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我著迷於你的世界

　　通道的牆壁上可以看見無數小孔，一旦有什麼危險生物逃出，比如說墨夜，就會釋放高濃度神經毒素。

　　紅外線每一秒都在變化掃描軌跡，只要一個指令就會成為切割機器。

　　他跟著宋致來到了基地最深處。

　　這裡沒有人往來，卻被嚴密地戒備，就像基地裡另一個獨立跳動的心臟。

　　當最後一道門打開，一切變得明亮起來。

　　這個部門的面積讓周禦暗自驚訝。

　　無數身著白褂的研究人員正緊張忙碌著。

　　「他們是在研究墨夜嗎？」周禦問。

　　「是的。墨夜的基因很複雜，我們想要弄清楚到底是什麼讓S級生物具備擬態的能力以及其他一些我們所不瞭解的能力。但我們所掌握的就如同大海裡但是一滴水，距離我們所追求的答案，還有很遠很遠。」宋致回答。

　　他繼續向裡而去。

　　周禦發現這個部門沒有武裝人員的保護和巡防。

　　「你們就不擔心墨夜會逃離？」

　　「當然擔心。但這樣的擔心是毫無價值的。他已經被套上了枷鎖，其他人類的接近反而會成為被他利用的武器。比如之前的那隻夜靈，那麼多人都成為了它成長的營養。」

　　宋致停在一扇門前：「我就送你到這裡了。再向前就是他的能力範圍。雖然他也不能把我怎樣，但我不喜歡被他耍弄的感覺。」

　　周禦不知道宋致說的「耍弄」是什麼意思，但他知道所謂的「枷鎖」就是周禦的脊髓液。

　　他一步一步上前，身體是穩的，心跳卻很快。

　　就好像一個秘密即將被揭曉。

　　他的面前是一間房間，房間沒有門，卻有一面牆直接是透明的。

　　房間裡燈光明亮，一個年輕人躺在床上，架著腿，正在看一本書。

　　周禦移動著自己的腳步，下意識側過臉，從各種角度想要將那個年輕人看清楚。

　　他的皮膚很白，身形高挑，和周禦差不多，穿著白色的T恤和寬鬆休閒褲。兩條腿筆直修長，拿著書的手腕有一種優雅的美感。

　　「我很想你。」

　　周禦的腦海中忽然響起這一句話。

　　它像是從很深很遠的地方傳來，帶著幾個世紀的塵囂。

　　周禦倒抽一口氣。他知道這不可能是那個年輕人在說話，因為房間是隔音的。

　　那聲音存在於他的腦海裡，而非耳朵。

　　「每天都很想你。」

　　年輕人將擋著臉的那本書緩緩放到了一邊，不急不緩地坐起身來。

　　周禦驀然對上了那雙琥珀色的眼睛。

　　明亮、澄澈……那是墨夜的眼睛。

　　年輕人信步走向周禦，停在了玻璃前。

　　如果說人類真的是上帝創造的，那麼這個年輕人真的可謂是最完美的範本。

　　他有著美好的輪廓，細微之處都讓人莫名心動。

　　他抬起手，覆在玻璃牆面上，周禦就像著了魔，手也跟著抬起，覆了上去。

　　「我想念你的溫度，周禦。」

　　全身血液都向著手指湧去，他彷彿被對方輕輕噬咬，他的指尖被吮吸，血液即將離開身體。

　　周禦揚起了自己的下巴，試圖以意志力來抵抗。

　　此刻他終於明白宋致口中的「耍弄」是什麼意思了。

　　這也是S級生物的能力嗎？

　　「看來宋致又向你灌輸了不少錯誤的想法。」

　　那個年輕人笑了，他的眼睛裡像是墜入了無數星子，彎起的唇線是迷人的風度，周禦的呼吸變得緩慢起來。他靠近周禦，看著周禦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化，彷彿周禦才是那個被困在其中供人研究的樣本。

　　就在那一刻，周禦的身體恢復了自由，他向後退了一步。

　　「你接近我的目的是什麼？」周禦問。

　　「目的？」

　　這個問題似乎很荒謬，對方聳著肩膀笑了起來。

　　他的食指指節輕輕掠過玻璃，周禦卻覺得自己的臉頰像是被撫摸過一般。

　　難道這傢伙不只能操縱自己的行動，連感覺也是嗎？

　　「你看你警惕的表情，好像我會吃了你一樣。你是不是完全忘記了，是巨力集團把我從夜靈島帶出來，是吳運執著地要拎著培養我的那支黑箱，是你站在箱子前成為我來到這個世界見到的第一個人。所有的相遇都不是我所設計的，而唯一我自己選擇的只是擬態成了你喜歡的樣子。」

　　「擬態成我喜歡的樣子？」周禦第一次聽到這樣毫無邏輯的說法。彷彿這一切都是他周禦所導致的。

　　「你不喜歡嗎？看起來不起眼的生物，看似柔小對你依賴，卻在最關鍵的時候堅強執著，並且和你一樣對重要的人永遠忠誠不棄。我只是讓自己成為你所喜歡的樣子罷了，為什麼你看起來一副被我欺騙的表情？」

　　「成為我所喜歡的樣子？那麼真實的你是我所喜歡的生物嗎？如果不是，這難道不是欺騙？」周禦反問。

　　「從我有屬於自己的意識開始，我讀到的第一條資訊就是來自你的，我瞭解的是你的大腦，你的思想，我從你的角度來看待這個世界。然後，我選擇了你，按照你所希望的長大。你們人類也許為了在尼伯龍根生存下去，為自己訂立了許多法則，但是我不一樣。我的法則裡只有你。」那個黑髮年輕人側過臉來，看著周禦。

　　周禦終於明白了他的意思。從他開始思考，就以周禦為中心……周禦所期待的，所希望的，成為了他的方向。

　　可是，這怎麼可能呢？

　　他是S級生物啊！

　　強大地站在尼伯龍根生物鏈的頂端，人類在他的面前應該渺小而無知啊！

　　「周禦，你意識到了嗎——從你進入這裡開始，你沒有叫過一次我的名字。」

　　名字對你重要嗎？

　　還沒有說出口的話，輕易被對方解讀了。

　　「當然重要。那是我在你心裡存在的證明。否認那個名字，你就將我的一切都否認了。」

　　「如果在你的心裡，你是墨夜，那麼你永遠是墨夜，沒有任何人能否認你，包括我在內。」

　　「是嗎？」

　　那一瞬間，那個年輕人的身體彷彿穿透了玻璃，如同一股無形的力量湧向周禦。

　　彷彿要被衝垮一般，周禦睜大了眼睛仰起了下巴下意識向後撤，但是他的背脊卻被一股力量所按壓住，強迫著他承受即將到來的一切。

　　似乎有什麼吻上了自己，可是他的面前卻什麼也沒有。

　　而那個年輕人，只是站在玻璃的對面，長久地凝望著他。

　　「周禦……不要愁老之將至，你老了一定很可愛。而且，假如你老了十歲，我當然也同樣老了十歲，世界也老了十歲，上帝也老了十歲，一切都是一樣。」

　　「你對我說這些做什麼？」周禦冷然開口。

　　他想要將腦海中那個聲音趕出去，此時此刻，對方念出自己曾經為他念過的朱生豪的情書，讓他想起自己擁抱著墨夜在那個小小的寢室裡溫暖的過去，只會讓他動搖。

　　「從上一次和你分別，到此刻與你重逢，我覺得自己就像做了一場夢。」

　　對方的眉眼是繾綣的，即便在這樣冰冷的白色燈光下。

　　周禦覺得自己像是被對方蒙住了眼睛，讓他卻猜那些他從來不假設的東西，而周禦卻發現自己完全忍不住在回憶裡凝望他最留戀的墨夜。

　　「醒來覺得甚是愛你。」

　　頃刻之間，周禦覺得自己最為堅固的城牆被對方摧毀，哪怕周禦的臉上做出漠然的表情。

　　你不在我的身邊，我是如此想念你。

　　似乎有什麼聲音在周禦的耳畔響起，宛如幽暗深長的石頭走廊裡，吹散了塵埃的風。

　　周禦倒抽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每一步，他的世界都在急速變化著。

　　他不確定，自己一直珍惜的，想要保護的東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當周禦離開之後，宋致信步來到了玻璃牆之前。

　　「以人類的形態見到他的感覺怎麼樣？」

　　「如你所願，爛透了。」墨夜歪著腦袋看著宋致，明明是慵懶而無所謂的表情，但卻莫名讓人產生不忍。

　　宋致輕笑了一聲：「如果你真的想要打動他，就以屬於你的樣子去做。而不是用最讓他心軟的模樣。」

　　「那麼你呢？你已經很累了，到底還在堅持著什麼呢？」

　　「你放心，我需要堅持的時間不會太久。」宋致淡然地笑了笑。

　　「你知道……」墨夜低下頭側著臉，緩慢地在玻璃前走動，觀察著宋致，「當你對什麼都不在乎，也不再偽裝的時候，笑起來其實很好看。那個比我先來到這個世界的兄弟，是不是被你這樣的笑容迷惑了？」

　　「有機會的話，你可以替我問問他。」宋致回答。

　　「你在計畫什麼？」

　　宋致無所謂地側過臉去，他的視線穿越了層層金屬牆壁，去到了遠方。

　　「我沒有在計畫什麼……只是所有的反抗和對自由的追求，都需要付出代價。如果你不想你在乎的人為它赴湯蹈火，那麼你就要做好把自己毀掉的準備。」

　　「人類的世界真複雜。」墨夜走回到了自己的床邊，枕著胳膊躺下。

　　「晚安，孩子。」宋致轉身離開。

　　這天晚上，重聚在基地的周禦和吳運在餐廳裡喝著啤酒。

　　「你女兒怎麼樣？」

　　「病情算是穩定了吧。我只是難以想像有一天我不在了，巨力集團是不是還會這樣盡力照顧她。」

　　「就算巨力集團不值得信任，還有我。」周禦回答。

　　吳運喝進口裡的啤酒差一點沒有噴出來：「我說你就那麼肯定，你活得比我久？」

　　「嗯，我肯定。」

　　吳運搖了搖頭，隨即又想到了什麼：「喂……宋致有沒有告訴你，墨夜哪裡去了？我在這裡打聽了許久，這個基地裡沒有夜靈……是不是之前的基地毀掉之後，墨夜就離開了？」

　　如果是這樣，就是最美好的結局了。

　　「你知道在這個基地裡，有S級生物嗎？」周禦壓低了聲音問。

　　吳運瞪大了眼睛看著周禦：「宋致不是一直想要抓住一個S級生物……難道他做到了？」

　　周禦沒有回答。

　　吳運捂住了腦袋：「天啊……天啊……我真是太倒楣了……」

　　「怎麼了？」周禦問。

　　「你還沒有摸索到規律嗎？當這裡的研究員們都以為自己能控制住什麼的時候，恰恰他們什麼也控制不住，甚至於反過來成為獵物！之前的夜靈就是最好的例子！現在倒好，夜靈不算，竟然在這裡關了S級生物？我跟你打賭，這就是一個不定時炸彈！總有一天要爆炸！」吳運張開手指，做了一個爆炸的手勢。

　　「你也認為……S級生物很危險嗎？」周禦的聲音不大，他垂下眼簾，讓人分不清楚他問的是吳運還是他自己。

　　「廢話，如果不危險，為什麼要定義為S級？不然你以為是supermen，超人啊！」

　　「那麼，如果一個S級生物從來到這個世界開始，就表現得依賴你，需要你，盡己所能瞭解你，以及一直保護你，你覺得它的目的是什麼？」周禦看向吳運。

　　吳運愣住了：「這……這算什麼鬼？我知道你說過有個S級生物對你有興趣，我也提醒過你雖然要小心但也妨相信自己的直覺。但是什麼依賴和需要……你是說S級生物嗎？聽起來就像情感脆弱的小孩？」

　　「沒什麼。」

　　對於周禦來說，任何事物都有明確的劃分。比如說親人、朋友、敵人以及不那麼重要的人。但墨夜卻不同，他讓周禦第一次猶豫了起來。

　　「……宋致抓到的那個S級生物，是不是墨夜？」吳運忽然開口。

　　周禦頓了頓。吳運並不蠢，宋致還活著墨夜卻不知所蹤，基地又多了一個S級生物，吳運有這樣的懷疑並不奇怪。

　　宋致並沒有要求過周禦不許向其他人洩露墨夜的身份，畢竟這裡大部分人都沒有見過從前的墨夜。但是吳運不同，也許他知道墨夜的真實身份，對他而言也是一種保護。

　　「是的。」周禦承認。

　　吳運睜著眼睛，不知道他的大腦中是空白又或者在思考。

　　「你見到他了？」幾秒鐘的沉默之後，吳運又問。

　　「是的。」

　　「什麼樣的？是他的原始形態，還是……」

　　「人類狀態的擬態。」

　　「他很美嗎？」吳運抓了抓腦袋，似乎不如周禦那般糾結，「等等，我記得墨夜是雄性的吧，那就和美沒啥關係了。」

　　「他的美，和性別無關。夜靈的形態也是他的擬態。我只是不明白，做為S級生物，他在尼伯龍根可以所向披靡，為什麼要一直在我的身邊？如果他想要從我這裡得到什麼，比如控制我的思想，我的行為，甚至於拿走我的性命易如反掌，可是他為什麼要花那麼多的時間在我身邊？」

　　這是知道墨夜身份之後，一直讓他無法想通的問題。

　　「原來你所說的需要和依賴是指墨夜！」吳運露出了然的表情，「一個人只有需要另一個人的時候才會這樣。但前提是，他是人類……至少在他自己的心裡，他是人類。」

　　「謝謝。」

　　吳運起身，用用力地摁在周禦的肩膀上：「但是有一點，我必須提醒你——絕不要讓自己掉下去。」

　　「我知道。」

　　「過兩天，我們就要帶著那幾個菜鳥出任務了，好好休息。」

　　「當然。」

　　基地的寢室還是和睡眠膠囊一樣。

　　和從前不同的是，墨夜不可能再縮成一團依偎在他的身邊了。

　　周禦關了燈，枕著自己的胳膊，即將進入睡眠狀態。

　　他是個對環境的適應性很強的人。

　　就在他的思維即將沉落的那個瞬間，他忽然感覺到了什麼，猛地睜開了眼睛。

　　一個身影就坐在他的床邊！

　　而那個輪廓，周禦瞬間就能辨析出來和自己在玻璃牆的另一面見到的墨夜一模一樣！

　　周禦猛地就要彈坐起來，但對方卻先他一步，扣住了他的肩膀，將他壓了回去。

　　墨夜額前的髮絲垂落下來，發梢正好觸碰上周禦的額頭。

　　而那雙眼睛，即便是在沒有光線的房間裡，也顯得深邃到彷彿存在著另一個世界。

　　「你想做什麼？」周禦壓低了聲音說。

　　墨夜緩緩將自己的腦袋貼在了周禦的胸膛上：「我習慣了你抱著我。沒有你，我睡不著。」

　　周禦可以想像，如果這是夜靈形態的墨夜，也許正用鼻子貼著自己的下巴，輕輕的蹭著。

　　可惜，那只是擬態。

　　「是嗎……那麼我不在的這幾個月，難道你從沒有睡著過嗎？」

　　「是的，我從沒有睡著過。難道你不信嗎？」

　　「我不信。」

　　「那就去問問你最信任的宋致。」

　　墨夜的手指順著周禦的手腕緩慢地向上，如同撫摸一般，卻極有力度地將周禦的雙腕壓在枕邊。

　　這種全然被壓制的狀態，周禦從沒有經歷過。

　　而墨夜的手指嵌入了周禦的指縫之間，與他十指相扣。這樣繾綣的姿態，周禦卻無法沉浸下去。

　　「你可以不斷地懷疑我，周禦。然後再不斷地懷疑自己的感覺都是我帶給你的錯覺。但有一點你從來不知道，是你邀請我閱讀你的思維，讓我著迷於你的世界。」

　　墨夜直起了自己的背脊，傾向周禦。

　　周禦奮力反抗了起來，可就在那一刻，墨夜的身影消失不見了，就連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量也沒有了。

　　一切就像是幻覺。

　　但那怎麼可能是幻覺！

　　周禦坐起身來，他的背脊已經濕透了。

　　他拿過對講機，直接連通了宋致。

　　「墨夜在哪裡？」

　　「當然是在你今天見到他的那個地方。別告訴我，你想要我放他出來，像從前一樣睡在你的身邊。」

　　「你確定他還在那裡？」

　　「我確定。」宋致的回答相當肯定。

　　周禦直接終止了通話，按住自己的臉。

　　他習慣了克制一切，以及掌控一切，哪怕是自己的恐懼……但是他知道，從他隔著那面玻璃看見墨夜的那一刻，有什麼註定失控。

　　兩天以後，周禦和吳運分別帶領一個小隊離開基地，執行任務。

　　而這個任務相當特別，也和墨夜有著很大的關係。

　　墨夜是被巨力集團的研究員從夜靈島取樣的時候意外帶回來的，那個人就是圖林博士，胚胎學的頂尖學者。根據圖林博士留下的機密資料，他曾經進入過夜靈遺骨的洞穴，並且看見了那個巨型生物的骨架。

　　而還未孵化的墨夜，在千萬年來，也許就是被那個巨型生物所守護的，它是墨夜的守護者。

　　所謂的夜靈，從洞口將食物送進去給那個巨型生物。可是自從夜靈這個種族滅亡之後，得不到食物的守護者就死去了。而圖林博士卻成功將這個卵帶回了研究基地，卻許多年都沒有孵化。

　　就在周禦他們到達尼伯龍根不久，圖林博士卻在一次外出考察中失去了聯繫，保護他的一整支小隊也沒能回來。

　　宋致一直想要弄清楚圖林博士到底發生了什麼，但是圖林博士身上的定位器被損壞，停止發射信號，這也讓宋致無法派人前去尋找他。可就在周禦他們這一次回到尼伯龍根，圖林博士的定位器竟然又開始發信了。

　　這到底是巧合，還是圖林博士的求救？

　　圖林博士一直在研究還是胚胎的墨夜，他掌握著對於S級生物起源研究的第一手資料，宋致必須將他找回來。

　　在周禦離開基地之前，宋致要求他再去看看墨夜。

　　「我不希望在執行重要任務之前分心。」周禦在對講機裡回絕了宋致。

　　「他有話對你說，和你這次的任務有關。他腦袋裡的東西，除了你，不會和其他人……甚至於其他生物分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