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你怎麼不按照基本法來啊!
渾渾噩噩,不知身在何方,感覺自己的靈魂在虛無中游盪,不知過了多久,不知道這一切何時是個盡頭。
然後,她睜開了眼睛。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神色略顯疲憊、卻心滿意足的臉龐,這是令她魂牽夢繞的人,他們兩人的緣分始於八年之前,承載著這個國家的最大秘密,因為家國大事,因為生死存亡,很多很多不公平和不應該的事情都發生了,最終,事態向著所有人都無法預料的方向滑落,誰都不知道將來會發生什麼……
但她竟然活了下來,但他竟然也還在人世……其實這樣,也就足夠了吧。
魯淑仁虛弱地一笑,想要掙扎著起身,卻覺得一陣陣虛弱和疲憊湧上心頭,她此時心力交瘁,更是在幾日之間經歷了足以崩潰人生意義的慘事,全身上下,實在是提不起一點力氣,所以她索性老老實實地躺在了孫朗的懷中,靜靜道:“我睡了多久?”
孫朗笑瞇瞇道:“不長,不長,也就睡了一年,皇帝都被我剁碎了,此時帝國已經不復存在,神州各地紅旗飄飄,轟轟烈烈的無產階級大革命如火如荼地展開,好了,來不及解釋了,快起來,全國政協代表大會就要開始了,黨國已經研究決定了,就由我來欽定你去當個副主席……”
魯淑仁先是一驚,然後抬頭看了一眼四周的廢墟,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繼而,這樣的表情也變成了寂寥,她唏噓道:“我明明記得,我的靈魂已經被吸進計都體內了,想不到還是被你救了回來,厚著臉皮活下來了啊……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孫朗傲然道:“那當然是我身經百戰見得多了!”
魯淑仁輕聲道:“將已經被封入帝兵的靈魂再拉出來……你連這種事情都經歷過了嗎?”
遊俠怔了片刻,然後露出了平靜的笑容:“嗯,打了這麼多年仗,總會經歷各種各樣奇葩的戰鬥,收穫各種各樣令人心情微妙的經驗的……現在看來,真是僥倖,如果沒有那份經驗,那這次恐怕就救不回你了,而你也只好老老實實做個劍娘了。”
說起這個來,魯淑仁突然面色一變:“計都呢?”
孫朗若無其事道:“變成蝴蝶飛走了。”
魯淑仁的臉色剎那間變得慘白:“被你打碎了?”
“……”孫朗神色微妙道,“你這是什麼思考迴路?我像是那種喜歡將死亡描述得很唯美的人嗎?打爆了就是打爆了,飛走了就是飛走了。 ”
“也是……”魯淑仁先是點了點頭,然後神色再變,聲音提高了八度,“飛走了?飛到哪裡去了?”
“也許是飛到了西方的一個破島上,插在了一塊石頭中,被一個基佬娘炮神棍用來哄騙某個呆毛小公舉了呢。”孫朗聳了聳肩,“關我球事,跑就跑了。”
魯淑仁掙扎著想要起身,急道:“怎麼不關你事兒了?另一個我也在劍裡啊!她也知道你的事情,也知道你依然活著的事情,如果她跑到帝國那邊,將你的事情捅了出去,那你今後就別想有安穩日子了!”
孫朗挑了挑眉毛:“那也正好啊,我跟人約定說三年內不要挑事兒,但如果是對方來主動找我,那就另當別論了。”
“你……你……”魯淑仁氣得胸脯急劇起伏,眼淚都快出來了,“你好不容易才掙脫出來,怎麼又想著回去了?”
孫朗看她這副模樣,怕她大喜大悲之下,一個不留神就抽過去,那可真是不太妙了,於是遊俠急忙哄道:“你莫慌,你莫慌,傻了不是?計都的喚醒需要八苦融合,如今我將你強行從劍魂中剝離出來,覺醒儀式被強行打斷,整個劍靈升格機制都出了岔子,業力劇烈衝盪,恐怕那婊人格已經不復存在了。計都最後逃逸,只是因為對我的恐懼而本能地逃離……這把劍劍魂未成,是無法單獨行動太久的,頂多滿天亂飛一起,然後隨便找個地方栽下地裡,就跟三哥的導彈似的……”
他說得亂七八糟,沒一句說到點子上,但魯淑仁還是聽到了孫朗所要遮掩的事實。
她輕聲一嘆,眼圈紅了:“這麼說,她已經死了嗎……”
“大概是吧。”孫朗淡淡道,“生死有命,你無需太過介懷,所有人終究都會有一死的。”
魯淑仁突然露出了笑容,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
她慘笑道:“這句安慰之語,真是殘酷、冷血、無情、可恨,聽不到一絲同情和憐憫,說這話的人,一定是天底下最冷漠的傢伙……”
說到這裡,魯淑仁哭得更傷心了,她神色複雜,泣聲道:“可偏偏,可偏偏……偏偏這話是當年你第一次上陣殺人之後,我安慰你時說的,如今被你原原本本地還了回來,現在我總算明白你的感受了……孫朗,對不起,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像今天這樣……”
“嗯。”孫朗摟住魯淑仁的臂膀稍稍一緊,但他依然面色平靜,舉起了左手,在魯淑仁的腦門上彈了一個大大的爆栗,雖然沒有用內勁,但還是出手不輕,就像是家長生氣地懲罰調皮的孩子那樣,在魯淑仁光潔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塊紅印。
迎著對方驚訝的目光,孫朗笑了笑:“既然已經有所反省,既然已經明白了我那時的心情,既然已經說了對不起,那,魯醫生,我們倆的舊怨,就在今天,一筆勾銷,從現在開始,我不恨你了,一點都不恨了。”
涼涼的秋風,廢墟下,亂石殘瓦之間,孫朗的笑容比起從前,似乎相同,似乎又少了什麼東西,似乎又多了點什麼。
魯淑仁呆呆地望著他的臉,突然緊緊地抱住了孫朗,將頭埋進他的懷裡,放聲大哭起來。
遊俠抱著懷中的人,輕輕地拍打著她的背,仰頭望著天空,碧藍如洗,澄澈無雲,之前計都覺醒時風雲變幻、毀天滅地般的聲勢,已經就此消散,一切就像從未發生過一樣,聽著懷中之人的痛哭,他露出了淡淡的笑意,一時之間,眼睛也有些發酸。
斗轉星移,日月交替,命運如此無常,造化何等弄人,這精彩的世界無窮變幻,這詭譎的人心反复無常,延續八年的因果糾纏,憎恨與感激,絕望與希望,毀滅與新生,犧牲與成就,糾纏在一起,說不清,道不明,不知道前路在何方,不知道未來會怎樣,不知道仇恨的盡頭是什麼……唯有這些,就算他武功再強,也無法參透,無法看破,畢竟這冥冥之中,有太多太多悲傷與無奈,就算是他,也無法以一己之力改變這一切。
但,其實也無所謂吧。
不用改變這一切。
就像是現在。
他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人。
幸好,我把你救下來了。
幸好,在這個冷漠無情、自私庸碌的世間,依然有希望,未曾磨滅。
幸好,在這一片深入骨髓的冷然中,還有你的胸部,能夠帶來溫暖我心靈的溫度。
孫朗默默地抬起頭來,眼角有淚劃過。
他媽的,懷中抱妹的感覺,原來是這樣的。
兩人就這麼擁抱在一起,沉默著,靜靜地任由時光飛逝。
魯阿姨哭夠了之後,索性放開了,趴在孫朗的懷中,用他的衣襟一點點擦著眼淚,輕聲道:“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孫朗此時正抓緊時間感受和銘記,隨便點了點頭:“是啊是啊。”
魯淑仁輕聲道:“我決定去找計都……不管那個她死去了沒有,這柄劍,畢竟是她所為之付出的一切,多少人因此而枉死,多少人因此而犧牲,這柄由罪惡的鮮血與無辜的屍骨堆積出的妖劍,不能落入惡人之手,我無意辯白什麼,但是……我想用它,做一些有價值有意義的事情。”
孫朗懶洋洋地點了點頭:“嗯嗯……有道理,有道理,好歹是件橙裝,撿回來當燒火棍也好。”
魯阿姨又嘆息道:“死了好多人呢,要將魯鎮好好安頓一下,我已經沒臉再回來了,倖存的人可以安排他們今後生活無憂,但死去的人,我又能彌補他們什麼呢?尤其是他們……閏土哥,單四嫂,九斤老太,華小栓,祥林嫂,謝阿貴……他們都沒有家人,他們也沒說遺願,我甚至不知道應該怎麼做… …所以……”
她輕聲道:“我想寫一點東西……寫他們的故事。他們的生平,我略有所知,被拉入計都之後,我也從他們的業力中,看到了他們一生的痛苦和悲傷。他們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悲劇和遭遇,不能簡單歸結為天意,更多的是這個國家、這個朝廷的不足,還有世道輿情的鄙陋和人心的愚昧,我希望在將來,他們這樣的人會越來越少,他們的悲劇不會再發生,所以我想通過書寫和記錄他們的人生,仔細思索一下,這個國家的朝廷和百姓,到底哪裡出了問題……”
孫朗隨口答道:“先生確實是應該寫一點,我小時候就很愛看先生的文章……”
魯阿姨已經聽出孫朗根本就在神遊八方,怒道:“我說正事呢,你能不能別走神?”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孫朗一聽正事,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雙手扣住了魯阿姨的肩膀,正色道:“你這麼一說,我就想起來一件非常重要的大事了! ”
魯淑仁聽他說得鄭重,還以為是關於魯鎮的什麼大事,連忙直起身來,正對著孫朗,急道:“怎麼了?”
孫朗神色灼灼地望著魯阿姨,正色道:“套路啊!套路!根據事情發展的一般規律而言,當男主費盡千辛萬苦、付出了汗水與犧牲,終於艱難地拯救了女主角之後,自然會順理成章地發生知恩圖報的劇情吧!你說對不對啊?所以我們從哪兒開始啊?”
魯淑仁望著孫朗,俏臉微紅,眼波流轉,斜了孫朗一眼,嘴角含笑,這一瞟登時令孫朗虎軀一震。
然後,下一瞬間,魯阿姨按住了腦袋,虛弱道:“我……我突然覺得好暈……”
孫朗的表情瞬間變冷,斜眼道:“裝,接著裝。”
魯淑仁哎呀一聲,倒入了孫朗的懷中,喃喃自語道:“我好累,我好想睡覺……呼……呼……”
孫朗先是冷笑,然後發現事情不對,伸手推了推,然後暴跳如雷:“我靠!真睡了?喂!醒過來!你賴皮啊!喂,你特麼的怎麼不按照基本法來啊!喂,醒過來!你擺出這副模樣,我就是趁熱,也特麼的很沒勁啊!快起來配合我啊!我很想知道被大姐姐主動的滋味是什麼樣啊!你特麼倒是考慮一下我的心情啊!”
可惜魯阿姨似乎是真的累極了,任孫朗怎麼推也不醒,呼呼大睡,嘴角依然勾勒著得意的笑,一副你隨便上啊的不設防狀態,反而令孫朗幾欲抓狂。
“喂喂喂!你再不醒來我就直接上了!我豁出去直接上了!我直接把生米煮成熟飯了!我要摸了哦!我要把手伸進去了哦!”
“……媽的,算你狠。”
孫朗無可奈何地將魯大師背了起來,報復性地拍了兩記屁股,手感挺不錯,睡夢中的魯阿姨發出了一聲夢囈,身子扭動了一下,然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孫朗的背上,舒舒服服地繼續睡著,孫朗翻了個白眼,一邊走,一邊喋喋不休:“睡睡睡!看你能躲多久!等著!到時候非要把你啪得撕床單抓欄杆不行……”
然後他就背著魯淑仁,沿著百草園巨大的廢墟,向上走去,這華麗的亭台樓宇都風流雲散,徹底變成了過往的回憶,禁錮魯阿姨的囚籠,也同樣該消散一空了吧?
溫暖的陽光灑在了孫朗的臉上,他低低一笑,輕聲道:“恭喜啊,魯阿姨,已經走出來了,但我又什麼時候能夠走出來呢?我原諒了你,又有誰來原諒我呢?”
也許是錯覺,也許是睡眠中下意識的行動,魯阿姨圈住孫朗脖子的雙臂,稍稍緊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