說過要你的命?」
耿成儒雖病倒,但餘威尚在,他這麼一看,朱統領不由地一凜,然後又想這麼問,他怎肯認?於是又看向梁松,待要一刀砍死梁松,忽地又聽轟隆一身,那雷聲就響在這縣衙邊上,腳下的地顫動了一下,顧不得再收拾梁松,徑直動手去書案裡搜摸,尋到了兵符,又想要「挾天子以令諸侯」,伸手將趴在床上的耿成儒提起來扛在肩上,「將軍,咱們趕緊撤吧。」說完,扛著耿成儒向外去,又看梁松萎在地上,對手下吩咐道:「他有英王跟西北那邊買馬的憑據,定非尋常人,帶了他走!」
「是。」
梁松認命地被人拉著走,他挨了幾十鞭子,身上衣裳都被血水浸濕,衣裳裡又有只蜘蛛在爬——待要用力撞在書案上將蜘蛛擠死,又想蜘蛛是瞽目老人養的,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留著它吧。
耿成儒心裡氣朱統領敗事有餘,反復道:「他們那雷數目有限,由著他們炸,看他們能炸到幾時!」
朱統領絲毫聽不進耿成儒的話,心裡想,就叫他路上這麼死了,死無對證,到時候若甯王怪罪,一切都推到耿成儒身上。翻身上馬,又看城裡亂成一團,便將耿成儒丟在馬上,揮鞭領著人道:「耿將軍下令,從東城門闖出去!」說完,便一鞭子抽在馬背上,縱馬向東城門趕去。
眾人慌忙跟上,其他校尉、統領也被雷聲炸得心慌,看朱統領帶著耿成儒走,便也紛紛帶著人跟上,眾人沖出東城門,徑直向瓜州趕去。
縣城裡亂成一片,沒跟朱統領走的士兵聽說耿將軍撤走了,立時沒了鬥志再去鎮壓作亂的壯丁們,有人乾脆地丟下刀槍,嘴裡喊著「我們也是被抓來的百姓!」
一個喊了,其他人不管是不是,都紛紛自稱是迫不得已被耿成儒抓來充軍的。
按說混入壯丁中的玉家家兵們雖想慫恿壯丁們作亂,卻也沒那麼快的動作,畢竟他們才過來,需要一些功夫博得其他壯丁的信賴。
壯丁們之所以自發的反動,卻是因為冤有頭,債有主。
樓家村三日前被抓來的壯丁們秉持著民不與官鬥的原則一直露出懦弱、老實的模樣,誰料今日看管他們的官兵們閒話,一句話將又有兩百多騎兵向南城門去的事抖落出來。樓家村的壯丁們想到朱統領三日前放出的狠話,只當留在樓家村的父老鄉親、妻子兒女要死在朱統領手下,便群情憤慨,搶了軍械鬧事。
玉家家兵們見狀自然要火上加油,從其他村子裡被抓來的人聽說樓家村的慘況,又聯想到自家,便義憤填膺地拔刀相助。
城裡亂了大半天,忽地有人看見玉家軍的旗幟飄揚在樂水縣城城門上,一傳十十傳百,留在城裡的官兵只當玉將軍打過來了,立時舉手投降。
牆倒眾人推,百姓們也跟官兵一般想法,不管男女老少,紛紛出來棒打落水狗。
等到傍晚逢魔時刻,天邊堆滿了金色的雲,樂水縣城就已經安靜下來。
樓家壯丁們也已經從玉家家兵口中得知那日借宿在他們村子裡的梁松三人來解救他們的事,雖離家不過二裡,但也被人勸說留下來助玉家軍一臂之力。
天邊的金雲慢慢被烏雲吞沒,只見玉家家兵家將們簇擁著一個小少年進城。
滯留在街上的人紛紛讓開路,怯怯地打量那小少年。
「八少爺果然聰慧,知道用風箏放炸彈進來。」玉無瑕稱讚道。
玉無雙等人紛紛點頭稱是:「正是,少爺果然智勇雙全。」
玉破禪微微搖頭,此時他衣衫骯髒不堪,神情疲憊不堪,看城中滿目蒼夷,憂心忡忡道:「我原想嚇一嚇耿成儒,卻也沒料到他會這麼快逃走。想來除了咱們,定還有其他人與咱們裡應外合。」雖說炸開北城門,趁守兵逃跑時燒人,但也不當這麼一兩下子就能將耿成儒嚇走。又問:「城中還剩下多少人?多少糧食?速速叫人將北城門豎起來,令人嚴加看守。告訴城中百姓,帝王之師很快就到,叫他們安心等待。」
玉無價道:「城裡還有五萬人可用,耿成儒的人走的匆忙,糧草輜重還留下許多。至於失散的玉無二、玉無痕他們那兩百多人,已經叫人去尋了。」
玉破禪點了點頭,「將糧食分散一些給城中百姓。花家兩位前輩也要速速尋來,樂水縣城夾在滁州、瓜州之間,甯王的人馬定會捲土重來。還要請教他們兩位如何守城。」
「是。」
玉破禪帶人向縣衙裡去,尚未走進去,就聽見裡面慘叫連連,進去了,便見地上躺著許多兵卒,個個皮膚泛黑嘴裡,眼神渙散地打滾。
「那邊有誰受過刑!」玉無價指著豎在院子裡血跡斑斑的架子,眉頭微微皺起,想不明白是誰給耿成儒的兵卒下毒。
「將他們先送去空屋子裡關著,看能不能尋來大夫瞧瞧。」玉破禪就著玉無價點起的燭火,又快步向書房裡去。
書房裡臭不可聞,進去了就見一盆黑血翻倒在地上。
「那血裡有毒,要小心。」玉無價拿著蠟燭將書房照了一圈,先尋到那個細口大肚的花瓶,將瓶口向下倒了倒,只聽到一聲細微的聲響,卻不見東西掉下來,將花瓶往地上一砸,一聲脆響後,就見一份名冊躺在地上。
玉無價拿起名冊,翻看了一番,「就是這個名冊……哎……」
「怎麼了?」玉破禪皺著眉頭看向角落裡的血痕。
「……大姑爺家……少爺,要不要,將他們家老爺的名字從名冊上刪去……」玉無價為難了,雖說搶回名冊是立了大功,但若是將名冊原樣交上去,難免會叫玉家大小姐怨恨玉破禪。
「死了這麼多兄弟搶回來的名冊,無價大叔想叫我對它動手腳?」玉破禪畢竟年幼,一時感慨,便帶出了哭腔。
玉無價合上名冊,「卑職該死!只是大小姐與少爺一母同胞……」
「無雙大叔,速速將名冊送去給父親,誰也不得偷看一眼!」
「卑職遵命。」玉無雙從玉無價手上接過名冊,就大步流星地向外去。
玉無雙才出去,玉無瑕便又快步跨進來:「八少爺,原來咱們行動的時候,花家兩位前輩也沒閑著。聽混進壯丁裡的兄弟說,梁松梁大俠帶著花老前輩的蜘蛛過來給耿成儒投毒了。如今,只怕梁大俠已經遭了不測。」
玉無瑕稱呼梁松為梁大俠,已經是打心裡佩服梁松了。
玉破禪忙道:「快叫人在城裡找一找,那些……慘死的人堆裡也翻一翻,生要見人,死要見屍。定要將梁大俠找出來不可。」略想了想,又令人:「這書房要不得了,鎖上吧。再尋一間空屋,搜出樂水地圖——若搜不到,儘快將民居城郭、山川地勢畫出來。略歇一歇,等無二、無痕大叔還有花家兩位前輩尋來,咱們就儘快商議出守城對策。」
「是。」眾人出了書房,玉無價引著玉破禪向縣衙後的庭院裡休息,其他人輪流小憩。
過了四更,東邊天上出現了一輪下弦月,月光朦朧地籠罩著樂水縣城,玉將軍很快過來的消息就如一顆顆掛在不遠處的梅子,在這消息的安撫下,城中百姓們安心地酣然入睡。
破曉之時,紅日露出頭,皓月的輪廓依舊清晰可見,站在南城門上值班的玉無價仰頭看向一同出現的日月,歎了句「日月同輝」,才興歎完,就見玉無二、玉無痕一群人興高采烈地過來,於是趕緊下城樓迎接。
玉無二爽朗地笑道:「不愧是八少爺,果然叫咱們拿下樂水了。」
玉無價道:「這就是得道天助,老天爺幫著咱們呢。」又看玉無痕、玉無二身後沒人,就疑惑道:「花老前輩兩人呢?不是說與你們一處嗎?」
「放心,已經叫人去樓家村找他們去了。走,領我見見公子去。」玉無二與玉無價勾肩搭背道。
忽地幾人看見一人提劍向縣衙趕來,玉家三人先警惕地收斂起笑容,待看見來人是蒙戰,便放鬆警惕,玉無價搖了搖頭,「這蒙戰最是魯莽,他怕是聽說了梁大俠下落不明,才這麼一臉煞氣。」
玉無痕道:「畢竟年少氣盛,待會咱們好好說話,好好安撫住他。」於是三人迎上,待走近了,就聽蒙戰冷哼一身,三人看在梁松面上忍住了,好言道:「蒙少俠放心,我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交代?我問你們少爺要交代去。」蒙戰說完,狠狠地呸了一聲,提著劍又向縣衙去。
玉無價三人心裡疑惑,玉無價見這邊已經沒了他的事,便跟玉無二、玉無痕快速地騎馬趕上蒙戰。
因這會子人人身上都沾染一些血漬,一時也無人覺得一身是血的蒙戰有什麼異樣。
「蒙少俠,花家兩位前輩呢?」
「是呀,兩位前輩不是由你保護的嗎?」
「別跟我假惺惺的!你們也想要那什麼《推背圖》!」蒙戰狠狠地瞪了三人一眼。
玉無價三人怒極反笑,稍稍停住馬,玉無價低聲對其他二人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怕是這蒙戰的性子改不了了。」
雖嘴中這樣說,玉家三人篤定蒙戰不會做出事來——料到依著蒙戰的性子,知道梁松不見了,頂多胡鬧一場,便不當一回事,又在蒙戰身後細細去說梁松如何。
蒙戰握著劍,橫衝直撞地向縣衙走,聽見玉家三人的話,就想:好哇,梁大叔也被他們算計了!
縣衙外的玉家軍看見蒙戰來,待要攔他,又看玉無價擺手,就讓開路。
蒙戰進了門,就問:「玉破禪何在?」
「蒙小哥兒來了?花家兩位前輩呢?八少爺在廳裡等著一起商議對策呢。」玉無瑕也看在梁松面上和顏悅色地對蒙戰說話。
蒙戰並不搭理玉無瑕,提著劍進了廳裡,看見玉破禪在看地圖,暫態提劍向他砍去,嘴裡大叫:「好一個出爾反爾的狗賊!」
玉破禪聽到背後破風之聲,便敏捷地向一旁滾去,蒙戰又順勢砍過去。
等玉家四人醒過神來,玉破禪已經被蒙戰挾持在手中。
「蒙戰,你又發什麼瘋?!」玉無二不耐煩地喊。
玉破禪也蹙眉,雖不知道梁松、蒙戰他們一群人的身份,但早先攜手浴血奮戰過,再不疑心他們會害他。如今蒙戰忽地翻臉,為的是什麼緣故?
蒙戰冷笑:「你們這群偽君子!把梁大叔弄丟了,又把花爺爺、金……」想到不能將金蟾宮暴露,又改口「花子規藏起來,梁大叔叫我保護他們爺孫。我不能叫梁大叔失望,你們快將他們交出來!」
玉無二不屑道:「你這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小子,我們將兩位花前輩藏起來做什麼?」
「哼,你們跟那一路害我們的賊人勾結,還想哄我?」蒙戰手上用勁,冰冷的劍鋒下殷紅的血漬了出來。
「蒙少爺千萬冷靜!蒙少俠仔細想想,是不是,有什麼誤會?當務之急,是要將花家兩位前輩找出來。」玉無價將性急的玉無二推到身後,看玉破禪脖子上流血了,暗想事態嚴重了,蒙戰性子魯莽,卻不是會血口噴人的人,怕是花家兩位也出了事。
「誤會?什麼誤會,化成灰,我也認得他這張臉!就是他把兩位花前輩抓走的!」蒙戰目眥俱裂地瞪向被他挾持住的玉破禪,說完,只聽啪嗒一聲,肩頭的傷口又流出血來。蒙戰眼前一黑,晃了兩下,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