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最難消受美人恩

　時間是正午，到了開餐的時間，朔風營的主將營帳之中，飄出了一縷縷誘人的香氣，令人聞之，不由食指大動。

　薛寶釵與林黛玉都卸下甲冑，穿上女兒家的衣衫，甚至連平素不施粉黛的寶姐姐都破例描畫了一番……輕羅小扇，流雲廣袖，玉簪花黃，女為悅己者容，本來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她們畫著好看的眉，顧盼之間，眼波流轉，一顰一笑都透著深深的情意，不需要任何語言，只通過眼神，就能傳達出熾熱的愛意。

　只是，孫朗看著她們的雲鬟，望著她們的嬌容，一時有些失神，這本是她們最好的年華，卻整整守了兩年……

　一個女人最美好的時光，又有幾個兩年呢？

　他坐在椅子上微微出神，而寶姐姐和林妹妹正忙著端菜放碟，今天中午是朔風營開了小灶，兩位將軍親自下的廚，看得出她們的心情很好，乃至於那一幫女親兵都在私下竊笑……同為女人，她們也一定看出了什麼。

　孫朗想要幫忙，卻被勒令好好坐著等，還想堅持，就被寶姐姐一個眼神瞪了回去，因為寶姐姐嬌瞋道：“嫌我做的不好嗎？”

　於是孫朗只好坐著等了，看著她們倆忙來忙去，做這做那，她們兩人似乎在興頭上，勸都勸不動，直到這張夠十個人一起坐下吃飯的桌子被擺得滿滿當當，再也放不下任何東西了，她們這才停下。

　“今天可是個大日子，稍微鋪張一些也沒什麼。”迎著孫朗略微無奈的目光，寶姐姐微微一笑，她拿起筷子略略嚐了一下，“這幾盤可能涼了些，畢竟時間有點長……咦，怎麼還是熱的？”

　孫朗無奈道：“我已經用內力烘過三回啦……”

　“是這樣嗎？夫君武功真高。”寶姐姐笑咪咪地坐下，林妹妹坐在了另一邊，兩人一左一右，靠著孫朗坐下，“夫君，可以開始吃了嗎？”

　孫朗一時沒反應過來：“啊？什麼？”

　薛寶釵笑道：“以往也就罷了，如今我們一家團聚，夫君是一家之主，這飯桌上的規矩也得立起來，得你發話，我們才能動筷子啊。”

　孫朗立刻想到了在明州時，那幫人狼吞虎咽狗搶食的模樣，當然，這也許是他起了不好的帶頭作用吧……

　不過他很快反應過來，眼神中閃過了一絲歉然，笑得有些牽強：“我們都是軍人出身的，打仗時那顧得上許多，我已經自由慣了，有些規矩，早就忘得乾乾淨淨了，不用這麼麻煩的規矩，都各自隨意吧……”

　寶姐姐笑了笑，依言拿起了筷子，先給孫朗夾了些菜，笑吟吟道：“這可不行，夫君獨來獨往時怎樣都好，但既要回朝做事，遲早是要開府建牙的，那凡事都要立個規矩，無規矩不成方圓。如今我們家只有三個人，倒也好說，以後家裡開枝散葉，一家數百口人，總要有規矩管束的……”

　數……數百口……

　孫朗神色有些微妙一一我，我也沒想娶那麼多啊……

　那邊寶姐姐似乎沒有註意到孫朗微變的神色，又拿起一個碗給孫朗盛湯，若無其事道：“況且等這邊事了，夫君也要回家吧。如今奶奶也老了，夫君既然已經成家建功立業，那已經是榮國府的主人了，到時可不能是現在這個樣子了，至少也得有個本朝第一武臣的氣度啊……”

　孫朗勉強笑了笑。

　一一也不知道是自己心虛還是怎麼著，總覺得寶姐姐話裡有話。

　當時薛寶釵與林黛玉來到軍中之後，他是有些心慌的，後來旁敲側擊地打聽到，這兩個女孩子並不認識以前的賈某人，才慢慢放下心來。

　但饒是如此，他也親近林黛玉多過薛寶釵，一是因為與前者的同病相憐，二則是，他覺得這寶姐姐很是厲害，不顯山不露水，實際上看的比誰都要明白，只是因為不爭，只是因為別無所求而已，別看她表面一團和氣，恐怕心裡想的比誰都多吧……

　所以，她到底知道多少，還有……老趙的情報是不是真的？

　之前老趙前來給他報信，唬得他差點飛起來，慌忙回來探聽消息，可是厚著臉皮頂著天策內衛們的白眼趴在帳篷上聽了好久，也沒聽到什麼有用的東西，寶姐姐和帝姬果然在言辭激烈地談判著，聽得他大開眼界。

　別的不說，寶姐姐那不動聲色拐彎抹角且不帶髒字的罵人本領，還真是厲害得很，而且分寸把握得很好，聽得出來，帝姬的底線和爆點正在被寶姐姐反复的試探和玩弄，雙方有攻有守，打得不亦樂乎。

　一一然後就沒了，完全沒有什麼有關於修羅場的話題。

　孫朗稍稍放心，但卻也不敢完全放心，又聽了一陣子，就聽寶姐姐說上午到此為止，她要去給夫君燒飯做菜了。

　於是孫朗以迅雷不及解析磁鏈之勢閃身離開帳篷，先用眼神快速而果決地恐嚇了一圈周圍的天策內衛，然後擺出了完美男友的溫和笑容乖乖地站在中軍大帳之前，衝著走出來的寶姐姐露出了燦爛的笑容。

　然後就被帶到了朔風營這邊，看著寶姐姐忙來忙去，中途稍微試探了幾句，全都落在了空處，什麼都沒有問出來。

　這邊寶姐姐將湯碗遞了過來，柔聲道：“夫君別愣著啦。”

　孫朗連忙應了一聲，小心避開了寶姐姐的手指接過湯碗，喝了一口之後，愣了一下，讚道：“好喝，寶姐姐你的手藝真好。”

　然後他又補充了一句：“是真的好喝，不是在安慰你。”

　“我知道哦。”寶姐姐用手托著下巴，望著孫朗，輕笑道，“這湯當然好喝了，這滿桌子的菜，端出來之前我們都仔細嚐過的，這可是分別了兩年之後，第一次做給夫君吃的菜，要是不好吃，怎麼能端出來呢？”

　孫朗心中莫名一堵，最難消受美人恩，他之前讀書時看過這句話，還不覺得有什麼，世事一向如此，寫在書中的道理其實是別人的道理，只有親身感悟之後，無論是酸楚還是甜蜜，方能自己知道。

　一一他記得，寶姐姐之前的廚藝雖然值得稱許，但還沒好到這種地步。

　只能是在這兩年裡練出來的。

　那麼，到底是以什麼樣的心情，日復一日地磨練著這些技能呢？

　另一邊林妹妹也不甘示弱地夾菜：“哥哥，我的廚藝也不比她差，這個，還有這個，全都是我做的……”

　孫朗放下湯碗，也吃了幾筷子，點頭道：“顰兒你的廚藝長進了很多啊……記得之前你做的菜，要么是忘了放鹽，要么是要出鍋時想起來沒有加鹽，手忙腳亂地就加多了，潑出去的鹽黏在鍋底，刮都刮不出來……”

　林黛玉抿嘴笑道：“那都是過去的事兒啦，現在可不會那樣，這兩年我都在認真鑽研的，不僅僅是廚藝，還有女紅，還有詩書，還有算術，所有的合格妻子所必須具備的技能，我都在努力去學……”

　她露出了回憶的神色，輕聲道：“那時只是一門心思地認定，哥哥你沒有死，哥哥你遲早會回來的，那你回來之後，我總不能笨手笨腳地從頭學起，什麼都做不好，什麼都不會做……我既然要做哥哥的老婆，那也得有個老婆的樣子，所以就一直在學的，一邊練，一邊等哥哥你回來……”

　孫朗沉默了片刻，低聲道：“傻丫頭。”

　“哥哥說我是傻丫頭，那我就傻著吧。”林黛玉瞇著眼睛，笑得很開心，“這不是傻人有傻福嗎？等了兩年就把哥哥你等回來了……”

　孫朗轉過頭來，看著笑顏如玉的林妹妹，又看了看一臉溫柔的寶姐姐，只覺得胸前壓了一座山，他輕聲道：“對不起啊，這兩年……”

　薛寶釵輕聲道：“夫君不必道歉的……一定有什麼原因吧。”

　林黛玉也搖頭道：“只要哥哥能回來，就比什麼都好……不管發生了什麼，只要哥哥平安回來就行……”

　孫朗苦笑道：“你們這麼大度，反而弄得我更內疚了。”

　寶姐姐笑了笑：“若是兩年之前，你不打招呼就消失，很久之後才出現，我們非得好好發一發脾氣，教訓教訓你不可。但現在……我和顰兒，都知道失去的滋味，所以才明白它的珍貴……所以……”

　她靜靜地望著孫朗，朱唇輕啟，柔聲道：“夫君雖然不說，但我看得出來，夫君心裡有很多苦楚……甚至遠比這兩年我們所承受的要多很多，也許因為某些原因，夫君不願意跟我們說，但是，我們可以等的，只要你不離開，只要你還願意理會我們，只要你還承認，我們是你的家人……”

　她衝著孫朗笑了起來：“畢竟，我們都能等到自己的夫君死而復生，又有什麼是我們等不起的呢？”

　孫朗猶豫了片刻，輕聲道：“寶姐姐，我……”

　薛寶釵將食指豎在嘴唇邊，噓了一聲，笑道：“先吃飯吧，來日方長，有什麼話，我們可以慢慢說……夫君想好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