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和親
承光帝回來了,這就意味著,給蕭無塵撐腰的人回來了。
那些眼看著蕭無塵當真大剌剌的不肯和其他人一樣老老實實的替皇后守孝的人,雖然心中氣苦憋悶,但也不敢再胡亂斥責蕭無塵,而是按捺下性子,打算在三日之後,聖上重新上朝的時候,那時再開始上奏摺,討論太子的孝與不孝。
蕭無塵卻不甚在意那些。
他心中清楚,那些想要用“不孝”的帽子來壓他的人,很多都是背後有人的臣子,身子那些人,最後很可能會聯合起來,一起想方設法用“不孝”二字來攻擊他。
可是,那又如何呢?
蕭無塵回到東宮,在鋪了厚厚的皮子的座椅上坐著,看著來來回回的送著承光帝的大筆賞賜的人,他心中清楚,無論那些人費多大的力氣,只要他的父皇決意要他做這個太子,讓他繼承皇位,那麼,那些人是無論如何也翻不出甚麼浪花來的。
要知道,前世因為沈妃之故,蕭無塵當夜根本不知道皇后的死,甚至直到第二日天亮了,椒房殿裏被諸多妃嬪命婦跪滿了的時候,他才穿著一身不合守孝禮制的衣衫,奔到了椒房殿……
彼時,蕭無塵尚且不知道母后留下的那道懿旨的存在。
那種情形之下,上至群臣,下至百姓,統統都在指責他的不孝,認為他不堪為儲君。
可是,就算如此,父皇依舊力排眾議,安安穩穩的將皇位傳給了他,並且還想方設法讓皇叔沒有去封地,而是留下來幫他。
蕭無塵神色恍惚的想到前世的那些事情,心中很是篤定,前世那種情形之下,父皇都能按壓住那些人,那麼此生,他的情形比前世要好得多,父皇定然也能按壓下那些人。
他根本無需在乎那些人。
在父皇還在世的時候,父皇會以一人之力,讓他的儲位坐的穩穩地;在父皇過世之後,皇叔則是以一人之力,在他彼時身子重創的時候,將他的皇位穩穩保全。
蕭無塵慢慢放鬆,將自己埋在了寬大的座椅裏。
是了,他根本無需那般出色和辛苦,他有父皇,有皇叔,他完全可以無能一些,放縱一些,昏庸一些。
蕭無塵這樣想著,就在座椅裏頭沉沉的睡了過去。
阿啞和阿藥正在一旁守著,見到蕭無塵睡去,阿啞不會說話,外頭看了片刻,見蕭無塵果真睡得沉了,就推了推阿藥。
阿藥立刻就跑出去尋阿壯和阿醜來,輕手輕腳的背著蕭無塵去床上歇息。
阿藥、阿壯和阿醜三人這才悄悄離開,去外頭吩咐人繼續做事。
阿藥和阿壯的長處和名字一樣,阿藥最擅長的就是做藥膳、煎藥、試藥以及聞到各種□□的滋味;阿壯則是力氣出眾,同時拳腳出眾,蕭無塵只要外出,就必然會帶著他的。
阿醜形容醜陋,尋常甚至嚇哭過那些皇親國戚帶來的小孩子。而他的長處與阿藥和阿醜略有不同,他雖醜,卻是真正的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且和蕭無塵一樣過目不忘。蕭無塵因此倒是頗為看重他。
阿啞見三人走了,在蕭無塵的床下鋪了厚厚的被子,也睡了過去。
他卻是和那三人都不一樣的。
他生來就啞,從未開口說過話,然而素日裏運氣卻是極好的,瞧,他現下不就是被派來太子身邊了麼?太子長得好,人也好,從不為難輕視他們。阿啞這樣想著,就美滋滋的睡著了。夢裏只盼著,能伺候太子一輩子。
阿啞睡著了,阿壯、阿醜、阿藥幾個則是在阮公公的指揮下,把東宮裏的那些跪坐的席子等坐具,全都撤換了下去,換成了寬大的座椅或是臥榻等,同時還換了高高的桌子,鋪了柔.軟的皮子,務必讓太子明日能用的舒坦。
蕭無塵因喝了藥,沉沉睡去。
承光帝卻是一宿沒有睡。
他不能去椒房殿守著皇后,只能在自己的寢宮裏,捧著皇后為他繡的荷包發呆。
余公公在一旁瞧了,心裏歎息之餘,只能勸道:“陛下這樣苦了自己,娘娘在地下知道了,怕是會自責的。”
承光帝聞言,苦笑道:“朕只怕她會怪朕。”
明知蕭無塵身子不好,並不適宜做下一任的皇帝,明知儲君難為,可是,他還是讓蕭無塵做了太子,還是一意孤行的打算讓蕭無塵繼承皇位。
哪怕是前路艱險。
余公公只勸道:“陛下這句話卻是錯了。娘娘素來心疼陛下,凡事無論大小,都為陛下著想。當初五王奪嫡、元王逼宮之後,多少人都盼著陛下能立皇侄或是皇孫為儲君,唯有娘娘力排眾議,納了不少好生養的人家的女子進宮,為陛下誕育子嗣。甚至還將自己嫡親的妹妹送進了宮來,後來娘娘幸而有孕,卻被太醫告知身子不宜生養,可娘娘還是冒著身子不適的風險生育了太子……娘娘如此為陛下著想,又哪里會責怪陛下?即便是陛下不看重自己的身子,娘娘在地下,也只會責怪自己福薄,竟是不能活著繼續照看陛下而已。”
余公公這般說著,也忍不住開始抹淚——無論他人如何說,余公公卻是心中明白,沈皇后的的確確是仁厚寬慈,公平公正的皇后的。這樣的沈皇后死了,饒是余公公這等在宮裏見慣了各種生死的人,也忍不住心中唏噓。
承光帝聽了,心中歎息良久,直到余公公再次催促,方才就寢。
——罷罷罷,既然事已至此,既然無塵不得不做這個儲君,那麼,他就好好的為無塵將未來的路鋪好罷。
等到鋪好了,他也就能安安心心的去見梓童了。
承光帝如此想罷,終是淺淺睡去。
接下來的兩日,蕭無塵白日裏都往椒房殿去守著皇后,夜裏便回東宮歇息,將皇后留下來的那道懿旨執行的徹徹底底。
而蕭無塵在椒房殿的兩日,但凡入口的東西,都是阿藥、阿啞從東宮裝在精緻的飯盒裏帶過來的,絲毫不肯用椒房殿的任何一件東西。
四公主在一旁瞧了,心中只覺恨恨。
而那些心中期冀著太子能隨著皇后一道去了的人,也只得把那些心思按捺下去無論如何,在這種關頭,絲毫不敢多想多做。
而椒房殿明面上是皇后的寢宮,椒房殿的人也該都是皇后的人。蕭無塵身為皇后獨子,自然應當信得過這些人。
偏偏蕭無塵是重生一次的人,他心中明白,椒房殿裏頭的皇后的親信,的確是皇后的親信,因為這些親信的家人都住在魏陽侯府之中,自然是要聽皇后的話的。
只是可惜,那些人除了聽皇后的話之外,更加聽魏陽侯和沈妃的話。
而沈妃膝下,還有一個比蕭無塵要健康得多的皇子。
“殿下,這茶是您最喜歡的,是老奴親自為你煮的。您知道,老奴老了,多少年沒有做過這些瑣事了,現下好容易煮了您最喜歡的茶水……”
皇后的乳母正端著一杯熱茶,捧到了蕭無塵的身邊,大有蕭無塵不喝,她便不離開的架勢。
畢竟,她的身份不比旁人。她是皇后乳母秦氏,連皇后尚且要敬重她一分,到了皇后的兒子蕭無塵這裏,自然要再多信任她兩分才是。
然而蕭無塵卻只略略抬了抬眼皮,看了她一眼,便垂下眼眸,繼續捧著手爐,思念自己的母后。
秦氏臉色的笑容頓時一僵。
阿啞不會說話,只是有些憤怒的看她。
阿藥擋在了阿啞面前,皮笑肉不笑地道:“秦嬤嬤真是貴人多忘事。咱們殿下.身子不比旁人,一到秋冬時候,就氣血不足,手足冰涼。太醫說了,這茶是涼物,殿下夏日裏偶爾嘗嘗便也罷了,這秋冬時候,殿下是絕對不能碰的。”
爾後又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秦嬤嬤,“這話太醫囑咐了咱們多次,連皇后也囑咐了許多次。都說皇后身邊最親近信任的人是秦嬤嬤了,怎的秦嬤嬤連殿下素日裏根本不吃茶這件事都不知道?還是說,皇后病中,竟不是秦嬤嬤在貼身伺候?”
秦嬤嬤臉色頓時一變。
好在她在宮中待得久了,很快就又調整好了臉色,笑道:“這卻是老奴的不是了,殿下安心,老奴這就去給您煮碗參湯來。您只等著就好了。”
阿藥面色巨變,正要說話,就見蕭無塵輕輕揮了揮手。
阿藥只得退下,一臉憤憤的看向秦嬤嬤。
“母后走了,嬤嬤果然也老了,該好生歇著了。”蕭無塵緩緩開口。
秦嬤嬤一臉慈愛,忙忙道:“嬤嬤是真的老了,但還沒老到做不動活兒呢。娘娘臨去之前,還拉著老奴的手,讓老奴繼續伺候殿下呢。老奴除非是自個兒走不動路了,又哪里敢歇著?”
話中的意思顯而易見,她還想要繼續伺候蕭無塵。
蕭無塵卻是清清楚楚的記得,當初他的身子越發不好,就是在秦嬤嬤到了他身邊之後的事情。
他的確不知道他那時身子越發不好是誰下的手,但是,沈妃既是狼子野心,這秦嬤嬤又早早背叛了母后,那麼,下手的人,怕也和秦嬤嬤脫不了干係。
“原來,嬤嬤竟還能走得動路麼?”蕭無塵的一雙桃花眼,忽而盯住了秦嬤嬤,慢吞吞的道,“孤還以為,母后去世那一晚,嬤嬤雖一片忠心,然而只是因著跑不動路,所以才沒能去為孤報信,難道,不是這個緣故麼?”
秦嬤嬤張了張嘴,正想要編出些甚麼藉口來,好把太子糊弄過去,結果一抬頭,就見太子正面無表情的看著她,一雙桃花目裏滿滿的都是質疑和冷漠。
秦嬤嬤登時被驚出一身冷汗來。
“老、老奴……”她忽然結巴了起來,半晌都沒編出一個好的藉口來,直到她突然發現一個兩三歲的小女孩兒,正竊竊的朝著這邊抬頭望著。
秦嬤嬤頓時像是尋到了活路一般,立刻大聲道:“太子殿下忘了,老奴現下還在照顧著八公主的麼?老奴、老奴那一日,並非是不想為殿下報信,只是那一日八公主啼哭不止,拉著老奴不讓老奴離開,老奴才不得已,沒能去告訴殿下皇后娘娘仙逝的事情。”
秦嬤嬤如此說著,還不忘回頭去看那個傻掉的八公主,像招呼小狗小貓似的招呼道:“八公主快過來,告訴殿下,老奴是不是因為你,所以才沒能去告知殿下皇后的事情的?”
八公主長得有些瘦弱,明明和八皇子一樣,都是三歲年紀,卻足足比八皇子瘦了足足一半。
她瑟縮的站了起來,膽小怯懦的慢吞吞的走了過來,走過來之後,當即就要對著蕭無塵跪拜。
蕭無塵當即抓住了八公主瘦弱的手臂。
他記起來這個不起眼的皇妹了。
瑞敏公主,承光帝八女,宮女所出。年十三,和親南匈奴。逾一年,大興與南匈奴再次開戰,同年,瑞敏公主,死。無所出。
當然,蕭無塵記得的不止如此。
他還記得,當年和親事定,瑞敏公主離去之前,對他嫣然一笑。
“皇兄,莫要對瑞敏愧疚。瑞敏生來由母后照拂,母后薨世,無人喜愛瑞敏。若非皇兄看在母后面上,時常照拂瑞敏,瑞敏或許連活到如今的機會都沒有。今日皇兄既有難處,瑞敏身為皇兄妹妹,自該為皇兄分憂解難。”
“皇兄,此去一別,你我兄妹此生再無重逢之日。望皇兄珍重自身,定要長命百歲,方不負妹妹此去萬萬里之遠。”
“還有,為大興而死,是妹妹心中所盼。望陛下,來日……切莫傷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