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休憩
可憐蕭君燁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心思早已被蕭無塵知曉,更加不知道蕭無塵因著倫理綱常一事,早已決定會與他攤牌,此刻他正高興于蕭無塵會和他待在一個帳篷裏。
——哪怕是甚麼都不能做,能與蕭無塵待在一個帳篷裏頭,時時刻刻的看到蕭無塵,倒也足夠蕭君燁心中歡喜的了。
他想,他要的從來都不多。上天若肯給他,自是最好,若不肯給他……莫說蕭無塵與他根本無半點親緣關係,即便是他們之間著實是叔侄,蕭君燁也絕不會放開蕭無塵。
他不覺得,失去蕭無塵之後,他的心裏還能裝下另一個人。
他不能失去蕭無塵。
蕭君燁心中所想,蕭無塵自是不知。
他此刻正拿著洛陽城裏傳來的信件。
蕭無塵終究是做了兩輩子的太子,將近十年的皇帝,因此雖然打算好了將來要做悠閒自在的昏君,但也並未對政事和權力放手。此次離開洛陽城,他也是做好了準備的,因此洛陽城裏發生的事情,除了他的幾個伴讀會分別來信說與他聽,他還有另外的人會傳信過來,將一些其餘人不便說的事情,都寫在信裏。
現下蕭無塵所看的,就是其中一個“另外的人”所寫的信。
信中先是將眾人皆知的事情說了一通,只是把那些事情說的更加深、入一些,並無評價;接著就說了些連他的伴讀都不便開口說的事情——皇貴妃如今身懷六甲,被承光帝最信任的道長卜卦說此胎乃仙人投胎,當予其更高的身份云云。
蕭無塵輕嗤一聲,繼續看了下去。
信中還道,那道長說完,陛下未知可否,只是對皇貴妃大家賞賜,至於其餘的東西,卻都不肯給。然而那道長的話甫一說完,第二日的朝堂之上,不少臣子就開始規勸陛下,請求陛下聽從那道長的話,給那位轉世投胎的“仙人”一個更高的身份。
皇貴妃本就是後宮皇后之下的第一人,她生下的孩子,無論男女,都只比皇后所生的嫡子矮上一頭而已。比之其餘皇子皇女還有其他人,身份自是要高上許多。
更遑論,皇貴妃還是太子嫡親的姨母,自幼就照顧太子長大的。她生下的孩子,自然還會有太子的照拂。
尤其現在陛下猶在,皇貴妃肚子裏的孩子雖然還未出生,但已然足夠珍貴,一旦出生,身為皇嗣,身份如何還不夠高?
現下想要再高,難道還要高過嫡子麼?然而人家終究是仙人轉世,既是仙人,那麼,單單是高過嫡子又如何夠?若是生下來的是個公主也就罷了,若生下來的是個皇子……那道士豈不是還要說他身份不夠?到時候,是不是也要讓太子退位讓賢呢?
蕭無塵留在洛陽城裏為他寫信的人,平日裏素來只寫事實,不寫評價,這次卻是當真惱了,將自己的怒火寫在了信裏,最後還道,“太子若在邊境無事,當速速歸來。”。
蕭無塵看望這封信,就知曉那些朝中皇孫或是藩王的人故意請旨,提升皇貴妃肚子裏的孩子的地位。
畢竟,比起已經成年並且有了軍功的他來說,那些人必然會更喜歡年幼而好捏的還沒出生的那個孩子。
況且,即便是皇貴妃這一胎是女兒又如何?左右這一胎的尊貴,是承光帝最信任的道長所說,左右一旦皇貴妃做了皇后,最頭疼的人該是太子。
而若是他們賭對了,陛下當真因為信任那位道長而冊封了皇貴妃為皇后,並且皇貴妃幾月之後,當真生下了嫡子。那個時候,最恨那個孩子的,也該是太子才是。
就算太子大度,容得下那個孩子,處心積慮的皇貴妃又如何能容得下太子?她的兒子既然已經被道長親自說了是“仙人轉世”,該有尊貴之處,該被世人敬著才是,那麼,若當真如此的話,太子那個位置,又如何該給她的兒子之外的人?
那位聰明的皇貴妃,定是會想方設法的拉太子下臺的。
而對諸多皇孫和藩王來說,太子如今虛歲十八,因本就是嫡子正統,本就有一幫臣子追隨,身邊如今又有了昭王,太子自己也頗為出色,跑了一趟邊境,在陛下明顯防著他的時候,卻是賺到了實實在在的軍功和軍心……
與這樣難纏的太子相比,他們當然更願意一個無知小兒繼承皇位——如此,即便是篡位奪、權的代價太大,他們卻也能聯合起來,共同越過那無知小兒把持朝政。
這才是皇貴妃故意讓人傳出話後,有那麼多人願意幫襯她和她腹中孩兒的緣故。
可憐皇貴妃只當這些是兄長魏陽侯和母親在幫她,如今在宮中,心中歡喜之餘,竟是日日求神拜佛,懇求她這一胎必要生個兒子才好。如此就著這朝堂上的催促,還有道長的鼓動,說不得,陛下在冊封她為皇后之後,當真就為著她的兒子的“仙人”身份,廢掉蕭無塵,為她的兒子讓位了。
蕭無塵將信件看完眉毛微微一揚。
正要提筆寫字,卻發現毛筆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
他一怔,微微抬眸,就見肩膀還受著傷的蕭君燁,正拿著一隻筆,放在他更方便拿到的位置。
“有勞皇叔。”蕭無塵道,“只是皇叔現下還病著,還是先將病養好了,再論其他。”
蕭君燁自家事自家知。他知道自己的傷算不上太重,只要不大動作的跟人打架,他就可以和常人一樣,並不需要被當做病人。
不過,被蕭無塵當做病人的話……蕭君燁在心中認真揣摩了半晌,又覺這件事情,並不是那麼不可接受了。
“皇叔的病早就好了。”蕭君燁露出一個和煦溫柔的笑容。只可惜他單單想著要對心上人溫柔了,卻忘了他這一臉的大鬍子還沒有刮,就算這般笑了,蕭無塵也是甚麼溫柔之意都看不出來的。
“這肩膀只要不大動,就與常人無異,無塵不必擔憂皇叔,也不必為了不累著皇叔而勞累自己才好。”蕭君燁如此說著,就自動自覺的坐在了蕭無塵身邊,靠的很近很近,然後微不可查的喉結一動,伸出一隻手,探過靠近他的蕭無塵的右手手臂,轉而去捏蕭無塵的左手手臂。
二人貼的很近很近。
蕭君燁要花光全身的力氣,才能遏制住喉結再次滾動的衝動。
“又瘦了。”蕭君燁觸手一捏,只流連了一息時間,隨即收回了手,正襟危坐道,“那些事務太過瑣碎,想來這段時日定是讓無塵忙亂了許久。現下皇叔身子好了,這些瑣事,就交給皇叔好了。等皇叔將這些事情處理好了,寫下了處置的法子,塵兒再來看,若是覺得好,就如此處置,若是不好,再讓皇叔想別的法子,可好?”
“……”蕭無塵默默的側首,想要看一看剛剛故意抱了他一下,並且還捏了他一下的蕭君燁。
可惜他們靠的著實太近,他一側首,就察覺到了蕭君燁的呼吸落在他的發頂。
二人同時一滯。
蕭無塵立刻將腦袋轉正,乾脆站起身,居高臨下的笑道:“既然皇叔身子好了,我也乏了,那這些就交給皇叔批閱。我,先休憩一會兒。”
他如是說著,就打算回自己的帳篷。
孰料蕭君燁卻是突然又抓住了他的手。
“只是休憩一會麼?既然只是一會兒,那無塵就在皇叔的帳篷裏休憩好了,何必還要遠遠的去你的帳篷?沒得再折騰。”蕭君燁快快的說完,就開始吩咐自己的貼身侍從,“快,把本王的床鋪整理一番,太子要在本王的床上休息!”
蕭君燁說最後那句話的時候,整個兒人都是歡喜並激動著的!
他以為他自己已經足夠克制了,其實也確實足夠克制和壓制,奈何蕭無塵卻是提前知道了他的心思,先前不知道時,蕭君燁這般作為,只會讓蕭無塵感動于皇叔的體貼,可是現在……
皇叔當真是居心叵測,色膽包天!
還讓他睡皇叔自己的床鋪,蓋皇叔蓋過的被子,聞皇叔留下的氣息……
蕭無塵心中如此一想,努力遏制住自己想要立刻和蕭君燁攤牌的衝動,敷衍道:“不必了,我正巧坐的久了,正好走走路,活動活動身體,如此也到了自己的帳篷裏。皇叔這裏……”他瞄了一眼正在快快的鬼趕似的鋪床疊被的小廝,咳嗽一聲,道,“還是皇叔待會乏了,再歇息罷。”
說著,果斷離開。
徒留下格外哀怨的蕭君燁。
沒能留下心上人睡他的床,蓋他的被,和他孤男寡男同處一室,沒能看著心上人慢慢入睡,再偷偷給心上人掖個被子甚麼的……這果真是人生一大怨事!
偏偏蕭君燁的大鬍子猶在,即便是哀怨,旁人也絲毫察覺不得,他的小廝只小聲問他是否要換茶——畢竟,他家這個一見到太子就變得奇奇怪怪的王爺,剛剛還答應了太子
要給太子處理政事,現下莫不是忘了罷?他還是提醒提醒好了,免得王爺自己耽擱了太子的事情,轉過頭來反而埋怨他。
左右這等事情也不是頭一次了。
小廝的哀怨蕭君燁顯然半分都沒有接收到。
不過,聽到小廝的提醒,他很快就回過神來,罷罷罷,既然他的無塵現下還沒對他動甚麼心思,那,他們不在一個床鋪上睡,當然也是理所應當的。
這不正也說明,他的無塵,非花心風、流之人麼?
蕭君燁如此想罷,心中反而高興了起來,轉頭看向帳篷裏蕭無塵剛剛坐著的桌椅,便冷聲道:“本王不用爾等伺候,都出去罷。”
原本照顧蕭君燁的人都習慣了蕭君燁喜歡獨處的“毛病”,聞言也不奇怪,紛紛安靜的離開帳篷。
直到午膳時候,蕭君燁的貼身小廝才進來,詢問蕭君燁午膳一事。
於是他就不慎小心的發現,他家王爺放著自己的椅子不坐,偏偏坐在了之前太子坐著的位置上;放著原本最珍愛的筆墨不用,偏偏用了太子慣用的,就連筆跡,竟也有模仿太子筆跡的痕跡……
那小廝眼角一抽,只當自己眼睛花了,甚麼都不曾瞧見。
然後就學著他家王爺,面無表情的把之前端給王爺的原封不動的茶水,以及太子之前留下的原是半杯茶水現在卻空無一滴的杯子給端走了。
沒了,沒了,沒了……
他家王爺不是打小就不喜歡吃甜麼?怎麼太子殿下剩下的這半杯甜茶,王爺就能這麼果斷的給喝下去呢?
還這麼理直氣壯的,弄的他這個小廝也只好理直氣壯的出去,好讓旁人看不出這其中的“秘密”來。
蕭君燁壓根不知道他的小廝正在努力為他作出理直氣壯的表情來,好為他的某些不甚妥當的行為作出遮掩。
他偷偷把心上人剩下的半杯茶喝下之後,一面心頭竊喜,一面又覺自己心思太過不純正。可是,不純正又如何呢?他對著蕭無塵都有了那種心思,純正不純正,不都無所謂麼?
況且,他和蕭無塵同是男子,在一起就要面臨斷子絕孫不假,然而亂、倫一事……蕭君燁原本有些羞澀的面容上,突然露出一絲冷笑。
叔侄……他七歲才進了洛陽城,因為相貌和曾經要被封為昭王的那位太、祖幼弟相像,又因其他的種種,才被認定是那位太、祖幼弟的遺孤。
可是,蕭君燁自家事自家知,他自小是被山野間的老獵戶撫養長大,老獵戶最常對他說的,就是他是在冬天大雪的時候,被他在山腳下撿到的。撿到他的時候,身上除了一身富貴的繈褓,就只剩下脖子裏的那一隻長命鎖了。
而蕭君燁幼時貪玩,兩三歲間,在外頭玩耍,等哭著回來的時候,左腳下就被燙了一個七星印記。這件事老獵戶記得,早慧的蕭君燁也記得。
只是這些事情,等著他漸漸長到七歲,老獵戶突然去世的時候,臨死之前拉著他,親眼看著他將老獵戶悉心保存了七年的繈褓燒了個乾乾淨淨,同時逼他發誓。而發誓的內容,則是讓他說,腳下的印記是記事起就有的,大約是天生的,他也不知道等等。
蕭君燁彼時只盼讓養父安心離去,心中雖不明白,但也乖乖發了誓。
然後等到他和村子裏的人一起安葬了養父之後,皇宮裏尋找他的人就到了。
再然後,他就成了太子幼弟留下的唯一血脈,成了明明有封地卻不能去封地的昭王。
而那些人認定他是太、祖幼弟遺留血脈的法子,一是他的容貌,二是之前尋找到的他的“父母”留下的口訊,正是將他仍在了老獵戶的村子裏頭,時間、年齡和地點均都附和,最後麼,那些人雖然沒有明說,蕭君燁也知道,他們憑藉的是他腳底所謂的“胎記”。
蕭君燁想到小小年紀,被人抓著拿那種奇怪的東西硬生生的燙到他的腳底時的痛苦,忍不住又是一聲冷笑。
他雖然不知道那背後之人是誰,可是,自從他來了洛陽城,即便是頂著昭王的身份,然而卻並沒有在成年的時候就附和旁人,爭取前去封地。更不肯娶妻生子——初時他不知自己心意時,為了防止事情有敗露的一日,自是不肯娶妻生子;至於後來……後來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娶妻生子更是不在他的計畫之內。
只是蕭君燁雖知曉自己並非是真正的皇室之人,所以在知曉自己心意之時,並不覺有任何不妥——當然,即便他並不知自己身世,以為他和蕭無塵是真正的堂叔侄,蕭君燁也不覺得自己會因此放棄蕭無塵。
只是他知道了這些,蕭無塵卻不知道。
偏偏蕭君燁根本不知這件事情該從何說起。
說他從頭到尾都是騙子麼?還是說他其實真的是被人算計了,偏偏他至今不知道騙他以及算計他的人是誰?
這等事情,單是想想都覺可笑。
蕭君燁搖搖頭,只能按捺下這件事情暫時不提。他還不知道蕭無塵心中所想,若是蕭無塵也同他一樣的心生喜歡,不,不需同他一樣,只需要有他十分之一的喜歡,蕭君燁便可無所畏懼。
然而,他現下根本無法從蕭無塵的眼睛裏看出甚麼。
蕭君燁想到這些,頗有些頹喪,只得低下頭,開始幫蕭無塵處理事務。
蕭無塵是在帳篷裏過了午膳才回來的。
蕭君燁的大鬍子還沒有掛掉。
但是他顯然不知道他現下的笑容,其實旁人很難看出來。
蕭無塵也是看到了蕭君燁眼睛裏的溫柔,才看明白了他的笑,努力鎮定了一笑,朝蕭君燁點了點頭。
然後他就拿起蕭君燁寫下的處理意見瞧了瞧,果真在那封關於朝臣請旨,請承光帝提高皇貴妃肚子裏的孩子的地位,也好讓仙人轉世懂事之後,不會怨懟承光帝的信上,寫了“當如皇貴妃所願”幾個字。
蕭無塵看了這幾個字,臉上就露出了笑容。
蕭君燁看到,道:“無塵覺得此法如何?”
“沈氏終究是我的姨母,既是她所求所願,而她腹中懷著的又是‘仙人轉世’,那麼,這個仙人轉世的孩童既需要我來讓,那我便讓了好了。”蕭無塵緩緩開口,“只盼她腹中的孩兒,當真是個男孩兒,只盼她腹中的孩兒,那位轉世的仙人,只需要我讓位,不需要父皇讓位。”
蕭君燁聽罷,亦笑了出來。
蕭無塵既有了決定,決定快馬加鞭的傳回洛陽城。蕭無塵留在洛陽城的人,很快就遵從蕭無塵的命令,開始行動起來。
很快的,洛陽城裏就傳開了當今皇貴妃娘娘,肚子裏懷著的孩子是仙人轉世的消息來。
不但是普通人知道,在茶館酒樓一傳十,十傳百,就是那街上玩鬧的孩童,竟也編了歌兒來,唱著仙人轉世好,可惜是庶子等等的歌兒來,竟是仿佛要將仙人轉世的事情坐實一般。
與此同時,不少封地的藩王,也紛紛上書詢問皇貴妃肚子裏的孩子是仙人轉世的消息是否是真,並道若此事是真,凡人如何與仙人相爭?自該在仙人轉世之前,把仙人大概會不喜歡的事情處理掉云云。
當然,這個仙人大概會不喜歡的事情,首當其衝的就是皇貴妃身為皇妾的身份。哪怕皇貴妃品階再高,終究是妾,比不得皇后的位置更加理直氣壯。
而那仙人轉世之後,若是發現自己生母只是妾而已,那仙人做人的時候或許不會如何,若是仙人又重新做回仙人了,是否會恨大興朝的皇室?
所以,朝臣便罷了,百姓們都開始惶恐起來,若皇貴妃肚子裏那一個是女兒也就罷了,一個公主,只要皇帝能把皇貴妃晉升為皇后,讓這位仙人做一輩子逍遙快活的嫡公主也就罷了;如果是兒子……那他們為著自己的安定生活,為著子孫後代不被那位“仙人”報復,是不是也要求著皇上把如今的太子給廢掉,再把那位仙人轉世送做太子呢?
還有,若是這位仙人長大了,皇上還活著,為了讓仙人將來不記恨他們這些人類,那皇上是不是該顧全大局,一旦仙人長大了,或是懂事了,想要那個位置了,皇上就該把這個位置給讓出來呢?
唔,怎麼能不讓出來呢?就算將來這位仙人轉世才是小小兒郎,可畢竟是“仙人”轉世啊,這樣的貴人,即便是三歲時想要皇位了,那如今的皇帝老兒,也該為了他死後不被天庭嫉恨,趕緊的讓位才是啊!
……
一應傳言越來越多,皇貴妃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多。
她快做到了,她真的快做到了。
只要她這一胎能生個兒子。
只要是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