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四個魔修的八雙眼睛都盯著公良至,上下打量,像要把他盯出個洞來。
“黑鴉道友真是大手筆。”雲角老鬼從失態中恢復過來,再次閉上嘴巴,懷裏的少年人偶似的開口,“一百多年沒出關,出關就抓了乾天谷掌門的弟子。”
魏昭故意看了公良至幾眼,口中嘖嘖道:“我道是乾天谷誰人門下,竟是陸函波那廝?難怪身家如此豐厚。”
“豈止是身家豐厚?”鴦娘子掩唇輕笑,“陸真人將碧水梭送給了徒弟,黑鴉前輩得了手,可否讓我們開開眼界?”
“陸函波的逃命法寶碧水梭?”魏昭哼了一聲,“她腦袋進了水,才會把這寶貝送給堪堪築基的徒弟!他要是帶著那玩意,元嬰真君恐怕都擒不住他。”
其他幾個魔修一合計,的確,黑鴉道人出關後氣息渾厚,實力深不可測,但遠遠沒有元嬰之威。要是隨便什麼人就能攔住身負碧水梭的修士,以公良至在魔修當中的鼎鼎大名,他道心破碎後哪里能活蹦亂跳到今天。四道神識粗粗掃過面無表情地站在一邊的道士,能探出他本源空虛,經脈阻塞,又確是乾元真氣不假。
“黑鴉前輩有所不知,這乾天谷公良至十九歲築基,最近十多年來頗有盛名。”鴦娘子又說,眼睛鉤子似的在道士身上臉上掃來掃去,“世人皆知陸真人憐愛弟子,在他出世後把碧水梭都借給他躲仇家呢!”
“修真界每年要隕落多少天才,一個築基期的小輩能有多少盛名,勞動諸位金丹真人都記著他的面孔?”魏昭嗤笑道,“不會是哪個廢物的徒子徒孫死在他手裏了吧?”
雲角老鬼面色不善地冷哼一聲,顯然是被說中了。他譏笑道:“總好過一些徒子徒孫全都死乾淨的人。”
“我已突破關隘,壽元又有增長,當然不記著收徒弟采補吊命。”魏昭反唇相譏道,“雲角老鬼要是又想要同輩切磋,我如今沒有徒兒,倒是可以跟你這師傅切磋一下。”
雲角老鬼面色難看,但終究沒接下挑戰。臨水仙子道:“時辰不早了,兩位前輩改日再談吧?”
“也好,探寶要緊。”雲角老鬼就勢下了臺階。
他又橫了黑鴉道人一眼,把手伸進了少年胸膛中,五指毫無阻礙地沒入其中,掏出一把通體幽藍的拐杖。雲角老鬼拿著拐杖在附近地面上戳了戳,拐杖敲擊地面,發出金鐵之聲。待敲到第七下,那地面忽然綿軟如泥,藍盈盈的拐杖像被吸入沼澤當中,噗地一聲直接沒柄。
以拐杖為中心,方圓幾丈的紅土微微震動,如同地龍翻身。腳下的震動越來越厲害,幅度越來越大,直到一聲輕響,地面塌陷。
不是直直往下落,而是像踩在一個翻蓋之上,翻蓋旋轉便將上面的一切轉到了地下。地上又只剩空無一物的紅土,不留一絲痕跡。即便踏入了幻陣當中,以神識掃描地下,也感覺不出地下藏了五個金丹真人。
魏昭感到天旋地轉,沉響之後天地倒轉。腳下活板砰然合攏,荒野的景象消失不見,周圍毫無生靈氣息,頭頂上無比空曠,像置身于一座高塔之中。
他們並未下落。
所有人的腳至始至終貼在活板上頭,然而從地上轉到地下後,上下顛倒重力旋轉,竟讓他們重新“腳踏實地”了。他們踩著地面,頭上彎曲的小路一眼望不到盡頭。
“到了。”雲角老鬼道,率先邁步,“走吧。”
從剛才站成一個圈,到現在錯落地在寬敞的大路上前行,另外四組都微妙地遠離了黑鴉道人和他攬在懷裏的鼎爐。帶著乾天谷公良至這塊難啃的骨頭,就像抱著塊聲名顯赫的招牌,讓其他魔修對他心懷顧忌,對他保持距離,要用到炮灰時等閒也不會把注意打到魏昭身上,這正是魏昭想要的。
歡喜宗和天下的大多魔門一樣,個中成員心懷鬼胎,遇到這種非得齊心合力探尋的寶地,全都又怕其他人實力太弱連累了自己,又怕別人實力太強最後黑吃黑。魏昭對歡喜宗十分滿意,此處只要鼎爐像樣就已經展現了實力,省得還要偽裝出黑鴉真人露上一手。此外還有個和正事無關的好處,大概只有在這種地方,他才能光明正大牽著公良至走。
……對他來說黑羽覆體已經算很光明正大了。
螺旋狀上升,或者按照正常的方位來說,螺旋狀向下的階梯邊亮著一盞盞琉璃燈,這便是歡喜宗祖師建造的地塔。魏昭很有閒心地四處打量,看著琉璃燈長明不滅,燈焰如豆,卻能照亮方圓數米的道路。
轉靈真君的地塔也是一處能排的上號的有名洞府,在主角蕭逸飛出生前已經毀了,與之有關的是主角的佩劍。蕭逸飛金手指無數,要把他得到的法寶排個先後,其中排名第一的無疑是女主和她化身的龍珠,佩劍則是當之無愧的第二位。
劍原來的主人名為青劍娘子,她在愛上蕭逸飛後以身合劍,讓佩劍重鑄,成為了與主角的體質功法無比匹配的命定之劍。主角曾意外捲入青劍娘子的心魔,在其中旁觀了她得到佩劍的過程。魏昭有這攻略在手,參加這次探寶,完全是小菜一碟。
至於這裏沒有以“青劍娘子”為號的修士?
魏昭環顧周圍,打頭陣的是雲角老鬼,他依然盤腿而坐,懷裏抱著的少年身上長出兩根長得怪異的肉足,在地上蝸牛般蠕動;鴦娘子抱著僧人的胳膊,小鳥依人地粘在他身上,青綠色的指甲在他胸口上劃來劃去;臨水仙子與道姑手挽著手前行,道姑臉上似有掙扎之色,被臨水仙子親了一口,目光又變得渙散了;黃甲尊者抓小雞似的掐著美貌少婦的後頸,少婦被推搡著前行,眼中的不甘一閃而逝。
魏昭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那個本名青媚娘的少婦身上,直到黃甲尊者似有所覺,往他身上瞪了一眼。魏昭收回目光,在心裏笑了笑,覺得世間事果然向來無常,正道少俠能變魔頭,凡人鼎爐也能逆襲,可惜便宜了主角——好像全天下的天之驕子遇到主角都得讓路。
燈火跳了一跳。
鵝黃色的燈焰不知從何時開始,色澤變得紅潤起來。這燈焰紅得說不出是個什麼顏色,不深不淺,不濃不淡,卻極其招人喜歡,讓人格外想往上面看。
第一個中招的是毫無修為的少婦青媚娘,她的雙眼直直盯著一側的火光,看著看著就目光呆滯起來。又走了沒多遠,雷音寺的僧人渾身一震,腳步停下,面色不斷變換,不多時卻更加醜態百出,抓著鴦娘子的肩膀就啃了上去,親得她咯咯直笑。
第一個關隘已經開始了。
黃甲尊者身上騰起一道黃煙,沙塵將青媚娘籠在其中,托了起來,他牽風箏似的把她向前拉,面色毫無變化。臨水仙子取出一支形狀怪異的橫笛,嗚嗚咽咽地吹了起來,聲音如泣如訴,落到她和道姑身上的光線仿佛落入了翻騰不止的海中,折射出波動不斷的光影。雲角老鬼毫無異樣,只有仔細盯著他瞧,才能看到不斷有紅色光點在他周圍亮了又滅。
“莫要胡鬧,速戰速決!”他轉頭對鴦娘子呵斥道。
鴦娘子哼了一聲,周圍飄起無數道粉紅色綢帶,綢帶邊緣像是融入了光芒當中。僧人終於能邁動腳步,但這麼一拖,他倆也落到了隊伍最後,與魏昭並肩。鴦娘子狀似驚訝地咦了一聲,剛想開口說什麼,只覺得眼前一黑,極端危險的感覺讓她匆忙向前掠出幾丈,驚魂未定地向後看。
無數黑氣龍蛇般飛舞不休,只能看見黑漆漆一片,仿佛紅色的燈光一照向那裏便被吞噬了一般。黑鴉道人喑啞的聲音從中傳出來:“如何,可探明了虛實?”
“黑鴉前輩說笑了……”鴦娘子乾笑道,快步走到隊伍最前面去了。
剛才有意無意往最後掃去的神識都收了回去。
在沒有墮落成靠采補之道討生活的魔修之前,歡喜宗曾是紅塵道的分支。地塔下九千九百九十九盞琉璃燈中有九十九盞紅塵燈,能喚起修士身上未盡的紅塵。這是極其高明的功法,甚至能與如今水月觀的問心路相媲美。在這兒的四個魔修當然沒能耐硬挨過紅塵燈,但這本來就是轉靈真君給紅塵道的徒子徒孫行的方便,他們的功法有一分紅塵道的傳承,就像拿著鑰匙開門,第一關根本不是問題。
魏昭沒有紅塵道傳承,他只能用世間惡念勉強模擬一下做個弊,相當於拿撬棍開鎖。門雖然能開,但難免產生一點小問題。
不大,只是一點小問題。
公良至看著前方,奇形怪狀的魔修與鼎爐們身上如今一個個身姿矯健,容貌端正,穿著乾天谷的道袍。他看到師傅走在最前頭,偶爾回頭看一眼,面上帶著對徒弟們的自豪。他看到大師兄與二師姐走在不遠處,彼此交談,面色輕鬆。他看到一些師弟師妹跟得正緊,滿臉笑意,就像曾經乾天谷參加什麼盛典之時。
他低下頭,在自己身邊看到一雙熟悉的腿,不用轉頭也知道,他會在旁邊看到誰。他抬頭,看向前路,目不斜視。
而魏昭看著前面,嘴角抽了抽。
他看到——
穿得黑不溜秋的公良至懷裏抱著少年公良至。luo上身的公良至摟著穿薄紗的公良至。道姑公良至和另一個女裝公良至手牽手。壯漢公良至抓著女體公良至。
他竭力調轉視線,去看自己攬著的公良至。那個公良至面色淒然,死活不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