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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桂令》第34章
☆、34斯德哥爾摩綜合症

  玉入禪浮腫的臉慢慢漲紅,隨後他又發現,不知何時,他已經淪落到跟緗蕤那沒用的丫頭一起搓樹皮做繩子的地步。

  緗蕤雖是丫頭,卻也是嬌養慣了,除了大丫頭的差事,旁的一概不會。此時她用手用腳去揉搓樹皮,不一會,兩隻手心裡漬了血,噙著兩泡眼淚呆呆地看向玉入禪,又看向看守他們的阿四。

  可惜這會子是個家世、身份、性別都不重要只看能耐的時刻,她越是做出可憐模樣,阿四有戚瓏雪做對比,越是在心裡鄙夷她,越發不耐煩地督促她快點搓繩子。

  玉入禪也是琢磨透這一點,雖是手心裡火辣辣的疼,卻也強忍住不叫苦。

  離著營地兩三百步外的河水邊,阿三脫下衣褲,拿著根墜著石頭的繩子進河水裡探測水深。

  范康、金折桂兩人跟著阿二離開營地順著路走去看滑坡與巨石堆。

  這滑坡當是幾年前的泥石流留下的,此時坡上長滿了青黃的野草,還有幾叢野菊、兩朵野薑兀自開放。

  金折桂走上滑坡,用拐杖捅了捅,見地上一層是鬆軟的泥沙,便對范康說:「將石頭推到這坡上,再推下去就夠了。」

  范康也走來,伸手抓過兩枝野薑花,用力一拔,便見整叢野薑,連帶著根子纏著的大片泥土都被拔了起來。他用手靈活地折下兩朵雪白的野薑花,一朵漫不經心地遞給金折桂,一朵隨意地叼在嘴邊慢慢咀嚼,然後將根子丟給阿二,「把野薑都拔起來,天冷了,熬姜湯用。」然後將兩隻手臂背在身後,邁著方步去測量這滑坡的長寬。

  牛嚼牡丹?金折桂轉著手上那朵雪白如白蝴蝶的野薑花,輕輕聞了聞,只覺得香氣清冽、沁人心脾,將花也遞給阿二,「回頭送給阿五。」拄著棍子快步地跟上范康,手上去摘野菊花,眼睛盯著范康,心裡思量著范康會設下什麼機關。

  「回營地吧。」范康嘴邊那朵潔白的野薑花已經消失不見蹤影,此時他眉頭微蹙,擺出了神棍常有的高深莫測神情。

  金折桂料到他心裡有數了,便抱著一捧野菊花跟范康、阿二向營地走,路過河水邊,看阿三還在探測水深,跟他打了聲招呼,瞄了一眼他有些鬆弛的上半身,便又向山上去。

  戚瓏雪看他們回來,忙過來接野薑花。

  金折桂將野菊花遞給她,阿二順手也將野薑花給了。

  戚瓏雪果然看見野花便受寵若驚地露出了笑容,嘴裡哼著小調,先將野薑花簪在鬢邊,權當做給她父母雙親戴孝,然後將野菊花供在一顆樹下,跪著拜了三拜,看著像是設壇祭奠她爹娘,最後拿著野姜去河邊收拾。

  一個美貌如花的姑娘不再愁眉苦臉,臉上漾起笑容來。就連不好色的人也被她的笑容感染得勾起嘴角,眾人不覺都放鬆了許多,就連俘虜們,也不似早先那麼苦大仇深,紛紛以一副憐惜的口吻去打聽戚瓏雪父母雙親的事。

  玉入禪習慣性地要哧一聲,以表示不屑,被范康瞪了眼,便忙恢復成溫馴的模樣。

  「範道長,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設機關?」阿四趕緊問。

  范康道:「待我再描畫描畫。」說罷,用樹枝在地上畫來畫去。

  「……範道長,陡坡上的泥土十分鬆軟,不如將上面的樹木砍下,剝下樹皮當做軌道嵌在滑坡裡。如此再將石頭推上去,因為陡坡滑,石頭滑動速度快,撞到路上後就會再向河邊彈去。如此就省下了我們再在路上將石頭推下河的力氣。」金折桂看范康描畫,便蹲過去將自己的意見說出來,想到地上的泥土鬆軟,若是石頭滑下坡,然後砸下一個深深的坑,又不好再向河水裡推,就又接著建議,「地上也放上圓木編成的木排。這樣方便推動。」

  瞽目老人、阿四都聚過來聚精會神地幫忙想對策。

  一股腥臭味道傳來,眾人齊齊看向過來湊熱鬧的玉入禪。

  玉入禪自是不甘心淪落成與緗蕤仿佛的人,趕緊撿著看似最良善的瞽目老人下手,「花爺爺,我跟著學學……」

  「那就學吧。」瞽目老人和藹地道。

  玉入禪心中一喜,暗想果然瞽目老人喜歡勤奮上進的後生。

  「滾遠一點。」范康看也不看玉入禪地丟下話。

  玉入禪滿心裡盤算著要脫離跟緗蕤做一樣差事的尷尬處境,哆嗦了一下,退後兩步,又不屈不撓地繼續賴著。

  「你不會蹲在下風口?」金折桂捂著鼻子罵。

  玉入禪臉上的肉跳了跳,到底是老實地去下風口蹲著。

  「……我帶少爺去水邊洗一洗……」緗蕤怯怯地開口。

  「你繩子搓好了?如今給你東西吃,是叫你替我們辦事,誰叫你伺候一個不相干的人了?」阿四越看玉入禪隱忍,越想激怒他現出原形。

  緗蕤哆嗦著趕緊接著跟俘虜們一起搓繩子。

  「做滑車!」范康拿著樹枝在地上畫下方才走過的路線圖,用一根樹杈插在地上當做滑車。

  金折桂先有些疑惑滑車是什麼,隨後便想當是滑輪了,待要問范康可否用幾輛滑車並在一起當滑輪組用,又看范康已經擺出神棍賣弄的神色,心知自己說了,搶了他的風頭,他必定心生懊惱然後不似如今這般賣力,眼下設計機關的事就全托給范康,她只管統籌兼鼓舞士氣就好。於是故作不解道:「什麼是滑車?」

  「你可曾見過井上轆轤?不過要做的比那大一些。」范康捋著鬍子,又想金折桂是金家女兒,雖老成一些,但定然並未見過轆轤,便又細細告訴她:「井上架了轆轤,汲水便可省上許多力氣。」

  「既然一個轆轤就能省上許多力氣,那兩個呢?」戚瓏雪洗乾淨了野薑,捧著罐子過來將罐子架在火上煮。

  她這話恰和了金折桂的心思,金折桂便讚賞地看她一眼,心想果然這等誘導性的問題,交給戚瓏雪這對機關陷阱一竅不通的人來問最好,這樣才能不搶范康風頭。

  范康道:「孺子可教,貧道要做的,就是三輛滑車並在一起使用。因此嘛,所需的繩子……」淡淡地向玉入禪一瞥。

  玉入禪不敢再耽擱,趕緊去搓繩子。

  「貧道想先將陸路、水路阻塞,然後,留下滑車,將穿過滑車的繩索一邊綁在南邊幾棵長在崖邊大樹上,一邊,與北邊樹林裡細小樹木相連。待瓜州城裡袁玨龍的人一來,便將崖邊大樹推倒。如此有幾棵大樹拖曳,滑車轉動,便可輕易將北邊樹木成片拖倒。行軍打仗之人原本就已經是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但看見山上樹木猛烈晃動,定會以為山上埋伏千軍萬馬。」范康仿佛信手拈來,將自己思謀到的計策說出。

  金折桂不得不打心裡佩服范康,發自肺腑地讚歎道:「范神仙真不愧神仙之名。」

  「哪裡哪裡,皇上要修建明園,大塊天然美石運送不進去,貧道恰閑著,便幫著出謀劃策。」范康「謙虛」道。

  瞽目老人識趣地讚揚他:「你莫謙虛,論起實幹,我不如你。」

  「明園?」圓明園?皇帝要修建那園子做什麼?金折桂心想果然皇帝沒個節儉的。

  「……聽玉將軍說皇上想禪位給睿王,然後做太上皇,跟太后去明園養老。」阿四眼睛緊盯著范康畫的轆轤。

  「一朝天子一朝臣,也好,如今正是滿朝文武讓新帝賞識的時候,大家不要懈怠。新帝登基後,定會倒下一群老將相老公侯,起來一群新秀。軍功為大,那後起之秀裡,未必沒有你們。」金折桂順著阿四的話,再次給眾人鼓舞士氣。

  瞽目老人道:「是呢,錯過這個浪頭,日後朝堂上下都被新帝換了新人,再想躋身其中,難嘍。」

  范康被瞽目老人說得心癢癢,於是越發有大家風範,不藏拙地說:「那滑車是大機關,山上倒了樹木後,袁玨龍定會原路退回,然後派人來山上搜查,咱們盡可以設下一些不需要費什麼力氣的小機關。」

  「我們也會設一些小機關,但想來不如范神仙的高明。」阿四道。

  范康但笑不語,顯然是對自己鋪設機關陷阱的手段十分自信。

  「姜湯好了。」戚瓏雪將姜湯燒好,輪流送給眾人喝,又留下大半罐子給光著身子的阿大、下水探測水深的阿三,看玉入禪此時十分可憐,便又端了小半碗過去喂給他喝。

  玉入禪雖對戚瓏雪又是不屑又是憤恨,但形勢比人強,眼看著戚瓏雪如今的地位比他要高,便做出茫然不解又滿心委屈的模樣看向戚瓏雪,「雪姐姐……」

  「叫我阿五吧。」戚瓏雪等玉入禪喝過姜湯,就把碗收起來。

  「阿五姐姐,你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玉入禪自認對戚瓏雪無微不至,戚瓏雪沒有裡有背叛他。

  戚瓏雪低頭握著碗道:「……入禪,你是不是想著在我手上那個過……以後我就必然是你的人了?」

  玉入禪眉心跳了跳,「那等不潔的東西落在你手上,雪、阿五姐姐放心,我定會負責。」

  戚瓏雪無奈地苦笑一聲,「入禪少爺別記掛這事了,你也是救人心切。我不用你付什麼責,請你別自以為是地以為你會負責我就會感激涕零……況且,我又不喜歡你。」說罷,起身將碗放回篝火旁,便也來搓繩子。

  玉入禪心裡一震,脫口道:「你無父無母,除了我,還有哪個大家子弟肯……破禪是父親、母親的寶貝,你別癡心妄想他了。」

  戚瓏雪愣了楞,伸手撩了撩頭髮,「……你不說,我也知道。」手上一用力,粗糲的樹皮便硌在手心傷口上,忍不住柳眉微蹙,「哎呦」地嬌呼一聲。

  「阿五姑娘,你快把樹皮放下。」

  「快放下我來。」

  「阿五姑娘把樹皮都丟我面前,我來搓。」

  ……

  原本懈怠不肯賣力搓繩子的俘虜看見戚瓏雪掌心裡流出殷紅的血來,便爭先恐後後關心她,搶著用腳把樹皮摟到自己跟前。

  戚瓏雪忙感激道:「多謝幾位大哥……我去斷水給幾位大哥喝。哎?這位大哥手上進了木刺?我來替你拔吧。」眼瞅著一個俘虜笨拙地去用粗壯的手指去拔木刺,她便熱心地出手相助。

  「哎。」

  「阿五姑娘真是活菩薩。」

  「正是、正是。」

  ……

  聽見俘虜們仿佛已經忘了是誰將他們引上鉤的,一心都將戚瓏雪捧做心慈面善的活菩薩,金折桂暗想這可真是意外之喜,這才多久,這群俘虜就露出斯德哥爾摩綜合症的苗頭了,於是將戚瓏雪引到偏僻處,對她輕聲叮囑道:「你告訴他們咱們是金家人,好好跟他們說一說,新皇登基必會大赦天下,他們原本追隨甯王造反的事就抹過去了。如今他們幫著咱們,等平定了甯王,不說朝廷,就是金家給他們的好處也不少。」

  戚瓏雪點了點頭,便依著金折桂的話去辦。

  等到黃昏,阿大又報信瓜州方向來了兩人,戚瓏雪駕輕就熟地跟阿大、阿四兩人出去,歌聲響起,過了小半個時辰後回來,卻見她滿臉淚痕、緊緊地摟著衣裳。

  金折桂料到不好,便趕緊拉著她的手撫摸她的背,「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戚瓏雪哽咽地搖頭。

  阿大懊惱道:「阿五路上絆了一下,然後被這兩個畜生……」

  戚瓏雪一聲悲鳴打斷阿大的話,摟著金折桂又嗚咽不止。

  金折桂暗道不好,戚瓏雪最比早先堅強多了,但到底是標準淑女,要有個萬一,她指不定要尋死。

  「小姐……」緗蕤見戚瓏雪啼哭,便知到了她跟戚瓏雪主僕齊心的時候——畢竟是這群人‘逼著’戚瓏雪用什麼美人計的——於是丟下繩子便要向戚瓏雪跑來,可惜沒到戚瓏雪身邊又被范康用眼神嚇回去。

  「是哪個混帳?」一個俘虜聞言咬牙切齒地看向阿大、阿四捆來的人。

  「快放開我,看我不打死那狗東西。」

  「阿五姑娘……你到底怎麼了?」

  「劉小明、馬大克,你們兩人也被抓了?校尉還在等你們的消息……你們怎麼替那臭娘們說話?」才被抓來的兩個俘虜鼻青臉腫,卻紅著眼睛狠狠地盯著戚瓏雪。

  戚瓏雪纖弱的身姿顫動不停,鬢邊那朵美好的野薑花也不知掉在哪裡去了。

  「原來是陸過你這王八蛋!」俘虜們認出了人,又看冰清玉潔的戚瓏雪被欺負了,群情憤慨。

  金折桂果斷地給了阿四一個眼神,阿四俐落地提劍斬開綁著兩個俘虜的繩索,只見那兩個俘虜得了自由,便面目猙獰地向欺負了戚瓏雪的兩人撲去,一番拳打腳踢,還不忘嘴裡為戚瓏雪討回公道。

  「你到底將阿五姑娘怎樣了?」

  「再敢侮辱阿五姑娘一句試試!」

  ……

  戚瓏雪也沒料到俘虜會為她討回「公道」,於是錯愕地忘了啼哭。

  「……你摔倒之後,發生……什麼事了?」金折桂輕聲問,又想不對勁,要是果然有什麼不好的事,戚瓏雪該哭得不能自已,怎有功夫也來看「熱鬧」?

  「他們、他們摸了我的腳。」被金折桂一提醒,戚瓏雪想起方才的驚險又開始幽咽抽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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