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陸真人悲天憫人的神情凝固在她臉上,這樣看著,實在滑稽極了。
“你……你這孽障!”乾天谷的長老氣憤道,“你師傅心慈,寧可放你一馬……”
魏昭噗地笑了起來,說:“您覺得現在說這話合適嗎?”
長眼睛的人都能看出如今是他們受制於人,那長老聞言憋得面皮發紅,倒是陸真人,不愧是顛倒黑白也面色不改的陸真人,只是歎了口氣,道:“你能困我們一時,卻不能困我們一世。”
這借了玄冰淵勢的大陣分割了空間,讓在場諸位修士不僅無法攻擊到對面的兩人,而且無法逃離此地。但與此同時,他們二人也無法襲擊這邊的修士,只能乾耗著。
“水月觀汪真君善於破陣。”陸真人,“昭兒,回頭是岸吧。”
“的確,汪真君手藝好,就算一兩個時辰破不了,一天兩天總能成。”魏昭點了點頭,“我若花了這般功夫只請諸位聊上一兩個時辰,那不是大大的不划算?所以麼……”
魏昭伸出一隻指甲上閃著烏光的爪子,向身後的公良至招了招。從站到他身後開始便毫無動靜的佈陣人拿起陣盤,撥弄了幾下,數根閃著微光的細線便出現在了魏昭面前。
龍爪虛握,抓在了細線上面。
“住手!”汪真君驚怒交加地脫口而出。
“汪真君您是識貨的人,不會不知道這是什麼。”魏昭笑道,“為了避免像我一樣對陣法一竅不通的人抓瞎,我來解釋一下:這是困住咱們的大陣的中樞,我這爪子一抓,大陣便破了。”
自破陣法,豈不是自掘墳墓?在場都不是蠢人,腦子一轉便明白了言下之意。
這大陣之于玄冰淵的封印,就如同與毛衣織在一塊兒的布花,好好解開就罷了,強行剪開,兩者皆散架。無論是他們這些人強行打開還是魏昭自己動手,後果都只有一個。
封印打破,萬惡出世,生靈塗炭。
不懂陣法的人懷著最後的希望看向汪真君,在她的臉上看到了讓他們心中發沉的答案。
“不勞動汪真君想辦法破解陣法,我只等半個時辰。”魏昭笑盈盈地看向陸真人,“如何?為了天下蒼生,宅心仁厚的陸掌門可願捨身取義?”
“昭兒何意如此怨我?”陸真人閉了閉眼睛,面上又浮出一絲悔意,“沒錯,我在屠龍之戰中昧下真龍之氣,可有你卻是一個意外……那是兩百多年前,我初入金丹,前途無量,怎麼會把結嬰的希望寄託在一件法寶上?”
“說得好!”魏昭道,“剛金丹出頭就想著存精氣留後路,滿腹機心,膽小如鼠,每天想著這些玩意,難怪您這把年紀還沒結嬰。”
陸真人高聲道:“我曾想用真龍之氣煉器,但之後意外有了你,便再沒有打過什麼不好的主意!我將你送去魏家好讓你作為普通人出生成長,畢竟血脈相連,實在想念,最終又忍不住把你接上山來,放在面前教養。為師……為娘這麼多年來,可曾虧待過你?”
說到最後,她竟聲帶哽咽。魏昭一下一下鼓起了掌,一半為這比剛才進步許多的演技,一半為這至今咬定不放鬆的臉皮。
“那您把公良至煉成捕龍印,是練著玩兒的嗎?”魏昭說。
陸真人眼中閃過驚色,魏昭懶得等她再扯謊,繼續道:“您想說沒證據?對,沒裝龍的捕龍印難以覺察,除非有活生生的龍氣探查才能發現,但龍氣一進入整條龍就完了,我要是發現也等於落網——您這樣以為的吧?不巧,在下命比較大。”
“誰能證明那惡念心魔說的是實話?”眼見勢頭不好,靈獸山莊李長老插嘴道,“難道你願意相信來路不明的古怪聲音,也不相信自己的師傅和母親嗎?這真是魔怔了!”
他這話一說,幫腔聲立刻群起。這個說心魔本身就能窺見漏洞,一定怎麼挑撥離間怎麼開口;那個說大家可不能亂了陣腳,為子虛烏有之事同室操戈。他們畢竟是道修,要麼咬定不肯承認自己的劣跡,要麼不想相信弟子門人會做惡人,一時間紛紛否定。
“陸真人縱使有千般不是,她也是你母親!若沒有她,哪里來的你……”
“哦,她把我生下來,可是我求她的?”魏昭驀然開口。
他的笑容已經收了起來,眨了眨眼,一隻眼睛純黑,一隻開出了蛇龍的豎瞳,光被看著就讓人發怵。混在聲討的聲浪中開口的那位藥王宗長老沒想到自己被點了名,有些不自在,不過覺得自己所說無論如何都是正道,只哼了一聲,並不露怯。
“陸真人要生我,沒問過我願不願意來這世上。她想動手殺我時,自然也不會問問。農夫要宰豬哪兒會去豬圈裏問呢。”魏昭說,“可難道豬就願意被宰掉?”
那長老咳了一聲,說:“你在玄冰淵下待了十年,飽受折磨,因此心性不定,老夫能理解……”
“理解?”魏昭玩味道。
下一刻那長老被霧氣抓住了腳。
他沒做出什麼反應,周圍的人也沒來得及動,就見得他腳下黑霧一漲,宛若水中巨魚大口一張,猛地將他吞了下去。
“在下麵待了十年,總有些地主之便。”魏昭和藹地解釋。
這裏是魏昭的主場。
精通陣法的汪真君說得很有道理——在一般情況下。她經驗再怎麼充足,也沒見過魏昭這樣攜著半身惡念還沒死沒瘋的奇葩。魏昭固然不能直接調用玄冰淵之力,但他能當為虎作倀裏那個倀鬼啊。
陸真人的慈悲面目徹底崩塌,她終於明白落到此等田地,性命全在魏昭手中。而魏昭現在不動手,只是貓戲耗子,光弄死她不甘心。
冰蓋底下突然傳出一聲慘叫。
正是那長老的慘叫,開始還帶著咒駡,很快有幾句央求,最終又歸於歇斯底里的哀嚎。堂堂一個金丹修士,在幾息之內沒了全部顏面,只剩下狼狽淒厲的慘叫。
“魏施主!為何下此毒手!”智和法師面含慍色。
“我沒下毒手。”魏昭笑道,“我只是讓這位長老體會一下我的感受罷了,他不是理解我嗎?”
你知道有苦衷,但不能放人一馬嗎?
我理解你的痛苦,但你怎能如此沒有風度?
放屁。
嘴皮子一碰便站到了道德制高點,你不是我,你沒嘗過我的苦痛,又如何有臉談理解,又哪里配替我說原諒?魏昭在玄冰淵下待了十年,被瘴風吹了十年,被世間之惡腐蝕了十年,分分秒秒皆是血淚,說出來卻只有幾句話,寫出來只是背景當中一行字,當不了多少談資。
哪怕是《捕龍印》裏的三百年,也有無數道德之士輕飄飄一句“雖有苦衷……”,也有聽眾說“不過如此”。那些聽說過魏昭的後生才俊罵他意志淺薄,換做他們一定能駕馭這股力量,回來繼續當乾天谷的弟子——嗐!有“魏昭”這樣的身份地位力量,做什麼要毀天滅地?他吃飽了撐著麼?他們未嘗過從雲霄到地獄是什麼滋味,根本沒吃過苦,也不認識魏昭,卻能在千里之外百年之後指點江山,蓋棺定論。
慘嚎聲停了,沒有真龍之軀,金丹期的道修也在下面活不了多久。尤其有魏昭放下去的惡念領路,下面的東西如同等候開飯的鯊魚,快若閃電地將獵物啃食殆盡。所有修士皆受震動,除了憤怒和兔死狐悲之外,有幾道神識悄悄地鎖定了陸真人。
正道當中好人居多,不過剛才被爆出惡念之聲的那幾位,顯然在危急關頭不介意損人利己。
“公良至!”陸真人突然揚聲道,“難道你就看著他對為師動手嗎?”
“難道良至還會站在你這邊不成?”魏昭譏笑道。
“你女兒叫公良曦吧,真是個伶俐的孩子。”陸真人說,“真沒想到你與那位周幼煙姑娘如此親近,在自己的草廬上故布疑陣,反而把孩子交給她。”
公良至猛地看向她。
陸真人笑了,她笑得氣定神閑,仿佛剛才跑掉的底氣又跑了回來。這位掌門人威嚴地看著徒弟,說:“公良曦如今在你師兄那裏做客,為師魂燈一滅,小姑娘難免要下來陪我。”
魂燈與修士的魂魄相連,魂散則燈滅,能像魏昭一樣半個魂魄消散依然活蹦亂跳的特例萬年難見。
在陸真人說完這句話後,那邊的修士們陷入了死一樣的沉默。陸函波這話說得毫無遮掩,赤luoluo拿弟子女兒的性命相脅。哪家正道掌門會在出門斬妖除魔前提前吩咐,抓好徒弟的親眷作脅?恐怕剛才魏昭所說的並非假話。
那麼,殺死白仙兒的兇手是否也如魏昭所說?那些惡念的真假呢?
傅清寧慘笑一聲,臉色差得像個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