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異化

　　即便在黑暗之中，墨夜的眼睛也彷彿琉璃一般，他的視線宛如流動的溪水，拂過吳運的神經。

　　吳運的心臟莫名漏了一拍。

　　明明那是周禦的眼睛，卻有著截然不同的感覺，彷彿有什麼從那雙眼裡延伸而出，纏繞上吳運的呼吸。

　　「就像這樣。」墨夜笑了笑，直起身來。

　　吳運倒抽一口氣，回過神來。

　　「請你以後不要再對我開這樣的玩笑。」吳運冷聲道。

　　「當然。我要是耍弄你，周禦也會不高興的。」墨夜的語氣聽起來好像真的很在乎周禦。

　　因為洞裡太黑暗。吳運的發光棒在與那朵死亡大麗花搏鬥的時候掉了，他只是循著墨夜的聲音而去，腳下冷不丁被一塊石頭絆倒，差點摔個大踉蹌，卻被走在前面的墨夜一把扶住。

　　「嘿，」墨夜輕笑了笑，「你可不能死了。」

　　「為什麼我不能死？」站穩了的吳運好笑地問。

　　在尼伯龍根，誰都不能保證自己活到最後，無論是他吳運，還是周禦。

　　「你要是死了，周禦會難過的。」

　　墨夜轉過身去，卻沒有繼續向前走。

　　「怎麼了？」

　　「給你借點光，怕你摔破頭。」

　　說完，就看見前方有隱隱的藍光照耀過來。

　　接著，是一片藍光螢火蟲飛向吳運。

　　吳運驚得不敢動，而那些螢火蟲只是附在了洞頂，腳下的路被照亮了。

　　「別害怕，它們不會把你蛀空的。」周禦側過臉來一笑。

　　吳運頓住了，那樣的周禦彷彿來自另一個世界。

　　他們一路前行，兩邊的岩壁也越開越狹窄，彷彿要將他們都吞進去一般。

　　「你想要從周禦那裡得到什麼？」吳運問。

　　「如果我把他當成我的獵物，你會怎麼辦？」

　　「殺了你。」吳運的臉色沉了下來。

　　「哈哈哈……」周禦體內的墨夜笑了起來，肩膀顫抖著。似乎聽到了什麼極度荒謬的笑話。

　　「你覺得我很自不量力，對嗎？」吳運反問。

　　「是的，很自不量力。但這也是我最欣賞人類的地方。」

　　「什麼？」

　　「為了自己覺得重要的事物，哪怕付出一切結局都顯而易見，哪怕再自不量力也要去做，真的很奇妙。」

　　吳運看著周禦挺拔的背影，似乎能看到屬於墨夜到底孤獨。

　　「告訴我，你到底想要從周禦那裡得到什麼？」

　　「他……是我的營養……」墨夜回答。

　　吳運分不清這到底是玩笑還是真話。

　　「他是我唯一的營養，我就像他的寄生物一樣。如果有一天，宿主死了，那麼我也不可能活下去。」墨夜笑了笑。

　　「這個比喻真別致，從沒想過有一天會從S級生物的口中說出來。」

　　他們越走越深，而石壁上的東西讓吳運呆住了。

　　上面生長著許多死亡大麗花的花苞，它們的花瓣處於閉合狀態，體型要比之前看見的那株小很多。

　　即便這樣，山洞裡還徘徊著一些小型生物，這些生物和之前被異化的外勤隊員一樣，背部長著鱗片，眼球發白，沒有視覺，看起來應該是這些花苞的傑作。它們似乎能感應到吳運和墨夜的存在，但卻不敢靠近。

　　「這就是你們會被吸引過來的原因。這些死亡大麗花，需要有人成為它們的臣民，又或者營養。」墨夜說。

　　「這些……花苞是那株巨型死亡大麗花的後代嗎？」吳運很驚訝。

　　「是的。」墨夜回答。

　　吳運拔出槍來戒備，這些花苞隨時有可能攻擊他們。

　　「不用那麼麻煩。」墨夜伸出了手，停下腳步，閉上眼睛，一股無形的力量延伸向四面八方。

　　吳運忽然覺得很有壓力，心臟就似被碾住了一般。

　　而周邊的死亡大麗花就似被奪走了生命，紛紛滑落了下來，在地面上腐朽。

　　「你……你殺了它們？」吳運捂住鼻子。山洞裡一股濃重的腐臭氣味。

　　墨夜微微蹙起了眉頭：「也不算是……這些死亡大麗花都病了。」

　　「什麼？病了？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說法。」

　　「我們儘快離開。」墨夜加快了腳步，吳運快速跟上，墨夜戴上了周禦的呼吸器，提醒吳運說，「戴上你的呼吸器。」

　　吳運趕緊戴上，看來墨夜並不是在開玩笑。

　　「尼伯龍根的生物也會生病嗎？」吳運一直以為這裡的生物只要沒有意外，就能與天齊壽呢。

　　「當然會。夜靈島上的夜靈就是因為病毒感染而滅絕的。」墨夜回答，「而那朵死亡大麗花之所以會引誘你們前來，也是因為它的孩子都要死了。它必須得到足夠的營養繼續繁殖。」

　　「原來如此。」

　　「也許，很快就會輪到我了。」墨夜的聲音在洞中回蕩，帶著一絲魔魅，彷彿遊走在地獄的縫隙之間。

　　「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前方出現了細微的光線，他們就要走到出口了。

　　當他們跨出去的時候，吳運愣住了。

　　眼前是一片寬廣單位原野，綠草之間點綴著紅色的小花，風一吹，這些小花就跟著脫離了草葉飛向半空中，接著又落下。

　　再仔細看才能看出那些小花其實是某種昆蟲。

　　景色雖然美，但是吳運意識到了一個嚴重的問題，他們要如何回去？

　　以及……吳運瞥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定位儀。

　　「為什麼圖林博士的生物資訊仍舊有回饋？」吳運抬起眼來看著墨夜。

　　「什麼？你們在那個洞穴裡沒有見過那個所謂的圖林博士嗎？」

　　「我也不確定，那些人都變異了，根本認不出誰是誰。」

　　墨夜將肩上的隊員扔下，閉上眼睛揚起臉，似乎在感受著什麼。

　　驀地，他快速奔回那個洞中。

　　「喂！墨夜！你要幹什麼！要知道那可是周禦的身體！你可別亂來！」

　　吳運迅速替換彈夾，追了上去。

　　墨夜的奔跑速度異乎常人，吳運甚至覺得他像是要飛起來一般。

　　洞穴中的藍光螢火蟲追隨著墨夜，彷彿一層藍色的透明煙霧。

　　吳運踩在死亡大麗花花苞的殘葉上，還好他沒有摘下面罩，否則一定會被臭死。

　　他們再度回到了那個巨大的洞穴中。

　　吳運上氣不接下氣，終於追上了墨夜。

　　藍光螢火蟲照亮了這片空間。

　　墨夜仰著臉，眉頭蹙得很緊。

　　眼前的場景讓吳運呆住了。

　　只見洞頂那個他們以為已經被墨夜殺死的死亡大麗花的花心似乎有什麼東西正在掙扎。

　　「那是什麼……」吳運瞇起了眼睛。

　　首先看到的像是某個人的頭，只是上面滿是粘液，看不清楚樣子。

　　墨夜的眼睛睜大，一股力量在空氣中傳播，如同衝擊波一般湧向四面八方。

　　空氣是靜止的，吳運卻感覺到強大的壓力，他的呼吸被扼制在喉間，心臟要比平常更加用力才能跳動，大腦無法思考也無法分析現在的情況，就連手指要碰一碰扳機都做不到。

　　只聽見「嘩啦」一聲，一個人竟然從花心掉落出來，摔在地上。

　　他抽搐著，手指僵直，彷彿因為墨夜的能力而無法呼吸。

　　墨夜走了過去，抬起腳踩在他的腦袋上，臉上的表情冷峻而無情。這還是吳運第一次見到墨夜露出這樣的表情。

　　被他踩住的那個傢伙忽然抬手扣住了墨夜的腳踝，阻止墨夜用力。

　　吳運發現了這傢伙手臂上的追蹤器，驚道：「他是圖林博士！」

　　「他現在已經不是了。」墨夜抬起了腳，掙脫了圖林的束縛，一腳踩了下去。

　　但是卻被他躲了過去，墨夜的腳踩在他的耳邊。

　　圖林一躍而起，靈敏迅速到不像人類，躥了出去。

　　他並不是沿著地面，而是沿著洞壁迅速爬行，一轉眼就鑽進了某個石洞之中。

　　「他到底怎麼回事！也和那些外勤隊員一樣被異化了嗎？」吳運從沒有見過這樣的場景。

　　「他才是被死亡大麗花真正選中的。」

　　墨夜閉上了眼睛，那些藍光螢火蟲如同紐帶一般在洞中徘徊，猛然加速，沖進了圖林逃走的洞窟。

　　十幾秒之後，這群藍光螢火蟲又從另一個洞窟飛了回來，它們徘徊在墨夜的身邊。

　　「怎麼回事？你是派它們去殺死圖林博士嗎？」吳運問。

　　「是的，可惜失敗了。我和周禦之間的距離太遠，而且自從被周禦的脊髓液感染之後，力量也無法完全施展。」墨夜轉身，朝著出口而去，「走吧，我們回去。」

　　「回去？怎麼回去？你能把直升飛機叫回來嗎？」

　　吳運跟著墨夜離開，被他們扔下的那名隊員仍舊處於昏迷狀態。

　　吳運摸了摸他的脖頸，還有脈搏。

　　「不好意思，我沒有無線電功能。不過帶你飛一程還是可以的。」

　　說完，曾經攻擊過吳運他們的巨鳥從高空滑翔而下，落在了他們的面前。

　　吳運緊張地正要將槍口對準它，墨夜卻不緊不慢地走到了它的面前。

　　它順從地向墨夜低下了自己的頭，墨夜將手掌覆上去，輕輕摸了摸，像是在肯定對方。

　　「上去吧。」墨夜轉身朝吳運揚了揚下巴。

　　吳運這才想起墨夜是S級生物，他擁有操縱低等生物的能力。

　　「那麼圖林博士……他會怎麼樣？」吳運有些擔心地問。

　　墨夜轉身，看向他們出來的洞口：「我也不知道……這裡的世界正在發生著變化。而圖林博士，我甚至於來到這裡的你們，都是這場變化中的一部分吧。」

　　墨夜低下身來，一把將昏倒的隊員拽了上去，用繩索捆在了巨鳥的身上，吳運也跨上巨鳥的背，然後他們真的飛了起來。

　　風速很大，吳運必須用力抓住巨鳥身上的翼骨才能勉強不掉下去。

　　當他們飛過了這片樹林之後，隱隱可以看見基地的週邊，巨鳥忽然開始下降。

　　「怎麼了？我們還沒到呢……」

　　吳運一側臉，就發現墨夜半睜著眼睛，看起來十分困倦的樣子。

　　「喂！墨夜！」

　　眼看著墨夜就要摔落下去，吳運將他一把拽住。

　　「我……我的精力已經到達極限了……幫我……幫我把周禦帶回來……」

　　「什麼？」

　　巨鳥急速下降，吳運的臉幾乎被風吹得睜不開眼睛，就像雲霄飛車一般。

　　當巨鳥猛地降落的時候，吳運的內臟都快要顛下來。

　　他順手解開了墨夜捆住他們的繩索，三個人嘩啦一下摔了下來。感覺重量減輕，巨鳥跑了兩步就飛走了。

　　吳運呼出一口氣來，側過臉，看著那隻巨鳥越飛越遠。

　　而基地……還在很遠的地方。

　　「媽的……」吳運搖晃著起身，擔心地來到周禦的身旁，確定他的呼吸脈搏，發現他暫時沒事，總算鬆了一口氣。

　　但是他要怎樣將兩個不省人事的傢伙背回基地呢？

　　而此時，辦公室裡的宋致從研究墨夜的部門收到緊急消息。

　　「宋先生！那個S級生物……墨夜……他的體徵不正常！」

　　正端著茶杯的宋致手指一僵：「不正常？怎樣不正常？」

　　「之前他的體溫一直保持在人類的溫度，但剛才經過掃描發現，他的溫度已經降到了三十攝氏度以下……他的呼吸很緩慢，心率也在降低……就好像身體的各項功能都在衰退……」

　　「聽著，絕對不允許將那個房間打開！你們誰也不許接近他！」宋致將茶杯放下，迅速走出門去。

　　「是的，先生！」

　　「他保持這種狀態多久了？」

　　「從周禦執行任務之前來見過他一面之後，他就躺在自己的床上沒有動過。」

　　幾分鐘之後，宋致趕到了墨夜的房間之前，隔著玻璃看著他。

　　根據掃描結果，他的體溫已經下降到了十八攝氏度，就連心跳也減緩到了十二秒每次。

　　宋致沒有說話，他很清楚，這個距離足夠墨夜讀到他的想法，也足夠墨夜傳遞自己的想法。

　　十幾秒鐘過去了，墨夜就像是在考驗宋致的耐心，宋致沒有收到任何資訊。

　　宋致瞇起了眼睛，從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墨夜柔和的黑髮，以及側著的背影。

　　墨夜，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就在這個時候，監測人員告訴宋致，墨夜的體溫已經下降到了十攝氏度以下，心跳也幾乎停止了。

　　這讓宋致真的擔心了起來。

　　難道是因為周禦的脊髓液長期無法從墨夜的體內代謝出來，導致了他身體的衰退？

　　宋致將手掌覆在了玻璃上：你到底想要幹什麼？

　　昏睡中的墨夜忽然開口：「周禦就在距離基地西北方向兩公里外的地方……派人去救他……」

　　他的聲音經由監控傳達給宋致。

　　宋致愣了愣，對著玻璃說：「你怎麼知道？這怎麼可能？周禦被派去尋找圖林博士了！」

　　而墨夜的聲音再度在傳遞而來：快去帶他回來，我需要他……

　　墨夜的聲音是虛弱的，這還是宋致第一次清楚地感覺到他的疲憊和無力。

　　那一刻，宋致忽然意識到，從周禦回到原來的世界到此時此刻，墨夜沒有吸收過任何的營養。就算是再高等的生物，也不可能在沒有任何攝取的情況下生存下去。而幾個月，對於墨夜來說可能已經是極限了。

　　宋致立刻派出直升機前往墨夜所說的方向搜索周禦。

　　而此刻，正在顯微鏡前觀察著植物葉脈的周清瞇起了眼睛。

　　他的眼睛裡已經布上了一些紅血絲，這些天他連夜在觀察各種植物樣本。

　　有人來到了他的身邊，將一個杯子放到了他的手邊：「你該吃點東西了。」

　　溫潤的聲音響起，周清專注到緊繃的心神緩緩地疏散開來。他離開了顯微鏡，直起了背脊，側過臉來，對上的是白映亭清俊的臉。

　　「白教授……」

　　「能告訴我，是什麼讓你這樣廢寢忘食嗎？你觀察這些植物已經很久了。」白映亭坐在了周清的桌角上，他的雙腿本來就很長，這樣的姿勢顯得優雅而閒適。

　　周清仰著下巴，他心底很清楚自己所剩下的時間已經不多了。如果膠質瘤再度復發，丹尼爾醫生也未必還能精准地為他進行手術。而且手術次數越多，他的大腦受到的傷害其實也越大。於是他總想著在有限的時間裡完成盡可能多的研究。

　　而在眾多的研究人員裡，也許只有白映亭是唯一能理解他並且在這個領域裡與他交流的人。

　　周清將面前的三種植物樣本都推送到了白映亭的面前。

　　「這些都是燕尾草樣本，E級生物，屬於完全沒有自主能力和動物神經的植物。」

　　「我知道。」白映亭點了點頭，「這三種樣本，第一個取自活著的燕尾草，低溫冷凍之後帶回。

　　第二個取自正在失去生命力的燕尾草。而最後一種則是完全死亡的燕尾草。你從這三種樣本上發現了什麼嗎？」

　　「我們之前都認為，只要沒有過分日照、雨淋以及其他生物的破壞，尼伯龍根的植物將會一直生長下去，它們的生命可以延續成千上萬年。」

　　「是的。這也是我們來到這裡研究的原因，想要破解它們的長壽密碼，運用到人類身上。」

　　「但是這些燕尾草……第二個樣本，它的日照、雨淋、土壤環境以及濕度、溫度和第一個樣本所在地並沒有太大的差別，那麼它正在枯萎的原因是什麼？至於第三種死亡的燕尾草樣本也是一樣。我一直在尋找燕尾草的死亡原因，然後我發現……正在枯萎的燕尾草的葉脈之中有某種黑色的斑點。至於死亡的燕尾草，它幾乎被這種黑色斑點完全侵蝕了！」周清的眼睛很明亮地看著白映亭，他等待著白映亭給予自己回應。

　　「你對這些黑色斑點進行化驗了嗎？」

　　「一開始，我認為這斑點就好像我們世界裡的植物因為缺乏某種營養而變黃或者被蟲子蛀過的痕跡，但是化驗之後……我認為這是某種病毒！不僅如此，經過我這些天對同種類植物不同衰敗階段的觀察，我認為在尼伯龍根很可能正在蔓延著一種病毒，一旦被感染上這種病毒，這裡的生物……至少這些植物，將失去自癒能力，不斷地衰弱，最後死去。」

　　「失去自癒能力？」白映亭輪廓優雅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

　　這讓周清緊張了起來，是不是自己的猜想並不被對方接受呢。

　　雖然這是自己觀察並且檢測了無數種植物之後得出的結論，建立在量化的基礎上，但並沒有被完全論證。

　　「在我們的世界裡，人類也好，普通生物也好，都有一定的免疫能力，這讓我們能夠抵抗疾病。可是一旦感染上攻擊免疫系統的疾病，情況就很棘手了，比如說HIV病毒。我們假設……在這個世界裡也有一種類似的病毒……那麼有多少生物會被感染？」白映亭看向周清，「你觀察的只是E級或者D級的植物，那麼更加高等的植物呢？其他生物呢？它們能夠抵抗這種病毒呢？如果抵抗不了，生物有沒有可能進化出另一種反抗這種病毒的形式？」

　　周清愣住了，他沒有想到白映亭的思維走得比自己更加遙遠。

　　「為什麼這樣看著我？」白映亭單手撐著桌面，斜側著傾向周清。

　　「因為……」周清一時之間不知道怎樣形容自己的心情。

　　「因為我比其他沒有想像力的凡夫俗子更容易跟上你的想法？」白映亭笑了。

　　「是的。」周清點頭，「而為了驗證我的猜想……我需要更多的植物樣本，不僅僅是E級的……還有更高級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