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零九章 懂嗎?
忠誠是有上限的。
忠誠是有條件的。
忠誠是有選擇的。
厚重的歷史,悠久的文明,不斷自我修復和改良的體制,時至今日,后土作為此世最強的大國,其權力制度與社會體系已經臻至封建社會所能夠達到的最完美的狀態,社會階層井然有序,並且依照最嚴格的規律流動著。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這是禮,是秩序,是國家與社會運行的基石,所有人都待在自己應該待的位置,嚴格地按照遊戲的規則扮演著自己的角色,這秩序與規則被所有人維護著,因為所有人都在這規則中受益。
無論是皇帝還是臣子,無論是權貴還是平民。
皇帝獲得統治眾生的權力,臣子向皇帝與國家獻上忠誠,並且憑藉著權勢得到自己想得到的,權貴則是享有諸多的特權和資源。
而平民,平民也有自己的方式改變命運……習文或者習武,後者更加受歡迎一些,帝國尚武,帝國崇武,出身貧寒的平民可以通過習武改變自己的命運,如果能夠在三年一度的武舉中脫穎而出、成為武進士,甚至可以被朝廷賜予帝兵,從此青雲直上,魚躍龍門,躍上雲端。
這就是一個穩定的國家所必須擁有的諸多要素……穩固而靈活的各階層,等級森嚴,卻不固化,上層掌握著壓倒性的力量,底層有機會升至上層,而上層也會因為某些原因,而跌落凡間。
維繫這一切的樞紐和關鍵,就是帝兵。
正是因為帝兵,帝國的統治才會如此穩定。
同樣修為的武者,一人有帝兵,一人無帝兵,兩者的戰力差別極其明顯,前者可以輕易擊敗後者。
這種差距放大到一整支軍隊裡,只會更加巨大,兩支規模、士氣與裝備相差彷彿的軍隊對陣,如果其中一支軍隊如果配備了為數不少的執掌帝兵的精英武者,那麼只要將這些帝兵武者組成一支尖刀部隊,就可以直接撕開敵人的陣列防線,讓己方部隊得以長驅直入,根本不需要任何多餘的戰術。
這就是后土帝國能夠與域外天魔對壘、軍力之強橫絕天下的倚仗。
大批配備帝兵的精銳武者聚集在一起,是天底下所有軍隊的噩夢,帝國的武者們捶身煉體、煉精化氣,戰鬥力本來就遠超常人,如果有了帝兵,更是能夠獲得超越自然的神奇力量,而最高明的絕世武者配備了最強大的帝兵,甚至能擁有排山倒海、撕裂天地的恐怖力量。
這樣鋒銳的矛,沒有任何盾可以阻擋。
是帝兵維繫著帝國的穩固,維繫著國家的強大。
而帝兵的鑄造與授予之權,則是牢牢掌握在朝廷或者說皇家的手中。
這確保了中央政府對地方的壓倒性的優勢,無論是大義還是實力,只要帝兵依然能夠源源不斷地生產出來,朝廷就會有源源不斷的武者的效忠,即使發生什麼動盪與變化,只要根基不失,社稷就會穩如泰山。
只要……根基不失。
很顯然,這樣的帝國,是很可怕的,甚至是不可戰勝的,后土作為此世最強之國度,理所當然地會受到其餘國家的敵視,但無論是火器冠絕天下的離火,還是巧械凌駕世間的銳金,縱然將后土視為最大的假想敵,但是這麼多年的研究與針對,卻還是拿后土毫無辦法。
但孫朗有辦法。
最堅固的堡壘,往往可以從內部攻破。
帝兵是帝國的支柱,同樣的,也是這個國家最大的弱點。
一一現在,他的敵人,已經親手將這個弱點,送到了他的面前。
孫朗望著沉默不語的王武安,淡淡道:“你會害怕的,對吧?”
帝兵……令武者超凡脫俗,令武者凌駕世間,令武者無可匹敵,它是身份的象徵,力量的源泉,它帶給主人勝利,帶給主人榮耀與財富,是帝兵武者們最信賴的戰友和最寶貴的寶物。
每一名擁有帝兵的武者,都將其視作比生命還要寶貴的東西。
但是。
如果武者們知道,視若珍寶、帶來勝利的帝兵,不是可以完全信賴的寶物,而是帶來可怕災難的邪惡之物,那會發生什麼呢?
那無堅不摧的鋒芒之中,也許隱藏著一個不懷好意的惡靈,它與你朝夕相處,與你一起成長,模仿著你,了解著你,並且在時機成熟之後,吞噬你的靈魂,奪走你的一切,讓你的靈魂從這個世上徹底消失,而你的財富、地位、權勢與妻兒,都會被這個惡靈所堂而皇之地霸占,沒有任何人能夠發覺,沒有任何人會知道,你已經消失在這個世上……
那會發生什麼呢?
沒有比這更可怕的事情了。
也沒有比這個更加難以忍受的事情了。
忠誠是有條件的,忠誠是有底線的,武者們接受帝兵,接受朝廷所賜予的權勢與地位,作為交換,獻上自己的忠誠,維護著皇權與國家的穩定,這是天公地道的交易,是所有人都認可的遊戲規則。
這規則,是帝國穩定的基石。
而帝兵奪舍,則會徹底毀掉這基石,令維繫了數百年的遊戲規則不復存在,會讓最忠誠的臣子都質疑皇帝的動機,會讓這個因帝兵而穩如磐石的國家陷入不可阻擋的動盪……成也帝兵,敗也帝兵。
孫朗望著王武安的眼睛,重複道:“你害怕了,這種事情,即使是你這種聰明而識趣的忠臣,都會感到害怕。”
王武安沉默不語。
孫朗若無其事地往火上澆了一盆油:“也許哪一天,你睡了一覺之後,就不再醒來,但大將軍王武安卻還是會繼續存在於這個世上,繼續為國效忠,繼續做他的忠臣,繼續操他的老婆……”
王武安豁然起身,大將軍握緊了雙拳,瞪著孫朗,眼神劇烈地動盪著:“夠了一一這只是你的一面之詞!”
話音剛落,白熾的劍光閃耀於廳堂之中,金曜聖劍凝為實質,被孫朗插在地上,銳利的劍氣向四面八方激射。
孫朗按住劍柄,瞪著王武安,森然道:“你也曾與白羽威並肩作戰,應該了解金曜聖劍的模樣,原本的金曜聖劍,因為狗皇帝的奪舍計劃,已經漸漸與白羽威的身體合二為一、不復存在,而這柄聖劍,是白羽威臨死之前,用身為戰士的榮耀與驕傲強行鑄就的新的聖劍……兩者之間的差別,你可不要說,你看不出來!”
王武安望著新生的金曜聖劍,眼中閃過了震驚與傷感,他咬牙不語。
孫朗的眼神深沉無比:“我在大荒山,也遭遇了同樣的事情,但我活了下來……你應該明白了,王二麻子,這不是個例,而是蓄謀已久,這陰謀針對的,可不僅僅是一兩個人。”
王武安緩緩道:“我不是聖劍劍主。”
孫朗淡淡道:“可你的定國翦也是天下少有的強大帝兵,你以為以狗皇帝的脾氣,做了初一,會不做十五嗎?”
“既然連強大的七曜劍聖都能夠吞噬和控制,那為什麼要放過下面的人?你王武安是秦州大將,封疆武臣,權勢如此之盛,就算你小心低調,也是君權所天生要防備的對像一一既然要防備你,那為什麼要一直防備你?把你變成一個放心的傀儡,豈不是更好更美更妙!? ”
王武安還想說話,但孫朗卻上前一步,狠狠地揪住了大將軍的衣襟。
孫朗將他扯近,目光森然,盯著他的眼睛,語氣冷冽道:“就算不是這樣,就算奪舍的目標僅限於七曜劍聖,你就可以鬆口氣,什麼都不用管了,只當這件事情從來都沒發生過嗎?”
“你今天來了之後,語氣不善地向我發作,無非是為了那些愚蠢的白家人,因為他們是白羽威的族人,如此慈悲心腸,怎麼對白羽威的遭遇視而不見?三朝元老,戎馬一生,最後卻落得這種下場,你覺得這很正常?”
“我孫朗自家事自家知,朝廷會對付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沒什麼好說的,大家各憑本事……但是,白羽威呢!? ”孫朗的語氣越來越激烈,“忠臣孝子,就落了這般下場,你他媽就算不覺得激憤,也該覺得兔死狐悲吧?”
王武安一言不發,他的手在微微顫抖。
他不是孫朗,他沒有那麼離經叛道、視皇權如無物的思想,他不是趙雲龍,不會不管不顧、只跟著孫朗衝衝衝,他其實只是個普通人,從小接受的教育,四五十年培養出的性格,有些事情,他實在無法輕易做決定。
他望著孫朗,晈牙道:“那我該怎麼做?聽了你的一面之詞,就投靠你,一門心思跟你造反、將這個國家打個稀巴爛嗎?”
孫朗的語氣冷得像冰: “就算沒有你投靠,我也能把這個國家打成稀巴爛,而你們如果不想變成傀儡,只能依靠我的幫忙,懂嗎?”
王武安只是瞪著他。
孫朗直視著對方那殺氣畢露的眼神,毫不退讓道:“所以,你要認清形勢,知道誰是朋友,誰是敵人……然後,不要妨礙我,要配合我,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對我的人提供方便……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