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八章 這是龍吼!
等秦大人在萬元忠的帶領下匆匆趕到船尾時,一幫人已經圍在案台邊,嘖嘖稱奇。
青天白日,擺在案桌上的熱氣騰騰的供品竟然不翼而飛,還留下了這莫名其妙的記號,怕不是真有水妖作怪。
萬元忠喝開眾人,秦惠走上前去,定睛細看,但見桌子上油油膩膩地劃出了三個奇怪的符號,大概是用雞腿寫的,果真如萬元忠所說,乃是一個十字,一個豎劃,還有一個彎曲如蛇扭的符號,看起來倒像是番子洋人的文字。
人總是對他們不了解的東西抱有不明覺厲式的敬畏,這三個奇異的符號在大家眼中看來,似乎有著某種超乎尋常的意義,甚至於代表著某種儀式的完成,一時之間,議論紛紛:“是名字嗎?還是到此一遊的記認?或者說某種提示?”
秦惠與萬元忠對視了一眼,都看出了彼此眼中的困惑和疑難,這兩位才高八斗的文官都不知道,更何況是其他普通的船員了。
萬元忠遲疑了片刻,伸手一指:“第一個字,是十無誤,是不是這位妖族前輩,向我們索要東西?十個?然後這個“丨”字,通“袞”,乃是上下相通之意,也就是說,它想要十個上下相通的“s”?s是什麼?難道這圖案……是蛇?”
他沉思道:“這大妖怪想要吃蛇?它一個水生妖族,怎麼會喜歡吃蛇?莫非是水蛇?是了……是不是它幼年的時候,被水蛇所捕食,吃了虧,所以深恨蛇類?水蛇喜歡吃什麼?魚類,還有蛙類……噫,莫非這位妖族前輩,難道是……”
秦惠暗自踢了萬元忠一腳,這個元忠兄,算是腦筋活絡,但還是城府太淺,有些妖怪是有怪癖的,如果聽到別人討論他的原形,說不定會發怒的。
不過秦大人作為一個成熟穩重的大人,一向是非常機智的,弄不懂什麼意思沒有關係,關鍵是這位大妖在供桌上留下了印記,別的不說,這已經意味著一次交流的完成,既然有初次的交流,就有進一步交流的希望……
一念及此,他立刻讓船長準備道具,欽差大人親自下令,大家的工作效率都很高,很快就整治好了第二桌供品,比第一桌還要豐盛了幾倍,然後他帶著全船人聚集到船尾,焚香為禮,望著運河禱祝道:“在下秦惠,草字一鳴,奉皇命往明州公幹,途中一時興起,頑劣放浪,冒犯前輩,實在惶恐。萬幸前輩寬宏大量,小懲大誡,歆享牲醴,一笑了之,一鳴誠然感激,只是前輩所留之手跡,恕一鳴魯鈍,委實不知,若有所託,請前輩明示,一鳴定然全力而為,不敢推諉……”
如此拜了幾拜,焚香禮畢,然後帶著眾人緩緩退下,欽差大人隨即約束左右,不得去窺探船尾,天黑之後再來理會,眾人應諾退下之後,秦惠回到艙房,有些忍不住心中的激動和得意,微微一笑——莫說我看不懂了,就算能看懂,也要裝瘋賣傻把你請出來。
剛剛我禮節甚恭,又若無其事地點出了自己實乃欽差的事情,你把欽差大臣揪下了水,無意間也闖了禍,又豈能不驚?妖族雖然實力雄厚,但還是要低帝國一頭,你衝撞了代表著皇權威嚴的欽差,如果帝國想要追究,幾個妖王都護不住你,在這種情況下,我還如此恭謙守禮,處處忍讓,大事化小,你豈能不被感動?
既然會被感動,又怎麼會不上來說兩句話,怎麼會不與我交談一番?既然被我秦某人照了面,在與你交上朋友之前,我豈能讓你走了?
嗯,唯一值得憂慮的,是回朝之後有人拿此事來做文章,說我對妖怪卑躬屈膝,失了欽差風骨,有辱皇室尊嚴……
有了,我除了將這趟差事漂漂亮亮做好之外,回朝之後也要另外找理由辯駁。先說我此行低調,沿途沒有掛欽差儀仗,是為節儉勤懇,又說我深知魯鎮這邊是件與妖族有關的尷尬事,不願在這個節骨眼與妖族發生衝突,如果熊二把事情辦砸了,更能襯得我識大體——哼哼,何其穩也!
秦惠大人被自己走一步算三步的智深如海給感動了一把,心中微喜,順勢躺在了床上,哼著小曲,打發著時光,約定的一個時辰之後,他直接蹦了起來,推開了門,此時日頭已經西下,但天空還算明亮,萬元忠早已飛奔過來,大聲道:“秦兄!大人!有字了,有字了!”
秦惠大喜,跟著萬元忠往那邊跑,一邊跑一邊問:“什麼字?看到了沒?”
“沒看呢!”萬元忠喊道,“聽船夫回報之後,就立刻來找您了!我與秦兄一道過去看!”
兩人快步走向船尾,那邊又聚起了人,見大人來了之後,很懂事地分開一條道,兩人提著下擺匆匆走過,案台上的各色供品果不其然又被吃了個罄盡,案台之上,又是似乎用雞腿寫就的油膩膩的字,兩人看了之後,齊齊一怔。
上面只寫了一個字,而且是他們認識的字,並不是十啊,丨啊,s啊之類的莫名奇妙的文字。
苟。
……這什麼意思?
“他姓苟?”萬元忠納悶道,“他到底想要說什麼?”
秦惠沉思,然後緩緩搖頭:“恐怕不是……苟者,苟草也,服之美人色,多用來調製駐顏之藥,被眾多豪族女子與名門女傑所追捧的……難道這位前輩要這個?”
兩人一時之間有些沒了主意,心下自然有所不滿,覺得這妖怪真他媽事兒多,說話不肯說完。
秦惠舉棋不定,還是選了最穩妥的方法——這年頭,講究的是吃人嘴短,請客基本上能解決大部分問題。
所以他讓廚子再去張羅一桌子供品,然後又來了一場焚香儀式,再次說到了一下,先親切問候了一下這位妖族前輩,然後試探地問它是不是要苟草,然後請他說話務必說得完整些,表示自己身為凡夫俗子,智力低下,不能理解前輩的意思云云——總之姿態放得極低。
反正套路麼,對方作為一個秩序陣營的妖怪,肯定是伸手不打笑臉人的。
不過很快,秦大人就知道,他錯了。
這位前輩似乎嫌這幾個人類太過蠢笨,不能領悟他老人家的意思,這頭秦大人剛回到艙房不久,還沒坐下,就聽到外面傳來了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
“阿,埃姆,安格瑞!”
這不明含義的三階音調彷彿是最可怕的咒語,清晰地響徹在每一個人的耳朵,那聲音中似乎蘊藏著古老而神秘的力量,甚至與這個世界產生了共鳴,從而形成了難以理解的自然現象,一聲巨大的爆鳴彷彿雷震一般,憑空響起,巨大的音波呼嘯衝擊,甚至讓船都抖了一下!
這……這吼聲難道是妖族的秘法?那個大妖生氣了?
秦惠心中咯噔一下,推開艙門,面上露出了駭異之色,但見運河之上,水汽湧動,耳邊傳來了強勁呼嘯的風聲,隨即,漫天的水花化作漂泊大雨轟鳴而下!
風聲勁急,暴雨驟至,江面水花湧動,腳下的船搖搖晃晃,突然咔嚓一聲,船上的主桅就此斷裂,這般風起雲湧、驚濤駭浪的聲勢,簡直能與暴風雨媲美,旁邊腳步響動,萬元忠搖搖晃晃地衝過來,面對著可怕的異象,失色道:“天!這妖怪控制水行之力的本事,怕是直追當年的水曜劍聖了!”
他話音剛落,水中憑空拍出來一個浪頭,將萬元忠打了個趔趄,差點撞到牆壁上,秦惠見勢頭不妙,一把拽起萬元忠,然後向天空喊道:“前輩!不知一鳴哪裡冒犯了前輩,請您明示,一鳴願意負荊請罪!這船上還有數十生靈,全都有家有室,他們不曾得罪前輩,萬望您憐憫則個!”
回應他的又是一句三階音調的吼聲。
“撒莫!泰姆斯!耐伊烏!”
這吼聲自自如刀,響徹在所有人的心裡,喚醒他們心中最原始的恐懼,一時之間,風雨更急,船體巨震,水面捲起大大小小的漩渦,就連河床都在微微震動,全船上下,驚叫連連,哭爹喊娘者有之,乞求饒命者有之,當敵人已經強到了能夠喝令天空與大河為他驅策,誰他媽敢上去拼命?
秦惠還想再說,船長跌跌撞撞地衝了過來,大喊道:“大人!不成了!船再這樣晃下去,恐怕就要翻了!我們得早作打算!”
秦惠咬了咬牙,看不是頭,大聲道:“那該怎生是好?”
船長大喊道:“上岸!我們靠岸!水上已經不能待了!大人趕快去收拾要緊的細軟!我們趕緊上岸!”
萬元忠先是被大浪打翻,摔了個跟頭,又被晃得稀里糊塗,聞言喜道:“是極!是極!他只是水中的妖怪,多半是個魚精,上岸之後,就拿我們沒轍了! ”
秦惠用力地推了他一下,然後反身衝進房裡:“你就少說兩句吧!”
船長畢竟是船長,大風大浪見得多,可謂是殺伐果斷,決定之後,立刻大聲下令:“準備靠岸下錨!注意了,一定要跳到陸地上!不要搶先跳進水裡!我重複一遍,都他媽別往水裡跳!裡面有妖怪!”'
幸好這裡是運河,不是海上,這大運河雖然號稱貫通南北,但最長之處也不過大約三十米,對於一個會游泳的人來說都不算寬,更別說一艘船了,在這群慣於操舟弄槳的男人們手中,更是一條輕而易舉就能邁過的小溝,所以此時江面雖然波濤洶湧,風雨交加,但是在眾人的齊心協力之下,這艘船依然在人力與風帆的推動之下,一頭沖向了河床,水手與乘客們早有準備,只拿了最輕便的東西,有些甚至兩手空空,忙不迭地從船舷上攀越跳下,屁滾尿流地往岸上深處跑。
秦惠帶著可以證明自己欽差身份的官府文件、聖旨與王命令旗,與萬元忠一道,狼狽不堪地跟著上岸,岸上還是風雨吹動,但雙腳踩在實地上,讓這群差點嚇尿的人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頂天立地,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啊。
可惜這種平凡的幸福感還沒持續多久,身後就傳來了第三次怒吼。
“圖樣!圖!森破!”
眾人耳中一轟,然後就看到了生平所見最可怕的事情。
那艘衝到岸邊的船,在眾目睽睽之下,彷彿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扭曲了一下,然後轟然從中斷裂成了兩截!
眾人面面相覷,然後發一聲喊,轉頭就跑,只恨爺娘少生了兩條腿,這妖怪妖力如此熏天,術法如此可怖,竟然能將一艘船都折斷,這麼可怕的法術打在自己身上,哪會有活路?他媽的,我們怎麼招惹上了這種妖怪啊!
船長緊緊地跟在秦惠身邊,不忘大喊道:“大人!大人!我這艘船,報了戰損,上面會信嗎!”
秦惠一邊跑一邊大叫道:“先活命要緊!到時候我幫你作證!一定給你換個更大更好的!”
一群人嗚嗚泱泱地拔足飛奔,一路沿著兩岸的田埂瘋狂逃竄,身後風雨聲漸漸遠去,似乎真如同萬元忠所說,這妖怪似乎是隻魚精,不能上岸,只能在水里翻騰,只要上了岸,隔得遠了,它就追之莫及——幾十號人像是神經病一般,身上濕漉漉地跑了一陣,終於在某個小樹林停下,歇歇腳。
大家面面相覷,突然有一種想哭的衝動——第一次作為欽差侍從出行,第一次能夠公款吃喝,這兩份快樂得在一起,本來會得到夢幻一般的時間,怎麼,怎麼,坐船坐得好好的,突然就遇到了妖怪啊!
萬元忠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恨恨道:“去附近的府城,找當地駐軍,亮明身份,勒令他們即刻除妖!我就不信了,這妖怪就算妖力再強,能抵擋住我們的鐵騎嗎!”
秦惠一言不發,沒人能夠理解他心中的悲傷,秦大人望著一眾狼狽不堪的隨從,心中苦笑不已——就要這麼去明州嗎?這算是什麼事情啊……明明是去明州做欽差公辦的,怎麼就遇到了這種破事,幸虧這次一切從簡,否則丟了欽差儀仗,那就有點無法分說了……
他緩緩道:“看來只能去驛站與州府徵調快馬,走陸路了……希望這路上,不會再有什麼么蛾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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