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三十七章一個新老師
平一刀的葬禮很簡單,墳瑩立在了靖安侯府的家族墓地,由趙小姐親自負責操辦,給予這位曾經的靖安侯府成員以最後的敬意。
儀式簡單卻鄭重,這位死時默默無聞的老人,終於卸下了千鈞的重擔,帶著遺憾與釋然,去死後的世界,見那些他愧對著的人們。
只有寥寥數人見證了這一切,除此之外,沒有人知道,有一個叫平一刀的醫生,死在了明州城,死在了一個小小的山村。
那些追殺過他的人,憎恨著他的人,受過他恩惠的人,誰都不知道,那個姓平的醫生為何而死.這輩子又做了什麼,而中了毒的村民們.終於被平一刀以生命為代價拿回來的解藥所救治.他們都恢復了健康。
他們談起了那天沖天的火光,談起被燒成廢墟的怪醫小院,談起了那個喪心病狂的魔頭,他們諱莫如深,他們跌足痛罵,他們搖頭嘆息,但當一切回歸平靜,每天的日子都在照常進行,那個脾氣古怪的醫生,終將被他們所遺忘。
直至某天,他們再度被疾病痛楚所困擾時.才會驚覺一件事情。
—這個村里,再也沒有了醫生。
孫朗站在遠處,望著平一刀的棺木埋人土中,表情平靜而淡然。
生死對於久經沙場的天元老卒來說,已經是司空見慣,他們無數次送別了戰友,這只是又一次的再少一人,生死有命,世事無常,誰讓平一刀是個醫生,誰讓他傻呢。
胡守信站在他的身邊,緩緩道:“我突然有點佩服他了。”
孫朗淡然道:“我早就開始佩服他了。”
老胡轉頭望著孫朗,對方那平靜的模樣讓他感到些許陌生,然後他才驚覺,原來不知不覺中,自己與孫朗之間已經豎起了一道無形的隔閡……也許平一刀的死讓孫朗想起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也許正如孫朗在那天晚上所說的那樣—他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胡守信感到了悲涼與傷感,卻只能嘆息命運的無常,他想說些什麼緩解冷漠的氛圍,卻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好,沉吟片刻,只能問道:“那無恨公子的來歷和目的,你有頭緒嗎?”
孫朗眼中閃過了一道銳利的光芒,但依然不動聲色道:“沒有,當時沒那耐心,直接砍死了。”
胡守信不知道他的話是真是假,只是搖頭苦笑了一聲:“你是不是還在怪我?”
孫朗沉默了片刻,搖頭逆:“不怪你,我只是替平一刀覺得不值,這個無聊又冷漠的世道,怎麼配讓他拼盡一生來拯救,而這廣裹世界。誰又能以一己之力生生扭轉……但這次,我會讓歷史銘記住他。”
“銘記著有一個人,飽嚐艱辛,受盡折磨,來自內心道德的譴責,來自社會輿論的鄙夷和唾棄.放棄了一切,失去了一切,他一無所有。回不到過去,看不到將來,但依然憑著醫者救死扶傷的本能與善良的天性.舉起冰冷的刀鋒,切開淋漓的鮮血,以醫者之身,遊走於光明與黑暗之間……我想,這就是所謂的神刀術吧。 ”
孫朗輕輕一笑,“這樣的人.無論他到底在做什麼,無論世人如何輕賤鄙夷,他的信念與意志,都足以讓麻木不仁、愚昧庸碌的人慚愧.並成為指引後世同僚的光……老胡,也許現在,我們這些天元武將家喻戶曉,但千百年之後,這個人的名聲,將遠在你我之上。”
他擺了擺手,向著墳墓的方向走去,將老胡留在了原地。
趙小姐見孫朗走過來,拉著徐青鶯退到了一邊,將空間留給了他和司馬萍,遊俠站在了新醫生的身邊,望著墳上埋著的新土,輕聲道:“你師父的遺願,是讓你將他拆開,作為你第一個研究的素材和標本,此舉一是為了警示你,二是為了給那些被他剖開的死者一個交代。”
他伸手拿了一把土,扔到了墳上,淡然道:“不過他這輩子受的苦已經夠了,死後就讓他睡得安靜一點吧……順便一提,我給你師父置了一塊碑.寫了幾句墓誌銘。”
他轉身,揭開了地上一塊石碑上的白布,將這墓碑提了起來,往地上一按,插在了平一刀的墳前。
上面寫著鐵畫銀鉤般的十幾個字。
“愚不可及者平一刀,千夫所指.不可活。”
司馬萍望著這墓碑,先是一愣,然後臉上露出了狂怒之色,轉頭就要跟孫朗理論,但遊俠看也不看她,負手道:“怎麼,不服嗎?這就是你師父這輩子所換回來的全部東西。你師父的墓碑,就立在這裡,生前身後名,只是這十五個字。你這輩子如果有所成就.記得回來,給你師父換一塊碑。”
他看了一眼司馬萍,冷然道:“要不然,我在你師父的墳旁,也給你立上一塊。”
司馬萍的嘴唇幾乎咬出了血.一字一頓道:“我會的。”
孫朗從袖中取出了一木書,遞給了司馬萍:“你師父的神刀術心得,雖然被無恨公子燒了,但也保留了副冊,我前兩天在山上找了找,還真被我找到了,這是你師父一生心血所在,記錄了他這輩子的各種發現,從人體四大組織到九大系統,還有各種器官的位置和作用,以及微觀生物學的一些東西……聽不懂是嗎?這種專業術語我也聽不懂,反正你師父就是這麼寫的,你自己好好學一學吧,記得學以致用。”
司馬萍接過了這木薄薄的冊子,字跡很新,但那熟悉的字休,無疑是師父的手筆,她看了幾眼,眼圈一紅,翻著翻著,就翻到了一張人體結構圖解……那詳實的髒腑分佈,恐怖的骨骼樣貌,以及各種外翻的肌肉,真實得令人心生恐懼,如果在平時,她看到這張圖,一定會將其當成邪惡的魔典,但如今.她淚眼朦朧。
因為在這張圖的旁邊,寫著一行小字。
“願天下醫者,一見此圖,胸中雪亮,眼底光明,臨症有所遵循,不致南轅北轍,出言混亂,病或少失。”
她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抱著那冊彷彿有千鈞之重的醫書,低聲道:“師父……”
孫朗就在她身旁靜靜地站著,等她哭完。
一會兒之後,女孩兒抹乾了眼淚,抬頭望著孫朗,語氣鄭重道:“我明天就要走。”
孫朗淡然道:“走?去哪裡?”
司馬萍大聲道:“遵循師父的遺命,去西方,將神刀術發揚光大!”
“就你?”孫朗聞言,嗤笑了一聲,看著女孩兒,冷然道,“連走都不會,還想上天?你師父醫術之精,學究天人.深感傳統醫學之無力,才想開闢現代醫學之先河,他本來就是傳統醫學的大宗師,這才有底氣和本事推演所謂的新式醫學,你一個學醫幾年的小丫頭片子,算哪根蔥,也有資格發揚光大神刀術?”
司馬萍先是一怒,然後心中一滯,她知道孫朗所言非虛,但依然不肯認輸,大聲道:“那我就將師父留下來的醫典和醫書全都學會之後,再去西方! ”
孫朗冷冷道:“你師父教你幾年,把你教成了這種歪瓜裂棗,你還想自學,不怕徹底長殘嗎?如果教材和筆記就能讓人成材.還要老師幹什麼?”
司馬萍怒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要怎麼樣?”
遊俠淡淡道:“你需要一名新的老師。醫術、武功乃至心性,你都需要打磨和進步。你師父臨死前將你的事情託付給我,所以你得聽我的安排,我給你物色了一名新老師,你還有最後幾天好日子,準備一下吧。”
女孩兒愣了一下,吼道:“我不需要!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師父!”
孫朗不動聲色地抬起手來:“那就再給你師父的墓誌銘上加幾個字吧……”
“……住手!”司馬萍大聲道,她怒氣沖沖地望著孫朗,片刻之後,選擇了退讓,低聲道,“我可以聽你的安排,但我這輩子只有一個師父,無論那個人是誰,我只會喊先生。”
“那你可就慘了。”孫朗炸了聳肩,“不巧得很,你的新老師脾氣大,毛病多,異常暴躁,而且很是能打,毒舌功力很高,吵架本事一流,能把你惹得月經失調,你得學會尊師重道……”
司馬萍眨了眨眼睛,一臉惡寒:“你從哪裡找到這樣一個可怕的傢伙的?”
“雖然有這樣那樣的缺點,但毋庸置疑,這是最適合教導你的老師了。”孫朗淡淡道,“這位神醫醫術之高,不在你師父之下,論名氣的話,還猶有過之。而且武功高強,思想開明.眼界很廣,能接受神刀術這種邪門的玩意兒……你能學到很多東西。”
司馬萍挑了挑眉毛,疑惑道:“這位魯先生,真這麼厲害?”
“是啊……如假包換,如果當年有誰讓我感到頭痛的話,這位顯然就是其中之一。”孫郎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笑意,“還有,見面之後…… ”
“記得喊她,魯阿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