笫七百六十章 頂撞
由於已經跟賈詡接上了頭,所以這次進城不需要偷偷摸摸地潛入。
按照約定,四人在附近的鎮子裡尋到了等候在此的馬車,負責趕車的馬夫是寧國府忠心耿耿、精明強幹的家生子。
不需要什麼接頭暗號,賈似道的臉就是最大的信物。
馬車啟程,一路向金陵行去。
馬夫雖然與賈似道熟識,但顯然得了賈詡的囑咐,沉默寡言,無問則不答,少說少看,車廂之外只傳來清脆的鞭聲與驅趕馬兒的呼喝。
車廂中,孫朗說道:“我們先去寧國府,與伯父商量一下下一步的動作,如今榮國府暗流湧動,你們要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安全第一,萬事不要自作主張……有我在,不需要你們去冒什麼風險。”
兩位少女都乖乖地點頭。
一路上倒也不沉悶,孫朗之前心結稍解,剛開始所產生的不自在與疏離已經消散不少,死宅的本性重新暴露,又開始自顧自地胡說八道,再加上賈似道有心做捧哏,很快就跟兩位名義上的妻子有說有笑起來。
馬車在進城的時候遇到了一點點麻煩。
四人正說笑間,突然發覺馬車的速度正在慢慢放緩,馬夫的聲音從車前門傳來:“門前官兵設卡,貴客們稍安勿躁,一切交由小人打發。”
孫朗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不以為意,上次他們進城的時候也被官兵攔路檢查,亮一下賈府的令牌就放行了……畢竟是金陵隻手遮天的四大家族,在城中享有極大的特權,甚至受到官府的禮遇。
他們坐在原位,外面傳來了熟悉的外交辭令,馬夫正向守門的官兵們問好、恭維和塞銀子,這一套他做得很熟。
他自稱是城西徐家的人,車裡是家中的少爺和小姐,前日去廬南探親,今日返回。因為有女眷,所以請長官們行個方便,免得衝撞。
這應該又是賈詡的囑咐了……大伯真是謹慎無比,半點破綻都不想露。
按說給足了面子和錢,然後抬出城中一個不大不小的家族的名號,這些虛應故事、欺軟怕硬的官兵也該放行了,但這次卻吃了閉門羹:“不成!府尊有鈞旨在此,著我等仔細查驗行人,不可懈怠!”
孫朗與賈似道對視了一眼。
上次沒有這麼嚴來著。
他們心中同時生出了一個念頭——看來某些人終於坐不住了。
那麼,到底是誰在向金陵知府施壓、於四門設卡盤查?
外面馬夫聞言也不慌張,笑道:“難不成我徐家還會夾帶人犯進城?車裡確是我家公子與小姐,長官們高抬貴手則個……”
話音剛落,剛剛那回答的官兵叫道:“府尊老爺有令,你拿錢再多也不行!我等只是看上一看,不會驚擾你家貴人,休得聒噪!”
賈似道畢竟城府不深,聞言神色微變。
幾個守門的官兵倒是不值一提,寧國府輕輕翻個身,就能將他們全家壓成齑粉,但此時此刻,他們要強行查驗,卻是個麻煩事。
畢竟他寧國府賈大少的威名還在金陵流傳,萬一這幾個守門的丘八認出了寧國府的小公爺,乃至認出了榮國府的兩位女將軍…...
收拾這幾個兵丁易如反掌,可讓消息走漏出去無疑會影響到兄長的大事,如果事情發展到那種地步,再怎麼拿這幾個小兵出氣也於事無補。
他正在考慮如何化解這一局面,至少要將影響和意外降至最低,什麼殺人滅口、封鎖消息的法子都冒出來了……然後他下意識地看了一眼孫朗,想看看兄長有什麼對策和主意。
只見兄長對他擺了擺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賈似道心中一寬一一兄長既然如此,肯定是胸有成竹了。
外面馬夫還在跟官兵們糾纏,車裡的孫朗對著其餘三人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然後從兜里掏出了一枚黃色的物體。
當然不是鯡魚罐頭。
是一錠金燦燦的純度極高的大元寶。
錢?
賈似道先是一怔,然後就有些失望,這一徒金元寶雖然很大,足足有五十兩之重,平時大概會讓外面那幾個官兵露出狗一般的模樣,但現在人家分明是不收錢的,就算拿出去也於事無補。
再者,你拿出如此重金,只是為了避免盤査,這更添嫌疑啊……
但出乎賈似道意料的是,兄長並沒有將這個大金錠給丟出去,而是合在雙掌之中,開始運勁揉搓壓動。
孫朗武功絕強,僅憑一雙肉掌就可以摧鋼碎鐵,何況是金子這種質軟的東西,這一枚金錠被他隨隨便便捏搓了幾下就變成了餅狀,簡直就像是橡皮泥一般,想怎麼捏就怎麼捏。
賈似道心中佩服兄長舉重若輕的強悍掌力,但又有些奇怪——兄長想要幹什麼?將這塊被捏扁的金子送出去,既作收買,又作威脅?
這還是不行吧……你展露了如此之強的武功,也是大有嫌疑。
令他瞠目結舌的事情發生了。
兄長將金錠壓成餅之後還沒罷手,他掌力之強、運用之精,勁力運使競能遍布金餅之上,令其自動改變形狀。
在賈似道目瞪口呆的注視下,形狀不規則的金餅慢慢變形,先是變成了方形牌狀,然後浮現出了圖案,是張牙舞爪、威嚴可怖的金龍,纏繞於金餅四周,作騰飛嘯天之狀,然後光滑如鏡的牌面上浮現了四個大字。
一一如朕親臨。
我……操……
這也行!?
賈似道全程圍觀了一場可怕的偽造行動,而且是偽造國家領導人行政用品的滔天罪行,簡直已經夠得上破壞國家安全了……
孫朗拿著火熱出爐的御賜金牌,向著賈似道豎起大拇指,露出了閃亮的牙齒——金曜聖劍,號稱聖劍車床,人稱七曜老虎鉗,擅長各種輕重金屬精細加工,兼理金屬倒模、膠佬開光等種種業務,你值得擁有。
金品質,立天下。
薛寶釵無奈搖頭一嘆。
而林黛玉則是輕輕拍著手,一副“哥哥好厲害”的模樣。
孫朗微笑著對他們做著口型:“嚇死那群鱉孫子……”
不過,幸好,還沒等孫朗將這玩意兒舉出去嚇人,馬夫那邊就爆發了: “查查查!我一個下人,攔不住你們這些官爺,想去沖撞貴人,我也沒法子!只是我徐家在金陵紮根百年,女眷從來就沒有被攔下盤査過,這趟丟了臉面,我回去固然要挨罰,諸位官爺也別指望著徐家會輕易罷休!”
他這聲音之中蘊含著壓抑不住的悲憤與無奈,想必他的演技也很好,顯然幾個官兵被唬住了,猶豫了片刻,有人勸道:“罷了,罷了,府尊著令我等嚴查出城之人,進城的查他作甚?平白做了惡人。”
兩方又扯皮了幾句,終究是放行了,畢竟只是幾個普通的軍士,他們也有自己的顧忌和考量,無法百分百完成上級的命令。
馬夫若無其事地趕車進城,行了一段路之後,賈似道才輕輕地吁了口氣,望著孫朗苦笑道:“兄長不會真打算拿這東西出去嚇人吧?”
孫朗將手中的金牌令箭拋了拋,笑道: “為什麼不呢——雖然沒用上,不過沒關係,以後肯定有大用。”
以他的武功與對帝國體制的了解,可以為所欲為地雕刻各種令牌與印章來玩耍,得到金曜聖劍之後,這個能力更是被強化到無以復加,一旦必要的時候,這種能力完全可以拿出來胡搞毛搞、渾水摸魚,簡直太棒了。
賈似道無奈地嘆了口氣,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好。
孫朗將令牌收好之後,將後背倚在車廂側壁上,意味深長道:“比起這個來,我更感興趣的是另一件事……”
賈似道會意:“兄長是指……城門加強了戒備和盤査?”
孫朗點頭道:“是,聽剛剛那幾個丘八說,是金陵知府今日下令讓他們加大盤查力度,那麼,是誰對官府施壓了?”
賈似道遲疑道:“是王家嗎?算算吋間,他們應該會察覺到不對了,畢竟王子興徹夜不歸、沒有音訊,他是代理家主,這可不是小事。”
孫朗緩緩道:“如果不是呢?”
賈似道先是一愣,然後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如果不是的話……”
是知府自行為之?是史家打了招呼?還是......
孫朗淡淡道:“無需多想……這事交給你父親來打聽吧。”
馬車穿街過巷,沒有直奔寧國府而去,而是在城中繞了幾道路,馬夫趕車時低聲解釋了幾句——這一路沿途的要道都有寧國府的暗哨在盯梢,能夠最大程度防範敵人的追踪與尾隨。
賈詡將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得滴水不漏。
折騰了好一會兒,幾人中途下車,乘著幾頂轎子閃進了寧國府,最終見到了等候在此的寧國公賈詡。
賈詡早已經得到了林黛玉與薛寶釵也一同到來的消息,所以見了兩位侄媳婦並不意外,他的表現既不冷漠也不熱情,面對她們的行禮也只是略略答過,更是對賈似道的拜見不加理睬。
看來這一對父子那莫名其妙的冷戰還在繼續。
兩方見禮完畢,賈詡就開門見山,他是眾人的長輩,只將孫朗放在眼裡,畢竟賈家一干小輩之中,也只冇孫朗配與他平等相處——況且他早就將侄兒視作榮國府的當家人,榮寧二府的家主要討論家族大事了。
他無視了一旁的林黛玉與薛寶釵,徑直問道:“怎麼把她們倆帶回來了。”
孫朗答道:“老太太身邊無人,我不放心,卻也沒法親身去打探消息,有她們倆在,至少我們心裡有底,能掌握住榮國府的情況。”
賈詡想了想,皺眉道:“還是不好……她們倆堂而皇之地出現在府中,若是消息走漏出去,落在有心人耳中,一定會猜到些什麼。”
我們可以故佈疑陣,虛虛實實,反而能讓敵人疑神疑鬼。”孫朗說道,“不僅如此,這是一個很好的機會,不是嗎?”
賈詡沉吟片刻,就猜到了孫朗的用意,他皺眉道:“釣魚?”
孫朗目光灼灼道:“不錯……還記得我們之前的推斷嗎?如果王熙鳳蒙受冤屈,那說明榮國府肯定隱藏著另一雙眼睛,不將這根刺拔出來,榮國府頭頂總是懸著一柄利劍。她們倆回家之後,不會大肆張揚,確保只有極少數人知曉內情,如果消息依然走漏的話,那我們心裡就有譜了。”
賈詡想了想,終於點了點頭:“好吧,就這樣辦。”
達成共識之後,孫朗聊到了之前在城門發生的事情。
“我想,大概是王家坐不住了。”賈詡的聲音中透著暢快,他之前在王家受過氣,看到那群撮鳥上躥下跳,自然是暗爽不已,“他們發現王子興徹夜未歸,無論如何都會察覺到不對勁了。
孫朗點點頭:“那就讓我們拭目以待吧……他們的第一反應會解答我們心中的一個難題。”
寧國公愣道:“什麼?”
孫朗笑道:“王子興死在了榮國府,死在了東花園,無論兇手是誰,這種行為都是在伺機嫁禍,既然耍嫁禍,自然是要做全套的,所以嫁禍者多半是要引導輿論,將節奏往賈府身上帶。”
賈詡這才恍然:“是了,我之前去王家大鬧一場,雙方不歡而散,他們都是要臉面的人,即使發現王子興失踪,一時之間也不會厚著臉皮去榮國府問話,更別說直接上門來要人了……”
大伯負手在房中踱了幾步,點頭道:“也就是說,一旦王家的懷疑和怒火迅速而明確地指向榮國府,那說明一定有人在背後刻意引導,既然刻意引導,就必然會留下痕跡,既然留下了痕跡,我們就會找到他……”
孫朗接口道:“而他,就是我們要找的人,與王子興之死乃至更多的事情都脫不開關係的人……找到他,很多問題都會迎刃而解!”
賈詡微笑著點頭。
與孫朗交談,讓他感到久違的愉悅,這是一種享受。
他又問了一些秦州與明州的事情,問孫朗是否佈置安排妥帖,孫朗一一回答,思路清晰,手腕老練,佈局謹慎精妙,幾乎將所有變量都考慮周詳。
賈詡面露讚許之色,心中也微微鬆了口氣。
果然是我想多了嗎?
也許相貌會騙人,也許武功也會騙人,但談吐和氣質是騙不了人的,孫朗的這些回答中顯示了其頂尖的兵法造詣與戰略目光,只有曾經提調大軍的一軍主帥才會從這些角度看待問題。
無疑,眼前的這個人確實是他的侄兒,崛起於天元戰場的絕世將星,曾經光耀當世的天縱英才。
而且,林黛玉和薛寶釵都沒有表露出異常……她們倆都是聰慧的女子,還能認不出自己的心上人嗎?
賈詡將心中的疑惑稍稍壓下。
他若無其事地看了一眼賈似道。
卻發現自己的兒子還是將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他兄長的身上——這小畜生,怎麼對他堂兄如此癡纏。
……等等,癡纏?
以賈詡的城府和心機,在想到這一點時,也不禁心中一顫。
他之前對孫朗生疑,也是源於兒子那反常的表現。現在看來……
有問題的好像是你這小畜生啊!
種種反常都成為了另一種說法的有力佐證。
一平時見了父親猶如老鼠見貓,在涉及兄長的問題上卻挺身而出、奮力維護,甚至不惜頂撞父親。
——聽到兄長死訊之後居然跑去出家。
——至今對任何女人都不假辭色。
賈詡越想越不對勁,越想越覺得糟糕,這簡直……這簡直……
他一邊微笑著與孫朗攀談,一邊心中打鼓,飛快盤算著自家兒子變彎的可能性一—他暗中觀察孫朗,首先,得確定大侄子彎了沒有。
大概是沒彎,他想。
他早在幾年前就聽說了,自己的侄兒除了打仗厲害之外,在個人生活作風問題上猛得一逼,不僅與林黛玉和薛寶釵不清不楚,在軍中也有不少紅顏知己,甚至不乏趙雲龍這種赫赫有名的人物,據說還跟帝姬有所瓜葛……
——沒辦法,他對孫朗的印象實在太好,為人父母,總喜歡腦補“別人家的孩子”,而且還會以自家的傻兒子作為反面素材進行腦補,凡是自家兒子所沒有的優點,都必然會在別人家的孩子身上閃閃發光著。
——他娘的,在爹媽眼裡,隔壁的王小明甚至連大便都不會超過三分鐘,絕對不會在馬桶上看報紙或玩手機。
基於這個原理,賈詡顯然認為,侄兒是個頂天犁地的錚錚直男。
既然如此,那他兒子……
——小畜生!
——那種破事,你玩玩也就罷了,居然當真了!
賈詡心中沉吟片刻,他覺得他必須得做點什麼了。
不愧是智計百出的智者,他心中立刻想到了應對之策,大伯的目光從孫朗夫婦三人身上掃過,神色微動,說道:“倒是忘了,眼下有件要緊事。”
孫朗問道:“什麼?”
他嘆了口氣:“還不是老太太的事情… …昨天你走之後,探春派人來問計,說王熙鳳的事情瞞不了太久了。”
孫朗先是一怔,隨即恍然。
賈詡繼續解釋道:“這些年來老太太年事漸高,精力大不如前,榮國府的大權已經分批下放,王熙鳳成了實際上的大管家,老太太待她極好,也是因為她慣會說話、十分孝順,每天都要去老太太房中問安拜見的…...”
他嘆了口氣:“如今王熙鳳失踪,想要瞞住老太太卻是很難,一兩天不見人倒還好糊弄,若是長久見不到人,老太君肯定會動問的。”
孫朗與林妹妹和寶姐姐分別對視一眼。
薛寶釵得了孫朗的鼓勵和示意,思忖片刻,嘆息道:“瞞不了太久,而且越瞞越難瞞,夫君曾經說過,一個謊話要用很多謊話來圓,就是這個道理,所以不如不瞞,只是如何開口,就得講究策略了。”
林黛玉補充道:“服侍奶奶的是鴛鴦姐,可以找她商量。”
“無論找誰商量,既然你們都回來了,那麼榮國府的事情,就交給你們來處理了。”賈詡擺了擺手,“畢竟老太太是最要緊的,千萬不耍驚著嚇著她老人家,我們賈家書劍傳家,孝道傳世,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孫朗點頭道:“知道了……那我們先去榮國府?”
“去吧。”賈詡說道,“眼下王家之事還沒有鬧大,史家那邊也沒什麼動向,你正好將榮國府的事情安排一番,省得到時候手忙腳亂。”
“那我們就先告辭了。”
孫朗拱了拱手,兩位侄媳婦則是向伯父正兒八經地行禮,賈似道最後一板一眼地一拜,正準備跟著三人離去,就聽到爹冷喝道:“你往哪裡去?”
賈似道諱異地回頭:“當然是跟兄長…...”
賈詡冷然道:“你還是三歲小孩嗎?做什麼都要黏著你兄長?榮國府的事情榮國府去做,你跟著瞎摻和什麼?且留下,為父有事要問你!”
畢竟是父命難為,賈似道心屮一百個不樂意,可憐兮兮地望著站在門口的孫朗——然而賈詡的理由是如此充分,便是孫朗也沒有話說。
賈詡對孫朗說道:“你自去,我們父子有話要講。”
得,拜拜了您吶。
將賈似道留給他爹地,孫朗三人離開了這裡,榮寧二府比鄰而居,去那邊倒是很容易,他們向著東面走去,林黛玉問道:“大伯留賈似道作甚?”
孫朗隨口答道:“誰知道,大概是想罵一頓吧,他們父子關係緊張得很。”
薛寶釵奇道:“緊張?”
孫朗點點頭,將之前發生的事情略略一說:“大概就是圖樣圖森破的白蓮花小青年對其老司機父親的行事方式接受不能……不過似道很勇啊,之前居然公然頂撞他父親… …咦……頂撞……”
孫朗說到這裡,沉吟片刻,轉頭問薛寶釵:“寶姐姐,你覺不覺得'頂撞'這個詞有些色色的味道在裡面?”
“……夫君,請體面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