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城難
「蒙少俠?」
「蒙小哥?」
「蒙戰!」
……
玉家幾人紛紛出聲去喊,卻見蒙戰雖昏迷,卻像是一隻蝦米一樣防備地弓起身子。
「這、這可怎麼辦?」玉無二咬牙切齒,梁松不在,就算蒙戰犯了多大的事,他們也不能立時殺了他,不然有違道義。
玉無價敏銳地看見地上的幾滴血,趕緊靠近蒙戰,見蒙戰神志不清地忽地揮了一劍,嚇出一身冷汗,用力將他手上寶劍搶下來,又將他翻了個身,看見他後心竟然挨了一劍,萬幸刺他的人當是手上沒什麼力氣,因此才沒送了蒙戰性命;他們方才因看蒙戰中氣十足,才沒將他背上的血水當一回事。
「八少爺,蒙戰遇襲了。」玉無價話音落了,玉無二等對蒙戰的反感稍稍減弱一些,反而佩服他自己受傷了,也不忘答應過梁松保護花家二人。
「快扶他去療傷,」玉破禪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手指上染滿了滑膩的鮮血,想起蒙戰憤恨的一句「化成灰,我也認得他這張臉,立時問,「九少爺還沒消息嗎?」
玉無瑕怔了怔,「先前還跟九少爺有聯絡,後來,就斷了來往。」
玉無二、玉無價醒悟過來,齊聲道:「八少爺是說,是九少爺幹的?」
玉無痕道:「這萬萬不可能,九少爺不是不分是非曲直的人,他……定是蒙少俠義氣用事,被人騙了。」
「蒙少俠還不至於糊塗到那地步。先給他療傷,等他醒了再跟他問話。」玉破禪拿出帕子擦手,看幾人要走,又吩咐,「不許去找九少爺,如今守城要緊,不得為他分散人力。倘若被耿成儒或者袁玨龍的人察覺到,即使老九被吊在馬前,也不許人與他相認,不許人來跟我回話。」
「八少爺——」玉無痕喉嚨仿佛被鎖住,看著玉破禪有些涼薄的年少面孔,一時間,想起人常說九少爺比八少爺像玉將軍的話,如今看來,更像玉將軍的其實是八少爺。
「諸位前來揚州搭救我們的時候,定也聽過父親這樣吩咐過吧。我寧肯老九死,也絕不會丟了樂水。快送蒙少俠去歇息,然後速速來商議守城對策。」玉破禪面無表情地將話說完,轉身又看身後地圖,雖說樂水是個四面被甯王兵馬包圍的彈丸之地,但此地前可攻向滁州,後可襲向瓜州,正是牽制甯王兵馬的要緊地方,即使不能長久地守住,也要守到彈盡糧絕那一日。
「卑職領命!」玉無價等人面色沉重地大聲答應,然後玉無瑕、玉無痕攙扶著蒙戰去看大夫,等將蒙戰交托給他人,便又速速趕回這廳堂,眾人聚在一起。
玉無價道:「遲早要叫百姓們一起出來守城。」
玉破禪點了點頭,想起金折桂做的炸彈,就說:「花小前輩留下的炸彈還有五六顆,要妥善保管,如今再尋不到材料,那些炸彈定要妥當使用。」略想了想,又吩咐:「叫人做出一些布袋、紙袋,模樣要跟炸彈仿佛,看若是甯王的人捲土重來,能不能將他們唬住。」
玉無雙也點頭。
恰這時,門外有人來傳話,「少爺,南城門外來了一群百姓,有個老頭自稱是樓家村的裡長,他說他們村的人一直盯著樂水縣城看,知道耿將軍、朱統領他們都跑了。裡長說,他怕耿將軍、朱統領又打回來包圍樂水縣,到時候樂水縣城外的村莊會遭殃,因此帶著一村子的老弱婦孺來縣城裡避難。」
「……少爺,一村子的老弱婦孺,只怕,會耗費許多糧食,且對守城無益……」玉無二憂心忡忡地說。
玉破禪輕輕地搖了搖頭,「不收留他們,樓家村的壯丁定要回家去保護家中父母妻女,也寒了其他人心。叫他們進來,再安排隊伍,趁著甯王的人沒醒過神捲土重來,先出縣城去收集糧食吃食。只要是能吃的,能用的,全部收集回來。」
「是。」
玉家幾人都預料到那般容易得了樂水縣城,要守住它,必是一場苦戰。於是誰也不能忽視任何事,眾人商議一回,便分工去辦各自的差事。
酉時玉破禪才吃今日的第一餐,吃著粥菜,又聽中毒了的兵卒們慘叫,蹙了蹙眉,終於狠心發話,「既然大夫說解不了毒,那就送他們一程,叫他們早日超生。免得縣衙裡嚎叫聲不斷,影響了咱們的士氣。」
「是。」
一聲是後,不過一會功夫,縣衙裡就安靜下來。玉破禪也因自己輕飄飄一句話,就斷送了幾人性命——雖那幾人中了毒,生不如死——而心生異樣,久久地對著一碗粥不言語。
「少爺,樓家村裡長送來兩個人,他說花爺爺是咱們的人,這兩人就當也是咱們的人。」玉無二抱著一個小男孩,又叫人扶著一個少年進來。
玉破禪抬頭看去,見那少年因生病,面容浮現出詭異妖豔的緋紅,越發顯得容貌堪比女子,那被玉無二抱著的小男孩,則臉上跟花小前輩一樣有些髒兮兮的傷痕,此時他臉上傷痕漸好,露出和柔的輪廓,看眉眼,當是個冰雪聰明的人。
「兩位是……」玉破禪問。
「花子期。」金蟾宮已經痊癒,笑嘻嘻地看玉破禪。
曾公子比不得金蟾宮痊癒的那樣快,此時還有些咳嗽、腿腳發軟,進了縣城已經聽人說起過梁松的「義舉」,雖有些微怨梁松多事,不去尋他,反管人家這爛攤子,卻明白此時他只能依靠梁松的「義舉」來令玉家軍敬重他,於是道:「鄙人姓曾。梁松是我家中護院。」
玉破禪想不出哪個曾家,便道:「曾公子病重,請去歇息吧。」
「多謝玉少爺收留,若有用得著曾某之處,還請玉少爺直言。」曾公子咳嗽兩聲,看了眼樂水縣地圖,暗想自己要不要助他一臂之力?隨後又想樂水只怕守不住幾日,自己還是不出風頭的好。
「地圖,地圖!」金蟾宮在玉無二臂彎上跳著伸手指向地圖。
「小哥兒認識這個?」玉無二笑著抱著金蟾宮湊近。
「爹爹有地圖。」金蟾宮伸手在地圖上拍了拍,又摟著玉無二脖子問:「我姐姐呢?爺爺呢?」
曾公子咳嗽著,招手要叫金蟾宮隨著他去,畢竟,金蟾宮是他是從瞽目老人身上取得解藥的關鍵。
玉無二卻警覺地不肯叫金蟾宮隨著曾公子去,「曾公子病重,怕是會將病氣過到小哥兒身上,曾公子且自己去休息吧。」
人在屋簷下,曾公子內心郁卒,想不明白金蟾宮怎會跟才見面玉無二親近,卻跟他疏遠得很,勉強笑道:「那就有勞玉少爺了。」說罷,便被人扶著去休息。
「你當真姓花?」玉破禪拿著腰上玉佩逗金蟾宮。
金蟾宮接過玉佩,略看了看,又坐在玉無二臂彎上,伸手拍著地圖,奶聲奶氣地指著上面的字,「樂……水……」認識了兩個字,便得意地看向玉無二。
玉無二笑道:「再找一找,看還認不認識其他字?」與玉破禪交換了一個眼神,二人心知金蟾宮的身份必定另有蹊蹺,不然,他從哪裡見過地圖?
「你說你姓什麼,我就拿好點心給你吃。」玉破禪又引著金蟾宮說話。
金蟾宮瞥了他一眼,微微嘟著嘴,又摟著玉無二脖子喊:「我要姐姐!去找我姐姐!」
玉無二忙抱著他顛了一顛,哄著他說:「你乖乖說你姓什麼,就找你姐姐來。」
金蟾宮牢牢記著金折桂那句「跟人說叫什麼姓什麼,她就要死了」的話,只哭鬧著要找金折桂。玉無二無法,只能抱著他去後院翻看前任樂水縣令庫房裡有沒有留下什麼好玩的玩意。
玉破禪怔怔地想,莫非這小兒是金家的?他若是,那花小前輩不是年紀很大了嘛……因想興許自己被人捉弄了,又想若當真是玉九將花家兩位前輩抓走,若玉九傷了小前輩,玉家與金家……思量再三,立時帶著人又去看蒙戰,見蒙戰還沒醒來,便令人用力在他人中掐下去。
「嗯——」蒙戰幽幽轉醒,瞅見床邊的人,立時發作道:「你這偽君子……小賊子……」
「你看見是‘我’將兩位花前輩抓走的?」玉破禪問。
「不是你……還能是誰?」蒙戰咬牙切齒道。
玉無瑕上前灌了蒙戰半碗人參茶,替玉破禪解圍道:「我們家還有一個九少爺,模樣跟八少爺一模一樣,你仔細想想,你認識那人,那人認不認識你?」未免蒙戰暴躁又要傷了玉破禪,便拿了繩子將蒙戰手腳都綁在床上。
蒙戰掙扎了一下,想起那人果然是一副目中無人不認識他的模樣,轉而又想,那人跟早先害他們的人勾結在一起,定然不是好人,於是又叫道:「信口雌黃,分明是他……」
「花家兩位前輩昨日晌午才向樓家村去,樓家村已經將子期小哥還有曾公子……」
「曾公子?那混蛋也來了?」蒙戰臉上青筋跳起。
玉無瑕的話被打斷,此時他與玉無痕、玉無價等都是一頭霧水,梁松是曾公子的人,梁松對蒙戰十分愛護,蒙戰對曾公子恨之入骨,好像,蒙戰的仇人很多……
玉破禪道:「我一直在破城,沒有離開過。這個,許多人能給我作證。你且說一說,到底那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是如何抓走花家兩位前輩的……花小前輩,可是姓金?」若說地圖,工部、兵部最多,除了這兩種人,其他人,誰家會有地圖?依著外表看出的年紀,花子期、花子規姐弟二人,與甯王兵馬搜索的金家姐弟年紀仿佛。
蒙戰錯愕道:「你怎麼知道?」
玉無瑕、玉無痕等仿佛遭了晴天霹靂,二人齊聲道:「這不可能,花小前輩未必有花老前輩說的那麼老,但三十五是一定有的。」若果然是金家的姐弟,那此次玉九若糊塗,犯下的錯可就大了。
玉破禪心裡也覺怪異,他情願相信那個見識膽量高出自己許多的「女娃」是個三十五歲的「小前輩」。
「……興許是花家兩位前輩救下金家小哥,然後一路保護他?」玉無瑕胡亂猜測,又催促蒙戰繼續說到底是怎麼回事。
蒙戰盯著玉破禪一看再看,忽地叫道:「那人看起來就像是誰欠他二五八萬,我認錯人了!」那人乍看跟玉破禪十分相似,可是,玉破禪一看便像是個教養良好,對誰都彬彬有禮的棟樑之才,那個,看起來卻像是個驕縱的明日紈絝!
「你這小子,快快說,」玉無痕看玉破禪的臉色越發不好,有心替九少爺挽回一句,「若兩位花前輩落在九少爺手上,想來九少爺只是一時玩笑,說開了,興許還是咱們九少爺領著人保護花家兩位前輩呢……」
「蒙少俠險些送命,這豈會是玩笑?」玉破禪打斷玉無痕的話,一雙眼睛緊緊地盯著蒙戰。
蒙戰被他看得一凜,唯恐因自己耽誤了搭救花家祖孫,趕緊從頭說起:「那天我們等你們玉家人在樹林裡設下陷阱,便三人一起向樓家村去,路上閑來無事,花老前輩跟我說起來公子以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以為他們祖孫給他下毒的事。」
「我聽了,就說了句‘公子就是那樣小肚雞腸的人,就算在河邊挖個坑,坑裡的水還不是河裡的水滲過來的?’花老前輩聽了,就誇我有些靈性。我們又向前走,正要直接進樓家村,忽然花老前輩說聽見馬蹄聲,生怕是朱統領先趕去樓家村殺人,兩位花前輩就暫時留在一棵大樹下等我,叫我趕緊跑去樓家村捎信叫村民們躲一躲。」
「我快步跑著去了,快到了樓家村,遠遠地看見玉少爺帶著人,就跑過去說:‘玉小官人趕緊叫位大叔給樓家村裡長捎信,就說朱統領來了,讓他們去躲一躲。我趕緊去保護花家兩位前輩去。’」
「那位玉小官人皺著眉頭看了看我,然後點了點頭,又說:‘我跟你一同去。’」
「我想著玉小官人算是跟我們一撥人,就領著他去。又看玉小官人身邊四五個人抬著一個受傷的蒙著臉的大叔、一個臉色不好的小個子,就想玉小官人還是那麼有情有義。路上聽出一個跟著的矮個子實際上是個女子,就笑著問了句:‘怎麼一眨眼,玉小官人就又救了個姑娘來?’玉小官人瞪了我一眼,卻不說話。」
「我只當是大家走累了,沒心思說話,就沒多想。眼看就遇上了花家兩位前輩,忽然後背上一疼,扭頭就看見被人抬著的那個赫然就是一路引狼來殺我們的賊人,我背後那一劍,卻是他捅的,幸虧他病了,手上沒力氣,沒傷到我性命。」
「我問玉小官人:‘你為什麼勾結賊人來殺我們?’玉小官人冷笑著看向花家兩位前輩說:‘兩位最好將《推背圖》交出來,不然,就別怪我們不尊老愛幼。’」
「花家兩位前輩一愣,也是看著玉小官人那張臉沒醒過神來。花小前輩一夜沒睡,打了個哈欠,聲音嘶啞地說:‘玉破八,你這小子又搗什麼鬼?’」
「花小前輩的話才落,一個女子就扶著另一個,哀哀戚戚地沖玉小官人喊:‘玉少爺,小姐快不行了。’我強撐著看了眼,見竟是一路默不作聲被人抬著的姑娘一隻手都黑了。」
「那女子喊完,玉小官人便不分青紅皂白地叫人來抓兩位花前輩,我想跟他們說理,偏又說不通,那躺著的賊子又不住地哼哼唧唧不停說:‘解藥在《推背圖》裡,玉少爺,他們祖孫是江湖騙子,滿嘴胡言亂語,先問他們要瞭解藥要緊!’」
「那被稱為小姐的人又喊:‘玉九弟,不可傷了那小女孩性命。’躺著的賊子說:‘戚小姐,那小丫頭看著小,卻是江湖上偷奸耍滑、裝瘋賣傻的老手。’」
「我想玉小官人要解藥,八成是為了那小姐,於是搶著要去挾持那小姐,可惜受了傷,又雙拳難敵四手,才……咳咳,我後來又見玉小官人叫人來尋,想著跑了和尚跑不了廟,玉小官人人在樂水,兩位花前輩應當也在。於是就趕來了樂水。」
蒙戰受了傷,一口氣說了這麼一串話,頓時又虛弱了三分。
玉無價疑惑道:「哪裡來了個戚小姐?莫不是九少爺路上救了的人?」
蒙戰冷笑道:「那小狗賊,小小年紀,就為了個女人不分是非曲直,見了人就殺!」再看玉破禪與那人一樣的臉,嘴裡發出咯咯的咬牙聲。
玉破禪臉色十分不好地說:「無價大叔是從京裡趕來救我們的,你不知道,那位戚姑娘是揚州官學裡戚教授的愛女,與入禪是青梅竹馬。入禪半路跟咱們分開,當是要回揚州救戚小姐呢。」
蒙戰躺在床上,心中疑惑玉八玉九兩位少爺一同被玉家人放在揚州教養,怎地戚小姐是玉九的青梅竹馬,卻不是玉八的?
「不知那位‘賊子’是什麼身份?興許是他用話蠱惑了老九。」玉破禪問。
蒙戰道:「我也不知那人是誰……只知道他居心不良,一路要殺我們。」
「我們,是指……」
蒙戰忽地靈光一閃,「那人原本是跟著花老前輩三個的,我們要跟上,他就要殺我們。他定然是跟公子一樣,要搶《推背圖》的。」
玉破禪微微有些茫然,隨後對蒙戰道:「蒙少俠歇著吧,若是老九向樂水來,我定會給你一個交代。」
蒙戰道:「那你何時叫人去救花家兩位前輩,那小狗賊……」
「事有輕重緩急,如今守城要緊。誰也不能走開。」玉破禪道。
「你是不肯叫人去找了?」蒙戰掙扎起來,綁著手腳的繩索緊緊地勒進皮肉。
玉無痕看蒙戰心急了,趕緊說:「蒙小哥,不獨花家兩位前輩不能去找,就算是我們九少爺,八少爺也下令不叫人去找。」
「那小狗賊怎麼能跟兩位花前輩一樣!」蒙戰謾駡道,「依我看,你們兩個長得一樣,性子也是一樣。過河拆橋,以後定然不得好死!」
玉破禪一言不發地出去,玉無痕等歎息連連,只能由著蒙戰罵,將門關上就出去了。
玉破禪出了門邊說:「蒙戰跟曾公子有仇,蒙戰就罷了,性子讓人看得清楚,那位曾公子,叫人看住他,不許他隨意走動。」
「八少爺,九少爺定然不會對兩位花前輩做什麼,兩位花前輩機靈聰慧……」玉無痕囁嚅了半日,有心替玉入禪說幾句好話。
因習慣了,雖猜到花小前輩早先的話不過是戲言,卻依舊以小前輩稱呼她。
玉破禪道:「入禪要兩位花前輩替他們解毒,兩位花前輩自然會平安無事。不許再提這事,所有人安心守城——此外,跟入禪一起的人居心叵測,下令四邊城門,我玉破禪進了樂水,就再不會出去,凡是從外面進來的,都不是我玉破禪。若有人打著九少爺的幌子要進城,若是他們人少,就將他們包括老九在內全部抓了綁起來。若是人多,便不許開城門。」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