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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花共眠》第361章
  ☆、第 361 章

  話說當日,淩絕被劍郎重傷之後,回至京中,即刻請了竹先生來救治。

  彼時,人已奄奄一息,竹先生一見那氣色,便道:「這已是回天乏術了。」

  淩景深聞言,驀地上前揪住竹先生衣領,因臉是雪色,越發顯得雙眸將滴血似的。

  郭建儀趙燁等忙攔住,趙燁便對竹先生道:「師父不要只管說喪氣話!有一分力就使一分力!好歹還沒咽氣呢!」

  竹先生看他一眼,道:「你不是不知道,他眉心有懸針紋,是美玉生紋必碎之像,如今不過是應劫罷了。又豈是人力能救回來的?」

  趙燁先前才進京之時,雖跟淩絕互相看不慣眼,但自打回京,跟唐紹應佩李霍等一干人玩兒的極好,自然也懂得了淩絕的為人性情,且昔日蘭風遭劫之時,淩絕不避嫌疑,盡心竭力地相助,趙燁一一看在眼裡,如何不喜歡敬重他?因此眾人的關係竟是極好不過的。

  此刻趙燁見淩絕這般,心中自也肝腸寸斷,便瞪著竹先生:「既如此,如何當初我沒回京之前,您說我一生註定無名無姓,流浪山野,然而最終卻仍讓我認祖歸宗回來呢?這樣逆天,難道我也會應什麼救不回來的劫不成?」

  竹先生被他一噎,擰眉同趙燁對視片刻,便道:「好,好好……只管為難我,只是醜話說在前頭,我沒有十分把握不說,連三分把握都沒有。是你們非叫我死馬當做活馬醫……」

  淩景深在旁聽見一個「死」字,那雙眼盯著竹先生,眼神真如利刃一般,若非一線希望尚且系在他身上,只怕此刻早撲上來亂刀砍死了。

  竹先生無法,唉聲歎氣走到榻前,又仔仔細細搜神盡心地把淩絕的脈診了診,半晌忽然「嗯」了聲,仿佛有些疑惑,擰眉又細診了會兒,渾身一震,便松了手。

  眾人不知如何,都緊緊地盯著他,淩景深雖急欲知道詳細,卻偏偏竟不敢問出來,生怕得到什麼承受不起的噩耗。

  趙燁催促道:「師父,到底是怎麼了?」

  竹先生猛抬頭盯了他一會兒,又轉頭看向淩景深,最後卻又死死盯著淩絕,目光中竟透出幾分駭然之意。

  眾人都提心吊膽,卻聽竹先生喃喃道:「不會……真的是我想的那般罷……」

  趙燁雖也不懂其意,被他這般詭異舉止弄得心底發毛:「師父!」

  竹先生定了定神,才道:「罷了,好歹……試一試……只我並不知道如今那東西在哪裡,倉促間又去何處找尋?」

  趙燁問道:「是什麼?」

  竹先生搖頭道:「是噬月輪,當初在荒郊之中我把他給了那些殺手,來換你的性命,可還記得?不知如今在何處。」

  趙燁聽到傷心往事,卻倒也罷了,郭建儀跟淩景深卻雙雙色變,郭建儀忙問道:「此物可以救小絕性命?」

  景深也死死盯著,竹先生不敢一口咬定,只道:「一線之機而已。」

  郭建儀道:「我知道在何處。」說著拔腿往外便走。

  淩景深聽了竹先生所說,本正欲出門,見郭建儀要去,便拉住他。

  景深因淩絕之故,整個人喪魂失魄的,連口齒都不清醒了,便只是望著郭建儀,郭建儀對上他的目光,知道其意,便安撫道:「放心罷了,我一定會拿回來的。」

  景深這才鬆手,郭建儀便自去了。

  剩下趙燁便問道:「我不懂,那東西跟小絕有何牽連?」

  竹先生冷哼了聲,道:「只怕他如今這死劫,也跟那物脫不了干係。還記得當初我曾說過,有人逆天改命之事?行逆天之舉,自不得善終,如今他的心脈被毀……」

  說到這裡,因見淩景深在跟前兒,便知情止住了。

  景深卻自然早聽了個清楚,此刻便後退一步,雙手抱頭,喃喃地說了一句什麼,聲音沙啞模糊。

  趙燁道:「淩大人,你別太傷心了,我師父說的未必為准。」

  景深搖了搖頭,低啞又道:「是我害了小絕。」

  這次趙燁卻聽見了,只以為他傷心過甚,便又勸道:「淩大人,你不必多想……」

  景深自言自語般道:「是我告訴他、應懷真要去詹民國的,若不是我……小絕不會……」

  原來淩景深身為鎮撫使,自然耳目眾多,早看出騁榮公主跟懷真走的甚近,何況賢王府中,本來就有許多他安插的人手。

  那日他正欲出門,卻見淩絕同淩霄淩雲,三個都是喜笑顏開的,似也要出門去。

  淩霄正對淩雲道:「你可看見了?花園裡那麼大兩隻死了的雀兒。」

  淩雲乖乖道:「娘不叫去花園裡玩。」

  淩霄又問淩絕:「二叔可看見過?可惜我要拿來給二叔看,娘反而打了我一頓,叫我不許亂拿東西呢。」

  淩絕還未回答,景深將他三個攔下,便問何往。

  淩絕道:「霄兒雲兒想去賢王府,帶他們去走一趟。」

  景深心中一震,當下尋了個由頭,把兩個兒子攔住,讓明慧領了回去,他猶豫了會兒,才將懷真要去詹民國之事同淩絕說了。

  原本景深也不想瞞著淩絕,只不知該如何向他開口、也不知他得知後會是如何罷了,故而索性一直不提。

  他是淩絕最為至親的兄長,自然明白淩絕心中所念為何,然而縱然他再有心,只怕今生今世,也是無法讓淩絕得償所願的了,怎奈淩絕看似聰明,實則這份兒倔強偏執,竟似天下無雙。

  果然,淩絕聽了這消息,便急急趕著出城去了。

  景深本欲追上,然而轉念一想:索性讓他從此斷了這個念頭,倒也罷了……

  沒想到一念之差,竟陰差陽錯地出了事!

  因事出突然,景深並沒把淩絕帶回淩府,便就近在鎮撫司安頓,這邊兒竹先生勉強施了針,又搜腸刮肚想了兩幅藥方,命人去打理。

  而郭建儀去了半個時辰,果然帶了噬月輪回來。

  竹先生看著這幾經易手、失而復得之物,歎了兩聲,便把噬月輪小心放在淩絕身邊兒。

  趙燁道:「師父,這是什麼講究?」

  竹先生道:「若我所料不差,這月輪裡當有他的精魄血氣在,還能護他一時。」

  兩人說話之時,並沒留意到,淩絕身旁那噬月輪中間的白石之上,陡然有一道微光閃過。

  且說淩絕雖然死了過去,然而不知為何,隱隱約約,竟能聽見塵世中眾人的言語,竹先生斷他會死之言,趙燁郭建儀勸說之言,另還有淩景深自責後悔的那些話。

  淩絕模模糊糊竟不知如何,見景深傷心欲絕,便道:「哥哥,我其實無事,也跟你不相干,你不必為此責怪自己。」只可惜淩景深聽不見。

  直到眾人提到噬月輪,淩絕心道:「這是什麼,如何聽來有些耳熟?」

  正尋思中,郭建儀去而複返,竹先生把噬月輪小心放在他的身邊兒,淩絕望著此物,竟不知是個什麼東西,看了一眼,便不再留意,只是想著:「我不是該帶著霄兒雲兒去王府麼?」

  一念轉動,心中便即刻想到那個人,一想到將要見到她了,面上忍不住也含了笑……然而就在她的容顏浮現眼前之時,淩絕只覺有一股極大的力氣拉扯這自己,竟身不由己地向著床榻上撲了過去。

  眼前陡然一黑,然後卻又是無盡的光明,鋪天蓋地湧來。

  淩絕皺著眉,發現自己竟跌坐在地上,他忙站起身來,發現衣裳上已經沾了灰,他本是個愛潔的人,當下忙撩起袍子撣灰。

  誰知正在此刻,便聽到耳畔有人道:「你當真不要麼?」聲音竟是極為熟悉,淩絕一喜,顧不得撣灰,忙跑出去。

  卻見前頭對面兒站著兩個人,說話的那個,果然是應懷真,而另一個人背對著自己,一身素錦袍,冷冷道:「似這等甜膩的香氣,我最不喜。」

  淩絕目瞪口呆,眼見那人說完之後,拔腿離開,而懷真站在原地,面上浮現傷心失望之意,然後跺了跺腳,便把手中之物拋向旁邊的湖中。

  淩絕大驚,這才看清楚那是一個鮮豔色的香包兒,被她擲在水裡,浮浮沉沉地往前飄去,與此同時,懷真便拔腿跑開了。

  淩絕叫道:「妹妹!」忽然又止步,回頭望著那香包,竟隨著水邊兒追了過去。

  如此才跑了片刻,淩絕忽然見前頭那素錦袍的少年正小心翼翼地踏著湖石入內,衣袍便沾了水。

  他目光一動,果然見那個香包隨水而來,而那少年竭力俯身過去,將香包勾起,拿在手中。

  淩絕見狀,啼笑皆非,卻又無端松了口氣,哼道:「這糊塗東西,給著的不要,撿來的卻好?」

  那少年把香包拾起來,才回到岸上,此刻衣袍都濕了,他擰了擰,便去了。

  淩絕情不自禁竟跟在後面,眼前景物變幻,忽然那少年猛地止步,望著前頭,喃喃喚了聲:「哥哥?」

  淩絕一愣,隨著看去,卻果然見淩景深從前方匆匆而過,因走的甚快,竟沒留意此處有人。

  淩絕此刻已經認出來了,原來此地正是應公府的花園之中,然而淩景深所去的方向,卻是應公府的內宅。

  那少年呆了會兒,自言自語道:「哥哥去裡頭做什麼?」然而竟也沒在意,只站了片刻,便自去了。

  這一次淩絕卻並沒有跟著少年離開,只是張望著淩景深前去的方向,心中狐疑不解:「哥哥身邊也沒有應公府的小廝婢女,他去裡頭做什麼?」他一念至此,身子飄飄蕩蕩,竟不由自主地往內而去。

  淩絕卻不覺著如何有異,只見眼前景物變幻,果然人在應公府的內宅之中,卻像是個偏房裡頭,耳畔聽到有人說:「你不必再如此了!」

  淩絕一愣,旋即聽出這聲音竟是林明慧,有些含怒帶惱似的……淩絕心中笑想:「這又是怎麼了,難道哥哥嫂子兩個拌了嘴,竟跑到應公府內來吵了不成?」

  正想著,便聽到淩景深道:「你竟是這樣絕情?」

  淩絕因想著他們兩口子之事,自己不便插手,當下就想離開,誰知雙腳竟動彈不得,只好仍舊站住。

  卻聽林明慧冷笑道:「這話我不懂,有道是朋友妻,不可戲,你還是自重些,若是給他知道了……」

  淩景深道:「給他知道了又如何?難道,你竟會撇清開去不成?」

  話音剛落,便聽林明慧氣急敗壞道:「住口!」

  淩絕愣怔,忽地見林明慧從里間出來,臉色很是不好,淩絕因不能動,正覺尷尬,心中叫苦之際,卻見林明慧恍若沒看見他似的,只是左右看了會兒,見外間無人,才一咬牙,竟伸手入袖子裡,掏出一個小小地紙包,眼中透出思忖之色。

  淩絕已全不懂如今這是個什麼情形了,忽見林明慧攥住紙包,深深呼吸兩回,臉色有些緩和,便又入內去了。

  便聽林明慧又道:「過去的事兒,都已是那麼久了,是我年少不懂事罷了,倘若我當初嫁的是你,倒也罷了,誰叫我爹給我定了三爺呢?」

  淩景深道:「我並不覺得多久,上一回在你們府裡……」

  林明慧忙道:「求你別說了好麼?我也有我的難處,你竟叫我怎麼辦?仍是這麼跟你鬼鬼祟祟的?還是跟三爺和離了,再嫁給你?景深,勸你撒手罷,對你對我……都是好的,不然倘若鬧出來,且不說我,就算你們素日的情分……也都完了。」

  淩景深道:「我就是因我跟他昔日的情分,才不願讓他一直蒙在鼓裡。」

  林明慧尖聲道:「那你到底要我怎麼樣?」

  淩景深道:「同他說明,何況,你肚子裡……」

  林明慧尖叫起來,道:「住口住口!」

  淩絕聽到這裡,整個人呆若木雞。

  此刻他隱隱地似乎懂了:這仿佛是林明慧嫁給了唐毅,而她卻仍跟自己的哥哥糾纏不清……故而哥哥在逼她……

  然而……這又是從哪裡說起?

  淩絕心底依稀有個可怕的念想,可卻無法相信,正在此刻,便聽到裡頭林明慧放緩了聲音,低低不知說了些什麼,再往後……是那種令人臉紅心跳的聲響,細細傳出來……種種都讓人無法回避。

  此刻,淩絕心中竟極為恐懼,仿佛會有什麼可怕事情發生一般,會讓他無法面對,因此他下意識地不願意再留在這裡,極想離開,而心念轉動之時,果然如有神助,整個人便飛快地離開了此處。

  他如一個遊魂似的,來回無拘,卻又不知往哪裡去,直到心底冒出一個人的名字來,這才如暗夜見了燈火似的,忙發足奔去。

  府內來往雖有小廝,可卻無人阻攔他,淩絕如入無人之境,飛快來到東院,還未進門,就聽著隔著窗戶,有一陣低低啜泣的聲音。

  緊接著有個人道:「姑娘,你做什麼又哭了?先前不還興興頭頭跑出去了麼,是誰欺負你了不成?你只告訴我,我跟咱們尚書說,看不打死那不長眼的東西!」

  卻聽懷真的聲音道:「住口,要你多嘴?不許你在爹跟前兒說一聲!不然我先打你。」

  那丫鬟答應了,便歎道:「罷了,我也是知道姑娘的心事的,必然又是在淩少爺那裡受了委屈了是不是呢?這天底下,也只有他敢給姑娘氣受。」

  淩絕呆呆聽著,竟忘了入內,只靠在窗戶邊上,動也不動。

  裡頭懷真顫聲道:「你別瞎說。」雖是如此,聲音裡卻透著一股驚慌羞澀之意。

  丫鬟道:「我何嘗是瞎說呢?只是姑娘的眼光是不錯的,淩少爺果然是個百裡挑一的,有貌又有才……就是人看著有些兒冷。」

  懷真便噗嗤笑了聲,道:「原來是你看上他了,偏說我!」

  丫鬟道:「我算個什麼東西呢,我縱然看上人家,人家也絕看不上我……」

  懷真半晌無語,過了會兒,才遲遲疑疑地問道:「吉祥……他、他……是不是也看不上……」說到這裡,便有些不敢往下說了。

  吉祥道:「看不上什麼?姑娘莫非是說淩少爺看不上姑娘?快罷了,姑娘這樣的人品相貌,這樣出身,除非淩少爺呆了傻了、眼睛瞎了……」

  懷真笑斥了一句,卻又憂愁道:「然而他見了我總是冷冷的,今兒送他香包,他也不肯要。」

  吉祥道:「淩少爺對誰也都是冷冷的,他本就是那樣的性情罷了,至於香包……他未必不肯要,只怕是面薄不敢收。畢竟……倘若收了,萬一姑娘以為他答應了什麼似的呢?」說著,便捂著嘴嗤嗤地笑。

  懷真不依,便同她打鬧起來。

  淩絕在外頭聽著,便覺得心動神馳,不知懷真竟也是如此傾心自個兒……心本來怦然亂動,不知為何卻又逐漸緩慢下來。

  淩絕抬手在胸前摸了一把,忽地大驚,卻見胸口上空蕩蕩地……那顆心竟然沒了!

  不提淩絕被噬月輪所迷,見了種種景象,且說在鎮撫司內,趙燁問道:「何為護他一時,那如何才能救回來?」

  竹先生道:「你要救人,也要看人能不能救,若他自無求生之意,連神仙也是沒有法子。」

  正說到這裡,便見榻上淩絕彈了一下,口中低低叫了聲,卻是個熟悉的名字。

  竹先生一驚,忙俯身查看,卻見淩絕原本就灰敗的臉上,越發蒙了一層灰氣似的,鼻息越發微弱了。

  趙燁忍不住落下淚來:「你說有了這噬月輪,會護著他的?如何越發不好了?」

  竹先生訕訕道:「冥冥中自有造化。」

  趙燁道:「屁話!眼見人要死了!」因太過急躁,也忘了顧忌。

  竹先生想到方才淩絕喊的那聲,道:「淩駙馬真是個執念頗深之人,唉,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倘若懷真丫頭在這兒……」

  淩景深原本坐在床邊,如泥雕木塑似的,聽到這裡,才抬起眼皮來。

  半晌,淩景深俯身,在淩絕耳畔低低說道:「小絕你聽好……我知道你心中最想的是什麼,你從來為她自苦,如今又為她落得這個境地,我如今……便去把她帶回來給你,你務必要撐著好好兒的,——你若是活著便罷,你若是死了,我就也送她下去陪你!哥哥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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