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五十四章 死國矣！

　古往今來，煽動和洗腦的套路都是差不多的。

　就是豎起一個靶子來，拼命地拉仇恨帶節奏，然後激起人類那淺薄而衝動的怒火，等人的從眾心理完全發揮作用之後，就大事可期了。

　此時此刻，這位楊大俠也在拼命地帶著白羽威的節奏。

　孫朗不耐煩地活動了一下脖子，小小地打了個哈欠，他感覺有些無聊。

　不是他吹牛，論起帶節奏和搞事來，楊大俠與他的段位差距說不定還大於兩者武功上的差距。

　此時此刻，楊天都在台上義正言辭，渾厚的內力將他的聲音送出很遠，不僅廣場上的武林中人都能聽到，連帶著小半個鎮子的人也聽得清清楚楚。

　所以說，大俠內力傳音，其性質也相當於噪音污染和擾民吧？而且在這西川的地界罵白家的老袓宗，膽子也真夠肥的，比在馬路中央跳廣場舞還要帶勁啊……

　孫朗挖了挖耳朵，百無聊賴地繼續聽講。

　台上的楊天都已經論證完了這次非法集會的正義性，正在對此次行動進行精神上的拔高與動機上的昇華。

　他慷慨激昂道：“所以，弟兄們啊，我們為什麼要來到西川，我們為什麼要向如此強大的劍聖門楣發起挑戰？僅僅是為了討還公道嗎？不，不是的！我們之中，固然有親朋好友死於懷川，但更多的人，他們與白家沒有血仇！那他們為什麼要來到這裡，與如日中天的白家作對？這是為什麼？”

　楊大俠說到這裡，雙手一揮，指向在場的所有人：“我看到了很多武林同道，我認識的，我不認識的，他們有些是成名數十年的豪傑，有些是初出江湖的小兄弟，今天他們來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與白家沒有任何仇恨，為什麼要冒著得罪白家的風險，背著天大的關係來到這裡？”

　這時孫朗聽到有人嘀咕道：“他媽的，當然是因為神劍被白羽威奪走了，老子不甘心啊，還有是來看熱鬧，白家再狠再霸道，敢把所有人都殺光嗎？”

　一一可以，這很江湖。

　但這種大實話是不能說出來的，果然，楊大俠的聲音響徹雲霄，大聲道：“當然是為了一個義字！在懷川死去的朋友們也許與我們素不相識，但我們同屬江湖一脈，萬事總抵不過一個義字！江湖道義，江湖道義，什麼叫江湖道義，這就是江湖道義！為了此事聚集而來的武林人士們，是為了素不相識的人們討還公道，哪怕對手是天下揚名的大宗師，是盤踞秦州的世家大族，大家都義無反顧，水裡來，火裡去！”

　他振臂高呼道：“如果連道義都不講了，那咱們，他媽的還混什麼江湖！”

　通常而言，戴高帽和說髒話是與江湖上的粗豪漢子拉近關係的有效手段，這位楊大俠不愧是做大俠的，深諳表演藝術，三言兩語就能將人撩撥得熱血沸騰，話音剛落，台下就響起了一陣陣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和叫好聲。

　只是……

　孫朗隨手拍了拍左近一個叫得震天響的漢子，那人的態度尤其熱烈，一副腦殘粉的模樣，正大聲喊道：“咱就服楊家哥哥！這盟主非您莫屬！”

　感受到肩膀的拍擊，那漢子猛然回頭，就看到一個年輕人衝著他笑。

　他皺眉道：“怎麼了？”

　孫朗神秘兮兮道：“哥們，你們這一行是怎麼算錢的？喊一句給多少錢，還是一場給多少錢，有沒有獎金和績效啊？”

　那人臉色猛然一變，先是心虛地看了看左右，然後低喝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隨即就立刻抽身擠走，撤得乾脆利落，沒有留下什麼狠話，也沒有留下一絲雲彩。

　一一什麼叫專業的，這就叫專業的，深知拿多少錢做多少事的道理。

　很快，孫朗又在不遠處聽到了熟悉的喊聲：“楊大俠帶咱們上山吧！你來做帶頭大哥，我心服口服！”

　我勒個去，這麼敬業。

　孫朗心中好笑，覺得非常有趣，這做大俠怎麼跟做主播似的，居然還找托兒和僱水軍的。

　他正想著怎麼搗亂，又聽到台上的楊大俠繼續道：“在我決定來之前，有人曾經勸阻過我，還有人說我傻，那西川白家，是好惹的嗎？更別提那位白劍聖是天元名將，宇內揚名，三朝元老，國之干城，為了一些不值錢的江湖漢子的性命，跟這樣一個人去硬拼，值得嗎？”

　他蒼涼地笑了兩聲，然後晈牙道： “是啊！人家是天元大英雄！是打臝了域外天魔的名將，是所有人的大恩人，也許沒有他，咱們都被天魔殺光了，所以，現在被他隨便殺幾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是不是？又有人說，就算這事鬧到朝廷那邊，陛下也會袒護白羽威，畢竟人家是帝國功臣，咱們什麼都不是！”

　這話果然引起了很多人的共鳴。

　江湖和朝堂，似乎是永遠不可能交界的兩條平行線。

　所以才有了“朝廷鷹爪”的蔑稱，所以才有了“江湖匪類”的鄙夷。

　但江湖匪類們心中隱隱的自卑感卻強得多。

　是由於帝兵，這種利器足以令武者超脫凡俗、獲得神異的力量，通常只授予武舉出身的進士，這是天子官與田舍郎之間的鴻溝。

　也是由於天元大戰，朝廷鷹犬們為國捐軀、轟轟烈烈，即使是無拘無束的江湖客都要承認他們的功績與榮耀。

　但……終究是不服啊。

　楊天都的話，說中了他們的心聲。

　或者說……強行將輿論導向了江湖武者與朝廷武者的對立。

　楊大俠厲聲道：“天元英雄，全都是個頂個的好漢子，咱們今天能夠好端端站在這裡，都要感謝英烈們不顧生死的拼殺！但說到抗擊天魔，難道只有他們在做嗎？難道咱們江湖上的好漢沒有殺過天魔嗎？沒有為國死戰嗎？”

　“天元大戰，咱們江湖人也有參與，甚至在場的好朋友們都曾經與天魔殊死拼殺，只是咱們是為了道義與蒼生而戰，不要他朝廷的封賞，咱們只求自由，不要約束，戰爭得勝之後飄然而去，是名俠的氣度！而天元將士們立功得爵，光宗耀袓，那也是他們應得的酬勞，大家求仁得仁，天經地義，沒什麼好說的！”

　“一一但是！”

　他站在高台上，環顧四周，凜然道：“但天經地義的是高官厚祿，而不是草菅人命！他白家可以雄霸西川，可以名揚天下，但不能隨隨便便將我們當成豬羊那樣宰殺，不能將我們的性命當成兒戲，就算他是天元英雄，也不能這麼做！任何人都不能這麼做！”

　台下驟然爆發出一陣吼聲和應和聲。

　對於這些笨嘴拙舌的江湖漢子而言，有些事情他心裡明白，但很難講清楚。

　但楊天都卻講出了他們心中想要說的話來。

　氣氛變得很是熱烈，在一片嘈雜聲中，楊大俠的聲音依然清晰地傳到了所有人的耳朵裡：“他白羽威可以為國死戰，我們也可以！他以為我們現在在做什麼？我們現在也是在為國死戰！天元英雄理應得到高官厚祿，這是對他們的酬勞，但大戰結束兩年，時過境迀，當年的英雄……已經變質了！”

　聲音裂石穿雲，是戰鬥的號角，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此事將成為某個大事件的序幕。

　楊天都慨然道：“當年的英雄，沉溺於權力與富貴，漸漸忘記了當年奮勇殺敵的目的，變成了可恥醜陋的敗類，堂堂金曜劍聖，天下無雙的名將，也成了草菅人命的邪徒，他都變成了這樣，那其他的人呢？”

　“所以我們這次不光是為了討還說話，也想為帝國敲響警鐘！因為長此以往，英雄們逐漸變質，昔日拯救了蒼生的英雄們又會變成塗炭生靈的魔頭，那他們又與天魔有什麼區別！？長此以往，國將不國，休養生息的黎民又要被傷害，國家又生動盪……我們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

　“因為咱們這些江湖匪類，也是個爺們，也是有血性的！也是可以為國死戰的！”

　鏗然一聲，楊大俠拔出了腰間的長劍，指向了白家堡的方向：“我們這次一定要讓白家堡給個說法，討還公道，如果他們恃強倨傲，那我們又何惜一死！道理講不通，就用刀劍來說話 技不如人，那我們就死在白家堡，用我們的鮮血讓天下人清醒，讓朝廷認識到天元英雄們的隱患！”

　他收起長劍，向著台下深深一拜：“所以，諸位兄弟，讓我們一起為國死戰……為民請命吧！”

　孫朗望著楊大俠的表演，神色有些凝重——

　好套路。

　收回前言，這節奏帶的，有點意思。

　所以……將話題往整個天元功臣集團上引，這個楊大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吧？

　明顯不是。

　肯定是受人指使的。

　所以……

　孫朗眨了眨眼睛，聽到了楊大俠“讓我們一起為國死戰”的口號，突然揮舞起了拳頭。

　他用涉世未深的毛頭小子的充滿了熱血與激情的嗓音，大聲喊道：“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聲音夾雜了內力，所以能夠讓人印象深刻、深入人心，有些攝魂法以音波催動，就是這個原理。

　周圍的人聽了這“死國矣”的口號之後，有些有文化的人覺得，哎呀，這個說法很有逼格，死國矣，多麼壯烈，有古代豪俠之風采啊。

　所以他們也慢慢被帶動起來，揮舞著拳頭，大喊道：“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就像是傳染一般，所有人都被這簡單而有些帶感的口號所征服，越來越多的人加入了這個隊伍。

　在錦遠鎮，西川白家堡四五十裡外的一個鎮子，一群非法集會的武林人士們揮舞著拳頭，高喊著激動人心的口號。

　“死國矣！死國矣！死國矣！”

　孫朗一個忍不住，終於笑出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