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沉醉東風‧禮物
四月,杏花微雨。
這幾日,趙毅風總覺得江玉樹很開心,不是那種習慣性的溫和淺笑,那種笑意直達眼底。
當趙毅風追問時,江玉樹「啪」的一聲手扣玉簫:「塵緣大師的話要應了!」
一想到趙毅風紫微命格,三星聚合,離助他走至高位更近一步,江玉樹笑的更加真實。隻覺得身子再也不似從前那般寒涼……
「江某若是沒有記錯,殿下的生辰快到了。江某送你一份大禮如何?」
趙毅風詫異:「本王未說生辰,玉樹如何知道?」
「殿下前不久還說江某乃是麒麟之才,怎麽這麽快就忘了,殿下真是貴人事忙。」江玉樹挑過玉簫,忽的收斂笑意,面色凝重的問趙毅風:「殿下,若南燕計囊賀千丈定居百邑城,殿下可會接納於他,過往不咎,甚至完全信任於他?」
趙毅風皺眉,「賀千丈衷心南燕,心思詭譎,一旦用計,任何與他敵對的國家絕對沒有好下場,如此陰險狠毒之人。本王唯恐避之!」
南燕野心不小,隻是因爲先祖時期盟約約束,目前按兵不動,國內王室動亂,無暇分心。現今,盟約即將大限,到那時,南燕與他國聯合攻打天傾,天傾兒郎豈有命在?而賀千丈身爲南燕人,衷心護國,計謀陰損,這樣的人要趙毅風用,風險著實過大!
「那殿下可還記得『殺破狼』預言?」
「『紫微』,『破軍』,『貪狼』三星聚合實爲殺破狼。殿下主紫微,江某主破軍,而這……賀先生嘛——
乃『貪狼』之士,所以詭譎狡猾也無異常。江某既舉薦到此,不知殿下意下何爲?」
一剎那,過往前塵飄飛遊走,宮中爭鬥,侯府算計,人心猜度,親情疏離,皇家遺棄,各種無奈,涼薄,恐懼,不安的思緒湧入,趙毅風的臉上出現了複雜的表情,不是他不信,實則皇家無親,早已冰冷了心。
可,看著江玉樹清俊臉上的鄭重以及那抹溫和笑中的聖潔,趙毅風定下了心裏的不安。
「本王說過,玉樹以後若想有舉薦的人不用向本王報備。」這百邑城是趙毅風欠你的,是讓你施展抱負的天地。
江玉樹笑著搖頭:「殿下也太過任性,這百邑城還是殿下當家,江某可不想背上禍亂皇室的罪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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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定他無華的眸,他字字鏗鏘:「隻要是玉樹你舉薦的人,本王都會毫無遺慮的任用!」
我信你,從一開始我就信你,這一句勝過千言萬語。
江玉樹溫和一笑,保持他慣常的儒雅:「賀千丈是詭譎之士,若有他真心相助,殿下帝王之路將會順遂。如果百邑城的將士不支持你,不明白你。江某也會一直在殿下身邊,歲月見證,終有一天整個天傾將會感激殿下。」
他說:他會一直在自己身邊……
看著他清俊的容顏,一瞬心安,他會一直在自己身邊,隻要他在自己身邊就夠了。隻要他還在……什麽都無需思量……
「本王心太小,隻能容下一抹櫻紅,家國天下都不是我的謀劃。」趙毅風在江玉樹看不見的地方呢喃自話:「走至高位,君臨天下,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啊,我也隻想給你一個家!玉樹,爲了給你一份溫暖,我願意爲你顛覆天下,成爲千古罪人……,更何況背負百邑眾將質疑?」
因爲相信,所以傾覆;因爲愧疚,所以珍惜。
趙毅風啊趙毅風,他因你家破人亡,浮萍一生,浪跡江湖。千裏寄櫻紅,流水傳尺素,高山流水情,願君平安意。他這般待你,你又有什麽理由拒絕?你又有什麽緣由辜負?
玉樹,這一切都是爲了你啊……
江玉樹負手站立,靜默不語。他忽然慶幸自己看不到,不用看到趙毅風深情的眸子。可腦海中依舊能能織幻出他對視自己深情溫柔的一幕。趙毅風能答應用賀千丈,不是因爲塵緣的預言,也不是因爲賀千丈不可缺,而這一切都是因爲自己。
這一切都糅合了他的情誼,對自己的情誼。
趙毅風,若有一天你知道,今日所做的一切都是算計,你會不會恨我?
四月十日,趙毅風生辰
對江玉樹說的賀千丈趙毅風心中留有一絲好奇,畢竟能做計囊的人不容小覷。尤其還是『貪狼』詭譎之士。
當賀千丈進帳時,趙毅風臉上稍稍有的一絲弧度瞬時消散。
——醉仙樓的醉鬼,那個不請自入進入他人雅間的醉鬼。
趙毅風詫異的看向江玉樹:「玉樹,這就是賀千丈?」青冥嗡嗡,亟待而出。
賀千丈「嘩」的一甩摺扇,笑意悠悠:「定王殿下,我們又見面了。久違,久違。」
「本王當何人是南燕計囊,原是一醉鬼!」趙毅風鐵著臉,顯然對賀千丈沒有好印象。「玉樹,這人!……」
江玉樹抱拳一禮:「賀先生,幸會。」
賀千丈急忙伸手虛扶起江玉樹:「公子大禮,千丈不敢當。」
「殿下忘了答應江某什麽?」
——既往不咎,重用於他。
趙毅風臉色凝重,忽的抽劍青冥,向賀千丈揮去,「既是玉樹舉薦的人,本王定會任用!但本王要看看賀先生值不值得本王大用!」青冥青光晃眼,直逼賀千丈眼眸,劍氣灼熱。堪堪刺來,一往無前,不可阻擋!
賀千丈心下瞭然,這是試探自己本事,旋即摺扇橫出,格擋青冥,絲絲火花外冒。「賀某人得罪了。」
摺扇和青冥不遑多讓,兩人飛身出賬,來回二十招,摺扇,劍光,扇影青光交織。好一幅縱情比鬥圖!
比到深處,兩人累及停歇,趙毅風陰沉的臉色散去,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先生,多有得罪。賀先生負有才名,這武藝也不可忽視,招招狠辣。應了先生名頭。」
賀千丈也不作怪他說自己陰狠,端的瀟灑倜儻,詼諧風趣:「武藝熟識一二,用來防身,也混口飯吃。」
趙毅風收斂冷傲,一個利落動作:「先生,請!」
賀千丈也不推拒,「啪」的一收摺扇,撩衣進入內室。
這一進內室,江玉樹,趙毅風,賀千丈,莫雲四人整整商討了三天。商討的結果沒人知道,隻能從後來的戰爭中推知一二。
百邑城所有的人知道自己的領軍人物中多了位軍師。這位軍師風趣幽默,瀟灑倜儻。但也陰險詭譎,計謀頻出。
是個不可小瞧的人物。而賀千丈此生忠於趙毅風,敬仰江玉樹,永無背叛,爲百邑城,甚至以後的姜國鞠躬盡瘁。
姜國『畫壁』功臣牆上的開國功臣之一賀千丈,此生忠於姜國,再無異心。也是他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將那段顛覆天下的傳奇公開出來,更是他將《玉樹風筆錄》下卷公開,讓世人知道男子相戀也可以跨越家國,後嗣,成爲美談。
本來趙毅風還擔心自己任命賀千丈會遭到百邑眾將反對,可有了一個江玉樹的例子,再加上賀千丈爲人親和,所有不服要反的聲音漸漸被壓下。連趙毅風都不得不佩服賀千丈擅長人心周轉。
趙毅風明白賀千丈就是江玉樹送給自己的一份大禮,三星聚合,江山在手。
可自己又何德何能值他如此?
「趙毅風……」一道碧玉色彩直達眼前。「江某知曉今日殿下生辰,無以爲送,不知賀先生殿下可滿意?」
伸手接住那道碧玉,欣然一笑:「這是本王此生收到的最好的禮物!」
你送的,就是最好,再無其他。
他擡眸,他垂首。
他淺淺一笑,他眉眼溫柔。
一瞬,隻覺:暖風春水綠,驚鴻舞翩躚……
百邑城的事務繁多,江玉樹,趙毅風曾經需過度虛耗才能處理的事現在大大減輕,有賀千丈不辭勞苦處理軍務,莫雲分擔訓兵。
趙毅風能尋一份自在就尋一份自在,曾經答應江玉樹帶他去看嫣然美景的諾言也因爲賀千丈的到來慢慢得到應證。
隻要趙毅風空閒下來,就會帶著江玉樹看山看水,真正的瀟灑自在,不惹紅塵。
櫻紅退卻,香荷殘葉,楓紅凋零,雪落無聲。
萬物變化,轉眼間,一年指間沙。
這一年趙毅風遠離皇宮人心詭譎,權勢算計,勾心鬥角。
策馬紅塵、瀟瀟灑灑、治理風沙、舞劍作畫、箏蕭合奏、高山流水、賞月賞花、下棋訓兵——有他在的日子,仿若曾經孤苦的二十年都是過眼雲煙。
那些無數個黑夜交織,寒風肆意的夜,終是被他那抹溫和的笑點亮。
原來世間還可以這麽美妙——因爲他在身邊。
多年後,趙毅風回想起來,才發現自己一開始和他的相遇,就注定了自己要像飛蛾一樣,勇往直前,去觸摸他的羽翼,去找尋那一抹光亮。
人說,蝴蝶飛不過滄海,是因爲滄海那邊沒有了等待。
縱使滄海那邊沒有等待,他也要飛蛾撲火。
是因,枯葉成蝶,隻爲你所願的滄海桑田。
紅塵紛擾,世事變遷,亂世更疊,鉛華退卻,他才發現自己這一生執著的無非就是和他在一起。
他也終於知道,
自己等候的、追尋的、執著的、渴望的。
就是在這一瞬,這一剎,這一刻和他在一起的溫暖……
——長夜漫漫寂如斯,願爲朱顏思上邪。
每日十五,江玉樹眉間櫻紅不正常,而趙毅風總會守在江玉樹身邊,縱使對江玉樹眉間櫻紅變化無常持有懷疑態度,他也不會追問,因爲他知道——愛的前提,是尊重。
可唯獨對江玉樹身子寒涼一事,趙毅風可謂想盡了辦法,上好的銀絲炭,金貴的貂絨披風,上等材質的手爐,能讓江玉樹不再那麽冰涼的東西趙毅風能做的都做了,可還是無甚效果,那寒涼的感覺讓趙毅風自己都會害怕。
於是,趙毅風就成日叨叨——多曬太陽,多出去走走,寒冬披風暖爐不能少,暑熱時期油紙傘不能缺……百邑城所有的人都知道,看似冷傲端肅的人實則很嘮叨,對江玉樹格外柔情。
「玉樹,今日你生辰,送你一份大禮。」趙毅風欣喜進帳,撣了撣身上的黃沙,用水撲了撲身上的暑熱。百邑城位於天傾東部,黃沙千裏,禿鷹盤旋,八月的天風沙灼人體膚,與天傾皇城的氤氳水汽朦朧相比多了份磨礪人心的狂放肅殺。
外面高溫炙熱,帳內清涼悠悠。江玉樹白衣翩然,手持茶盞,動作行雲流水。感受到他進來,淺笑著點頭算作應答。
趙毅風見他又在煮茶投入的模樣,鄭重其事的勸解:「玉樹,你這煮茶也不需這麽投入。身子重要,玉樹本就是品茗蕭樂一等,腹有才情。你這樣還讓本王如何堪配,這百邑城眾將都如何看本王?」
江玉樹依舊煮茶,不理會趙毅風的勸解。趙毅風見他不理,接過他手裏的茶具,「歇會吧。」
江玉樹手下發力,不欲鬆手,冷聲道:「殿下有心思懈怠,不如來和江某探討,以免日後胸無點墨,惹他人笑話!」
見他冷聲,趙毅風淡淡一笑:「玉樹莫惱,我送你一件禮物。今日是你生辰,修身養性不缺這日。」
江玉樹手上的動作倏地一頓,感受趙毅風接下來要做的事。
手中一道溫涼,他將玉簫遞到自己手中,緊而牽著自己起身。
一聲簾動,有人進來。
趙毅風靜靜站在江玉樹身邊,淡淡一笑。
來人身軀高大,相貌堂堂。一雙眼光射寒星,兩彎眉渾如劍刷,身量魁實,粗獷中帶著狂放,一股正氣。
趙毅風看著進帳的人,輕輕點頭,算作見禮。
眼盲人看不到,隻能依賴聽覺,饒是江玉樹耳力甚好也不知此人是誰。他保持著慣常的笑容:「來人是?」
歷經風沙洗禮的人,多了一份粗獷。看到他白衣翩然,不惹塵世,心下大安。
可,那雙眼睛是怎麽回事?!
爲什麽江家敗落後,他會成爲這樣。
曾經爲了撫國公府容華,他屈從自己;撫國公府內亂,他眼睜睜看著親人散的散,走的走;聖上下旨廢婚,他無家可歸,漂泊無依。
縱使身子孱弱,可他爲什麽會瞎了?
還有那眉間櫻紅,堪比女子豔麗。
上蒼,你都對他做了什麽?
進帳的人不說一話,可看著江玉樹的眸光,分明是心疼。
趙毅風淡然瞧著來人不可置信的表情,湊近江玉樹耳邊輕聲道:「這份禮物玉樹定會滿意,本王不做打擾。」說罷,撩衣出了營帳,走至那人身邊,輕拍了一記。
對視中,兩人心知肚明。
江玉樹溫和淺笑:「閣下是?可否告知名諱?」
那人看著江玉樹,木木的走近他,伸手欲觸玉簫。
感受到有人接近,江玉樹眼眸一緊,眉間櫻紅肅殺流溢,玉簫煞氣輕顯,旋即準備出手。
那人感受到玉簫煞氣,手迅速收回,不敢想像的是他動作淩厲,疾風狠辣。曾經他溫和孱弱,有習武的潛質,趙毅風也教過他,可不曾想進益這般大。
利落出手,鉗住玉簫,他開口:「二弟!」
一瞬間呆愣,他?是他?江玉芝……
不會,他明明在西境,怎麽會到東境來。
竭力搖了搖頭,是幻覺吧……
「閣下到底是誰?」
那人清了清嗓子,朗聲道:「二弟!是兄弟玉芝。」
手上動作一頓,玉簫忽的脫手,一瞬間身上熱血躥騰,充斥每一絲肌理,腦中「嗡嗡」作響,無數道聲音迴蕩。
二弟……是大哥玉芝……
江玉樹有哥哥了,大哥回來了……
他踉蹌幾步,用力找尋江玉芝所在。
江玉芝拾起玉簫,緩緩遞到他手裏,看著他因激動欣喜微微發紅的臉。
忽的一記用力將人攬進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