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人離相擁
悠哉園
「春濃你去把香濃喚來,順帶帶了張太醫去我寢殿,讓他查一下那櫻花中添了什麽?」
江玉樹的話音中有著一點急切,急切中透著一點無奈。
他希望自己猜的是錯的,也希望這一切都不是真的。
這究竟還隱藏著什麽?
他想知道,
——也不想知道。
真相,有時候真的很殘忍!
春濃聽吩咐去了。
他走至榻邊,細細打量著這個男人。
此時,這個寄情山水,不喜朝堂的男子就靜靜地躺著,沒有一點生氣,等待他的隻有七日後的消殆。
這一切,來得太快,一點防備都沒有。
這一刻,走的太慢,哀戚充斥在屋內。
他看著這個男子,雖然不是自己的父親,可是在糅合靈魂的那一刻。江玉樹知道自己已經是他的孩子,撫國公府是自己來這個時空的寄託。
可如今,風雨飄搖。
——搖搖欲墜!
月光落在他白皙的臉上,暈染出清冷落寞的弧度。
乍驚涼夜裏,思緒恍若昨。
那個男子笑著朝他走來。慈愛的笑,溫和的笑。
帶著甜、攜著暖。
「……玉樹,這是張大千的佳作,父親送你細品如何?——
玉兒啊,王羲之的行楷你可有練習,馬虎不得!
孩子,你蕭曲進益,吹奏一曲吧?
孩子,父親的箏和你的蕭,試試!」
……
清音猶在耳,他卻不做曾。
大婚那日,他爲了自己屈膝,隻怕受人話柄。
嫁娶之時,他拍了自己一記,借此以慰心安。
這個人,是他的父親。
「公子~~~~~」春濃帶著香濃進來,打破了夜裏寂寞的沉思。
香濃膽怯,低身不語,眸中儘是丫頭下人應該有的謙卑。
江玉樹靜坐,眸光不擡。臉若冰淩,氣若清霜,兀自不語。
有時候,這種安靜的詭異氛圍,更容易瓦解一個人的心理。
外頭月上中天,室內落針可聞。
下半夜,張太醫來報,說了結果。
江玉樹聽後,面上月華無波,可手指適當的脆響聲暴露他的不平靜。
「香濃,你還不說嗎?」
香濃跪地,臉上儘是可憐,「公子,奴婢不知所說是何?」
江玉樹輕笑:「是嗎?」
笑中透著冷。
——是江玉樹這些年不曾有的冷。
他說完,靜默一晌。
「這些年,我待你不薄。」
女子低頭,被他前所未有的冷嚇到,身子竟有微微的顫抖。
「雙蝴蝶!多美,可惜了……」
他話裡竟有著對『雙蝴蝶』的心疼與可惜。
香濃吃驚,不可思議,擡頭直直盯著眼前的人。
他不管不顧,兀自一嘆,話語悠然,清寒襲來,似秋日霜風。
「本公子喜愛了多年的櫻花,險些送了自己性命,香濃!撫國公府可虧待過你?」
「公子,奴婢真不知道。」
香濃哀然,話語倔強,看不出破綻。
江玉樹不想和眼前的人糾纏,看了張太醫一眼。
「清玉公子中了『雙蝴蝶』,你還不說嗎?」
女子呆楞。
雙蝴蝶,怎麼會?
不可能的!
怎麼會查出來?
「公子,雙蝴蝶……」
香濃回神,正欲開口,張太醫不待她解釋。
「雙蝴蝶,如其名字,枝葉脈絡如蝴蝶,故有此名。可它也是有害之物。用它徑葉熬了水,澆灌櫻花,時日稍短,倒也還好。
時日一長,櫻花根部吸收後,開花慢慢釋放毒素,混合櫻花清香,自是察覺不到,人吸入後,竭力掏空身子,最後虛耗而亡。
最明顯的一點就是
——碰、過、雙、蝴、蝶、的、人,每、日、困、倦、不、斷。」
春濃回想香濃和自己這麼多年,總是迷糊的多,如今張太醫一說,終是明白,這不是她年紀小,而是中了毒。
她再也抑制不住衝動,最先跑到香濃身邊,搖晃,嘶吼,憤怒。
「香濃,你怎麼可以這樣對公子,公子沒有苛待你,你為什麼?為什麼?」
香濃見太醫說的明白,也不願再假裝。
輕笑一聲,笑聲淒厲,似嘔血杜鵑。沒有了當初困頓的狀態,悠悠起身,挺直了背。
「終於真相大白了。我!終於可以解脫了。這麼多年,真累啊。」
她話裡有著從來沒有的輕鬆。謙卑不再,眉眼俏麗。
江玉樹從未好好看過身邊的丫頭,卻瞧見她在月華的映射下,竟多了一抹芳華,氣質渾然,一筆勾勒,很是嬌美。
這麼些年,終究錯信了。
春濃還是不敢相信這個和自己一道的女子會存了壞心思。
「香濃,你為什麼要害公子?」
她坦然,光明磊落。
「公子,是奴婢對不住您。那雙蝴蝶是奴婢搗碎成汁混入清水,放入您榻前的櫻花裡,也是奴婢負責照看。
奴婢碰過雙蝴蝶,所以每日睏倦。公子是男子,底子好,難得熬到現在。」
江玉樹眼不帶擡,依舊靜坐,話語淩霜:「說!誰指使你的?」
女子靜靜,不予回答。
「你還不說嗎?」
「公子,奴婢也是沒有選擇。」
沒有選擇,何來結果?再問下去,又添傷亡。
江玉樹不想問了。他知道,她不會說。
「管家,給她支五十兩銀子。」
江秋氏不開心了,「玉兒,好不容易找出這些年害你身子之人,不能簡單放過。」
「母親。父親危在旦夕,孩兒不想再見血腥。由她去吧。」
江秋氏不饒:「她可是要害你性命,怎能輕饒?」
「管家,結賬!」他利落吩咐。
「公子~~」香濃吃驚,心裡感念,不欲離去。
「趁我沒有改變主意,走!」
眾人望著這個伺候了江玉樹六年的丫頭,不明江玉樹心裡所想。
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可隻有江玉樹自己知道剛來這個時空最先見到的是這兩個姑娘。或許是第一印象作怪,也或許是江玉樹骨子的不願。
沒人知道,那個曾經說『欲害我命,必然還之』的男子,在聽到那句『別無選擇』後,終是放了那女子一馬。
江玉樹,你自己也是別無選擇,不是嗎?
人處十丈軟紅,何來輕易選擇?
香濃走了,帶著感激,懷著感念。
從此撫國公府再也沒有了一個叫香濃的丫頭。後來的那場征戰中,她終是以己之命,還了江玉樹的恩情。
烽煙蜿蜒地,黑土葬紅顏。
江玉樹安撫好江秋氏還有悠哉園的一切後,就回了寢殿,卻見趙毅風在屋中靜坐。
「殿下不累嗎?天色已晚。」
「本殿睡不著,想和你說說話。」
江玉樹淺笑一聲,徑直倒了一杯茶:「殿下,想說什麼?」
「香粉,也就是鳳和。」
江玉樹:「哦?殿下請講。」
「母後說鳳和不是天傾特有的媚藥,而且這香粉中的『破地芝』不是天傾的!清玉,你還要查嗎?放手,可好?」
男子重複上次在皇子府沒說完的話,還是勸江玉樹放棄。
「殿下的意思是鳳和之事牽涉他國?」
「清玉,此事揭過,如何?」
清雅的男子靜坐,睫毛低垂,泠泠姿態。
「殿下,何其可笑?這府裡居心叵測,現如今臣的父親……」
江玉樹沒有說下去。隻是淡淡的坐著,看不出喜怒,看不出表情。
趙毅風知他難受,還是想勸說他放手。-思-兔-網-
「殿下,不必再勸,清玉定會找出害我父親之人。」
趙毅風不接話,安靜良久。
他似乎有不好的預感,預感鳳和之事一出,眼前的人就會離開。像那歷練凡塵的仙,塵世之事一了,隨時準備飄然離去……
控制不住的話,說出了口。
「清玉,我可以抱你嗎?」
眼前的男子怔忡一刻,收斂了倔強和不甘,頭輕輕偏轉。
這個男人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不管是對兄弟逝去的不釋懷,還是他落寞渴望溫暖。
皇天無親!
他,隻是一個不喜寂寞的人。
他有些不確定,鳳和之事怕是再難轉圜,此番過後,這樣靜謐相守的夜晚,或許不會有了。
猶豫一刻,拋卻一身束縛,懈去一身煩躁,隨著心走。
默認,同意。
待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就感覺一個溫暖的胸膛包-裹自己,雄渾氣息噴灑在耳邊。腰間的手越來越大力,似是抓著一件珍寶。
後背傳來的氣息,隔著薄薄衣衫,燙人!
趙毅風貪戀的吸取眼前之人氣息。
江玉樹沒有抗拒,任由他抱著,用他灼熱的氣息體溫,去溫暖那顆怕寂寞的心。
這個擁抱,簡單純粹。
兩顆心,落寞的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