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九章 有些人是不能碰的
一地雞毛,一地雞毛啊。
之前發生的戰鬥,簡直可以位列近百年來最扯淡最玄奇的戰例前十。
其過程之荒謬,簡直如同激戰時佔據上風後有一枚隕石從天而落剛巧砸到了己方的營盤導致了全軍潰敗一樣誇張一一他媽的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這些由六軍精銳所組成的欽差部隊在天元大戰結束後第一次被朝廷徵調出陣,轉眼間就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慘敗,這場戲劇性的襲營幾乎打得他們懷疑人生,幾乎是人人懵逼,不知所措。
一一我是誰,我在哪兒,我在幹什麼?
戰後的大營滿目瘡痍,某些地方還散發著驚人的惡臭,水成了最為緊缺的物資,因為很多人都囔著要洗澡,還要對那些腌臢的地方進行清洗洗刷,那些恐怖的黑綠色物質濺得到處都是,散發著不知道是臭還是香的味道。
好在如今距離天元大戰結束也不過是兩年時光,帝國軍紀尚且嚴明,這些軍卒又是天下精銳,遭此潰敗,雖然懷疑人生,倒不至於一敗塗地,依然保持著帝國軍人的尊嚴和驕傲,在將官們的指揮下自覺開始恢復秩序。
一一畢竟中軍大營,總算傳出來了命令。
此時中軍大帳之前,十幾名一身甲青的將官半跪在地上,垂頭喪氣,吃了這驚天動地的大敗仗,大家不僅臉面無光,而且難辭其咎,按照軍律,個個都要吃些掛落,甚至主將想要砍他們的頭,他們也沒話說。
之前中軍大營終於恢復了指揮能力,在短時間的沉默之後,天策上將終於派出傳令兵,傳告諸將,有條不紊地開始派遣任務、整頓亂象。
諸將仔細做好之後,就跑回來匯報兼請罪,順便問問她老人家有什麼新的指示。
等了一會兒之後,他們終於獲得了接見。
這十幾名帝國新生代的青年俊傑們各自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後魚貫入內,第一眼就看到天策上將的營帳中佈滿了激烈的刀劍痕。
而帝姬全副武裝,身上披著厚重的甲胄,將全身上下遮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張臉來,坐在主位上,右手拄著一柄金色的長刀。
每一個帝國將軍都對這把刀毫不陌生。
刀名天元,鑄於三十年前,是當今天子傾少府之力鍛造出來的帝兵,以顯示帝國對抗天魔的決意與一定要打臝這場戰爭的態度,它伴隨著當今聖上御駕親征、痛飲天魔之血,後來陛下將其授予天策帝姬,以獎賞他的爰女在天元戰場上所立下的赫赫戰功,這對於一個軍人來說,是無上的榮耀,對於一名皇族大將來說,這更是意味著極高的權力和地位。
畢竟這柄由天子親賜的天元刀,其性質等同於尚方寶劍,意味著皇帝將生殺大權賦予持刀者,令其可以上斬奸佞,下斬賊人,可以公然蔑視國家司法的威嚴,正所謂先斬後奏之權。
由於這柄刀的來頭很大,以至於不少人心裡都打了個突,理論上來說,今晚吃了這麼大的虧,帝姬就算舉起她的大刀將自己這些人全都排頭砍了,他們也沒有地方喊冤去。況且,他們知道,天策上將此時的心情肯定非常不好。想想看啊,這裡刀劍痕跡無數,帝姬全副武裝,連天元刀都拿出來了,但賊人依然在營中左沖右突,如入無人之境,最後帶著二十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離火蠻子全身而退,安然逃出,這說明……
這說明這把名聲赫赫的天元刀,沒能斬得了奸佞啊……幾個機靈的立刻拜倒請罪道:“末將護衛不力,幸得殿下天威,擊退賊子,真是神威無敵,上蒼護佑真龍血脈!”
惜哉,如今殿下的心情似乎真的不好,以至於這通馬屁全都拍到了馬腳上,帝姬冷哼一聲,聲音有些莫名的沙啞:“那賊子在大營中來去自如,武功之高,世所罕見,而餘竟然能將其戰而退之,看來武功還要勝那賊子一籌,想不到餘還是此等絕世高手,看來明年可以去天柱山論劍了。”
馬屁精們討了個老大沒趣,其他沒來得及說話的將領也回過味來了,紛紛拜道請罪道:“末將無能,請殿下責罰!”
帝姬沉默了片刻,嘆息道:“將士用命,紛紛奮力向前,諸君誓死一戰,並無所指摘之處,此非戰之罪,不是諸君無能,只是敵人……太狡猾了。”
她勉力壓制住聲線的顫抖。
事實上,如今能夠坐在這里平靜地面對諸將,她已經很了不起了。
孫朗的示威,她已經全都看到了。
那個人剛剛所做的一切。
她還是低估了他……他為什麼變得這麼強?怎麼會這樣?
帝姬殿下此時心亂如麻,沉默了一會兒,說道:“傷亡如何?”
一名前排的將領抱拳道:“啟禀殿下,渚部多有損傷,自各營主將起,袓大龍、錢元雙、茅通、貝海山等遭遇賊子,拼死抗敵,盡數落敗,受傷輕重不一,紛紛昏迷未醒,正由軍中醫士療傷料理,所部校尉兵卒,皆有傷號,中箭負傷者、被毆昏迷者、推擠壓傷者均有若干,正在安排治療……”
帝姬不耐煩道:“陣亡幾何?”
那將領猶豫了一下,低聲道:“禀告殿下,至今未發現陣亡者,只在大營東北側發現四具無頭屍體,尋回飛出之首級,盡是蠻夷洋人。”
一一我可以保證一個人都不會死,自然也能讓你們全都死光光,後者要比前者簡單上一百倍。
一一這是他的示威。
帝姬無聲地握緊了左手,緊緊攥著拳頭。
她緩緩問道:“軍營秩序恢復的怎麼樣了?”
另一名將領出列說道:“啟禀殿下,您的將令發出之後,各部已經開始著手清點損失、打掃營盤、救治傷員,損傷較小的部隊已經開始恢復防禦,騎兵已經撒出,進行巡防戒備……只是,只是……各部士氣低落……”
一一如果此時我率一支騎兵反身突襲,半個時辰就能將你們打得潰不成軍,可是我沒有這麼去做。
一一這是他的示威。
帝姬又慢慢問道:“敵人以穢物攻襲,污染水源,取水進展如何?”
負責這項工作的將領連忙道:“末將派出五支取水隊,分別在不同河段取水,並且親自率人押送一隊,最終五隊全都安然取水回來,經過軍中醫士認真查驗,所有河水全都安全無毒,末將如今已經按照軍中操典,架鍋將水煮沸,供軍士們引用和洗身,一切順利。”
一一我可以在水源中下毒,我可以不間斷騷擾取水隊,斷了你們的水,讓你們的士兵又臭又渴,慢慢變得暴躁和瘋狂,但我沒有這麼去做。
一一這是他的示威。
就像是他以前經常掛在對邊的那句話,雖然聽不懂但是很應景。
一一我小叮噹今天他媽的就是要刁難你胖虎。
一一我哪裡胖了!
想起了以前的這種應答。
玩笑的調侃與略帶不滿的嗔怪,這樣的時光,再也回不去了。
現在他們是必須要殺死彼此的敵人,不共戴天的敵人。
兩年前的那件事,是父皇授意、蓄謀已久,尚且打成了那般模樣,今天她正式與他為敵,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什麼樣的怪物。
一一我可以每天都來一次,每次都會像現在這樣碾過去,直到他們失去所有抵抗的意志,變得潰不成軍。
一一我可以天天晚上都過來串門,擾得你們不得安寧。
一一我可以殺人,一天殺死一個人,直到他們疑神疑鬼到崩潰。
一一我一個人就可以打爆你們所有,不管有多少人。
更重要的是。
一一以上的戰術,對所有帝國的軍隊全部適用。
沒有比這個更加大逆不道的示威了,而她卻悲哀地發現,自己沒有多少有效的反制辦法一一是有效的,在不激怒他的前提下。
否則,這樣的辦法要多少有多少,但只會導致一個結果,那就是孫朗徹底變成一條瘋狗,對帝國展開不死不休的報復,將九州化作一片火海。
沒有人能夠殺得了他……他在今晚證明了這一點。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點頭道:“餘知道了……今晚諸位戮力抗敵,無可挑剔,此戰一敗,不是諸位的責任,餘不會追究。如今是多事之秋,這一趟明州之行不會太平,希望諸位辛勤王事,不要懈怠。”
她想了想,吩咐道:“調派高明醫士,救治傷者,各位回營之後,注意安撫麾下將士,穩定軍心…… ”
有一人猶豫了一下,說道:“殿下,是否派人去附近州府求援……”
帝姬眼中寒光一閃,冷然道:“不必,今晚之事必須封鎖消息,否則這事傳揚出去,不僅餘臉面無光,恐怕諸位也討不了好處吧。”
一一雖說如此,但營中肯定有那幾位皇兄和軍中其他山頭的耳目吧,這事怕是瞞不了太久,只能盡力拖延。不過也不全都是壞事,孫朗現在到底有多可怕,你們也好好了解一下吧,省得做一些蠢事。
諸將都面色一凜,躬身領命。
帝姬心中微微嘆息,目光落在了諸將中的兩道身影上,她猶豫了片刻,說道:“今天差點被賊子直取中軍,若非吾父天威護佑,餘恐怕已經招致不測,此事不可不防,需要武藝高強、勇猛忠直的大將護衛左右。然餘為女子之身,男兒護衛多有不便……”
她語氣緩和道:“林將頭,薛班主,久聞兩位戰功赫赫,武藝絕倫,又同是女兒家,可願意暫且屈尊,率本部護衛左右?”
諸將的目光落在了兩人的身上,有艷羨也有妒忌。
林黛玉,薛寶釵,天元六軍中有名的巾幗女傑。
甚至與一群男性將領相比,她們的戰功與資歷都毫不遜色,天元大戰不知成就了多少功名、湧現了多少豪傑。
無論是容貌、身段、家世、武藝還是軍功,全都是上上之選。
這樣才色兼備的嬌花,足以讓所有男人都為之心動,也是門閥大族、王侯子弟心目中完美的妻子,但是她們卻一直守身如玉、至今未嫁。
這些青年才俊望著她們的眼神中有艷羨,有欣賞,有嫉妒,也有忌憚,唯獨沒有佔有欲,他們能夠爬到現在這個地步,都是比較清醒的人了。
家裡的長輩也三番五次地叮矚過他們。
有些人是不能碰的。
因為有血淋淋的例子擺在前面。
大概是一年多前,有一位外戚侯爵偶然看到了薛將軍,立馬驚為天人,雖然這位薛將軍自稱正在寡居守節,但后土民風開放,加上戰後需要增長人口,國家也鼓勵寡婦改嫁,這算什麼?
但這位侯爺也算是有腦子的,知道這薛將軍是天元戰將,不能用強,於是趁著入宮的機會,找其姑姑也就是當今皇后撒嬌,想要藉助皇家的力量許婚一一畢竟你就算是國家戰將,功名赫赫,但皇帝一道聖旨下來,你還敢不答應?不想嫁也得嫁。
帝國沒有什麼后宮干政的說法,加上那侯爵也有心隱瞞,皇后沒有細細辨別,又看大侄子求得傷心,心下已經動了,她一面派人出宮去找這位薛將軍接觸,透出許婚之意,另一邊打算等皇帝過來,再跟他討論一下這事。
但等皇帝知道之後,一切都晚了。
后土朝堂幾乎幾十年沒見到的勁爆場面隨之而來,記錄朝議的史官狼牙筆都寫斷了幾根,一幫朝廷重臣咆哮金殿,大罵外戚擅權,大罵后宮干政,幾乎指著皇帝的鼻子懟,與此同時,平時山頭林立、內鬥不休的天元一系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團結,彈劾那位侯爵的奏章幾乎壓塌了中書閣的書案,級別不夠的官員們一臉懵逼,都不知道大人們究竟在生什麼氣。
只有一些知道內情但置身事外的高官們互相交換的眼神中,意味深長地寫著“你懂的”三個字。
皇后自然被嚇慌了手腳,立馬派人向薛將軍道歉,那位膽大包天的侯爵屁滾尿流地逃回封地,但這事顯然還沒完。
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侯爵府被人燒成白地,無論是人還是畜生,能喘氣的一個都沒有逃出去,侯爵大人的屍體也在廢墟中被發現。
消息傳回帝都,皇后氣得吐了一口血,暴怒之下嚴令徹查,但大理寺裝聾作啞,刑部百般推諉,六扇門拖延懶政,皇帝雖然下旨怒斥,但實際懲罰半點沒有,三司聞弦歌而知雅意,很快就提交了一份侯府失火的調查報告。
畢竟死了大侄子,國母並不甘心,命令皇家內衛去秘密搜查,這邊內衛大統領剛剛領了旨意,後腳就發現內衛衙門被人遞了恐嚇信。
一一操你媽,皇家內衛被人遞恐嚇信,操你媽。
雖然心裡這麼罵,但大統領在拆開信的剎那,差點就跪了。
信上沒有寫字。
只有一個血手印。
還有。
帝國六軍幾乎一大半高級將官的軍印,上至太尉與大將軍,下至馬步軍都虞候,品階不夠的小官都沒有資格在上面蓋印。
還有戰後以武將身份轉至文官的朝廷大員們的印信。
密密麻麻的,讓人看了都雙腿發軟。
如此明目張膽。
但是。
一一內衛大統領連將其呈給皇帝的勇氣都沒有。
只能默默地將它燒了。
這樣的東西,只能燒了,留在手中,也什麼用處都沒有,永遠都沒有發揮作用的機會,他要是做出什麼不該做的事情,別說皇帝都保不住他,就算是皇帝,也要在這張紙面前低頭讓步。
同時,皇后那邊也收到了恐嚇信。
中心思想只有一句話。
你大侄子,白死了,沒有一個人會為此償命,聽說你還有個哥哥。
一一在這樣一個國家,別說后宮干政,皇后連發聲的資格都沒有,幾十年的戰爭,意味著武臣軍權的無限膨脹。
這件事情雖然鬧得沸沸揚揚,但只有少數那部分人才知道所有的前因後果與其中的關竅,但這不妨礙所有人都從其中得出教訓。
被懟得只能代替皇后向群臣道歉的皇帝,足足半年沒有露過面的皇后,死的不明不白的某位侯爵,從此烏龜般縮在封地裡不敢冒頭的國舅,還有被波及的其他外戚,大家從中得出了這樣一個結論。
一一有些女人是不能碰的。
但不知道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薛寶釵和林黛玉到底有什麼來頭。
但沒有人敢對她們痴心妄想了……尤其是這班青年才俊,被千叮嚀萬矚咐,已經到了過猶不及的程度,生怕自己對著薛將軍笑一笑,旁邊突然就竄出來家裡的老頭子把自己拖回去打斷腿。
林將軍與薛將軍對視了一眼。
凡女子上陣,都有一個習慣,總要帶著全覆式的頭盔,或者戴上戰盔後再戴上猙獰嚇人的面具,隱藏自己過於漂亮而缺乏威懾力的容顏也好,保護自己的臉蛋也好,總之她們倆的頭盔還沒有卸下。
雖然看不清表情,但她們從對方的眼睛裡看出了不樂意。
但,帝姬這番話雖然是商量的口吻,但卻沒有什麼商量的餘地了吧。
她們無聲嘆了口氣,同時拜道:“末將遵命。”
只是心中卻同時繚繞著怪異的感覺。
就好像……錯過了一件很重要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