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大結局下)
七月。
風雨欲來,瓢潑之勢。
天帝下旨:江家二房勾結,證據確鑿,人命著一,定秋後處斬。其兩子流放東境。江秋氏,江玉芝流放西境,江玉芝充軍。三房流放嶺南,其子永絕科舉仕途。
眾人再不甘,聖命難爲。趙毅風,江玉樹反覆求情。天帝顧念,予以輕罰。江曲氏手上人命一條,殺人償命。天帝判的合理。
江秋氏在流放前夕,回府取了玉簫,「天藍玨」,書信。
流放當天。
兇神惡煞的士兵一列列,催促離去的人。江秋氏淚眼婆娑的看著江玉樹,招了招手。
江玉樹剛想出聲勸慰,江秋氏搶先開口,「玉兒,喚我一聲娘親。」
男子猶豫,本是喚母親,怎的要換,這情境像上次父親去世一樣。他忽然不安起來,「母親……」
江秋氏笑看她神色變化,解釋道:「玉兒莫怕,這次別離,再見怕是艱難。母親是想留個念想。」
男子不定,心裏的不安感越來越強,強壓酸澀,輕輕喚了聲,「娘……」
女子燦爛一笑。
官兵催促。
「玉兒,這是玉簫,你拿著。」
男子接過,觸手溫涼,玉質剔透,乃是佳品。
「這是天藍玨。還有書信一封,三日後打開。」
江玉樹好奇,「母親,爲何要三日後?」
女子笑笑,溺愛的看著他,「聽母親的。」
日頭火辣辣,眾人等候他們話別,心裏早就不耐,開始催促,江玉樹本想還多說些,沒想到引起群憤。押送的士兵瞪了一眼又一眼,雖是不敢說話,可心裏不滿。
江秋氏忽然湊近江玉樹耳邊,輕聲說了句話,就快步隨著士兵離去。
一行人,漸行漸遠,慢慢消失不再。
隻留下江玉樹一人呆愣在原地,良久沒有反應過來。
待他反應過來,早已沒了眾人影子。隻留下火辣辣的日頭,還有陣陣煙塵。
他順著原道返回皇子府,身上的感覺想當初選秀出宮一樣。汗水濕透,冰涼無溫。
那時他是害怕,可現在,是孤寂。
趙毅風在皇子府的門口靜候,待見著江玉樹腳步虛浮的回來,大步過去迎了人。
「清玉,你莫傷懷。是本殿無用,沒能幫到江家。」
江玉樹沒有搭理他,身形落寞的向內室走去。
思緒還在江秋氏的話上。形如木偶般,他忽然覺得天地間就隻有一個他。
疲倦如斯,豔陽高照。
江玉樹睡了,睡得深沉,南柯一夢,讓其沉醉。
趙毅風看他睡的深沉,隻能靜靜守在榻邊。
三日後
江玉樹醒來,得到一個晴天霹靂的消息。
——江秋氏沒了。
那一刻,他似高塔般,一瞬間失重坍塌。
忽然想起那日江秋氏的話。
書信。對,書信!
他打開書信,踉蹌後退一步,不敢相信。
江玉樹,天地之大,竟沒有你的容身之處。
來此異世,已是孤身。
上蒼,你何其殘忍?
知了聲聲,沉悶壓抑。狂風大作,風雨欲來。
乾元殿。
趙毅風,天帝。
「父皇,兒臣已經沒了二弟。父皇就成全兒臣和清玉。」
「荒謬,你『美人煞』的命格全是荒唐,怎麽可以和男子婚配?這是笑話。」
「笑話不也是父皇所賜嗎?父皇信道,信賴風輕,如果不是父皇。兒臣怎麽會有這荒唐的命格?」
「趙毅風,你反了嗎?」
「兒臣不敢。兒臣不想和清玉分開。」
「趙毅風,朕已經重振禮法,你此番有悖倫理。」天帝沉聲。
「兒臣不在乎什麽倫理,兒臣隻想和清玉一道。」他堅持。
「你要挑釁皇家權威嗎?你這是大逆不道。」
「父皇!兒臣和清玉一起,就算放棄皇子身份,兒臣也願意,求父皇收回聖旨。」
「朕是皇上,要堵住悠悠萬民之口。你是皇子,一舉一動昭示皇家威嚴。放棄身份豈是隨口就說的?身爲皇家人,你逃不脫。」
「父皇!」
「朕意已決。」
「父皇就不怕二弟寒心嗎?這些年兒臣因爲命格,孤苦一人。父皇下旨廢婚,那置清玉於何地?」
「你放肆,禮部已經重擬法規。如果此事一成,朕的臉面往那擱?朕如何給天下人一個說法?」
「父皇,兒臣這些年沒求過什麽。父皇就給成全吧。」
「任何事都行,唯獨此事沒得商量。」
「父皇……」
「退下!」
趙毅風無奈,躬身退下。卻倔強的跪在乾元殿門口,不願離去。
風來了,雨來了,嘩、嘩、嘩。瓢潑之勢,積水成溪。
男子跪地,背影挺拔。
「父皇,兒臣求您留清玉名號。」
「父皇,兒臣求您留清玉名號」
「……」
一聲一聲,和著雷聲。
他跪地求自己的父皇,傲氣的他,冰冷的他,現在落魄。隻是求這個帝王給江玉樹留一個名號。
廢婚,無力轉圜。
他,隻想留一個名號做念想。
「清玉公子」是「皇子妃」的別稱,也是他的心意。
現在,他怕,怕最後的牽絆都失去。
他在求他。
血水蔓延在乾元殿門口,染紅一片。像他赤誠的心。
兩日後。
天帝拗不過,下旨留「清玉公子」別號,昭告天下。不追究江玉樹罪責,從此與皇家再無瓜葛。
皇子府
江玉樹得到消息時,無奈一笑。
最後,連天都不放過他。
江玉樹,你沒有家了呀!
雨依舊下,連續不停。
「香濃。」他一聲喚。
「公子」
「收拾東西,走吧!」他一聲嘆,無限悲涼。
趙毅風回來時,就看見江玉樹拿著包袱,一身白衣,翩然儒雅。
「清玉,你這是作何?」
「離開!」
「本殿已經求了父皇,清玉別走。」
「哦?殿下也知道,陛下下旨,你我婚約作廢。那江某還留在這做甚麽?」
趙毅風沉默,雨打在臉上,模糊了輪廓。
江玉樹撐著一把三十二骨油紙傘,白衣沾濕,俊逸出塵。從他面前走過,趙毅風眼睜睜看他要離去,不由自主的伸手抓住了他手腕,「別走!」
男子在傘下,回頭輕看,「趙毅風,江玉樹沒有家了。」
江玉樹,沒有家了。
紅塵之大,沒有我的容身之地呀。
那聲音裏的落寞與蒼涼,直到多年後趙毅風回想還是覺得心酸害怕。他竭盡全力,尋便人間,才讓他感覺到溫暖。才給了他一個家。
這一刻,趙毅風想哭。
他在乎的他沒能守住。
趙毅風抓著他的手腕不欲放下,男子慍怒,「殿下放手!」
他收了手,眼睜睜看他從身邊走過。
男子背影孤立,漸行漸遠,似冰山漸消,暖陽藏雲。
趙毅風抑制不住,嘶吼,「江玉樹,有趙毅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白衣男子身子一頓,背影頎長,「那殿下希望江某以何種身份和殿下相處,是男寵?幕僚?還是……」
趙毅風啞然。是啊,身處高位,自己和他又該以什麽身份相處?
他從始至終不願,又該如何和他在一起?
雨打在傘上滴答滴答,迷濛了水霧中白色的影。
那是他飄然離去的影子嗎?
白衣男子離去,不再轉身。模糊中隻聽到一句呢喃,「趙毅風對不起你。」就眼前一片黑,沒了知覺。
他因爲「美人煞」娶了他,卻也因爲「美人煞」失去他。
原來,與君相逢,玉樹臨風。
皆是荒唐!
天傾天歷四年七月,帝下旨,廢婚。留清玉公子名號,玉牒除名。宗族罪責,與其無尤。
PS:至此,卷一:美人煞——玉樹臨風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