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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姐姐》第17章
【番外二 爺爺】

  所謂緣分,是你看見某個人,就一直無法控制地想把她藏在心裡或者想要親近對方,讓她成為你的唯一。

  這就是所謂的一見鍾情,所謂的千里情緣一線牽,不管你怎麼兜來兜去,只要撞上了就逃不過。他是這麼理解的。

  但,他放棄追尋那樣的緣分,他是相親結婚的。

  在那個年代,一切都是那麼的混亂,青年適婚年齡到了就去相親。對方是一名平凡的女性,家世背景如同她的人一樣平凡、安全,談不上哪裡令人印象深刻;如果真要問的話,或許媒婆說的屁股大好生養?他注意了一下,這位女性不算優雅,但笑容滿面,看起來精神飽滿,不像是隨便遭受打擊就承受不住的脆弱女孩。

  對方看中了他,他實在也沒有什麼好挑剔的,於是兩人很快地結了婚。

  婚後,兩人一直相敬如賓,過著再平常不過的日子;兩個兒子相繼出生,對方已到了無法生養的年齡,想來他就是有兒無女的命。

  他嚴格教育著兩個兒子,直到他們長大成人,結婚生子。

  一切都是平靜而理所當然的生活,跟其他人家沒有什麼不同。

  直到他第一個孫女出生。

  那一天,他將自己關在書房裡。

  出來後他替孫女取名唯安。

  讓她平平安安地過一生足矣,其它沒什麼要求;除了取名外,平常他不親近這孫女。

  家人本以為他重男輕女,可是只要這小孫女想要什麼,他都毫不吝嗇地給;她做錯事,他沒有罰過,比起其他男孫,她受寵的程度,簡直令人眼紅。

  但,他始終不與這孩子親。

  為此,家人感到困惑。

  「爺爺!」像洋娃娃一樣的小女孩跑到他面前笑咪咪地討抱抱。

  這孩子像誰呢?像他的妻子?不,除了圓圓的臉有點像外,其餘都不怎麼相像,也不知道到底像誰。或許,這就是冥冥中注定,誰都不像最好,就這麼來,就這麼走,不留任何痕跡。

  他轉身進入書房,關上房門之際,聽見碰的一聲巨響,他又拉開門,看見他的小尾巴四平八穩倒在地上,鼻血直流。

  他的妻子超乎平日的穩健,以運動健將的速度從遠方奔來抄起小小弱弱的身體。這讓他微微地錯愕,這是他那個規規矩矩的妻子?

  「小安不哭不哭,奶奶給妳秀秀,秀秀喔。妳爺爺只是不擅長跟女生相處,他人其實很好的。妳看,爺爺是不是也對奶奶不好呢?那不是不好,他人就是笨拙,不知道要怎麼跟女生相處,小安這麼漂亮,爺爺更容易害羞呢。」

  「……」他看了妻子一眼,把門關上了。

  晚上,全家吃完飯,他再度回書房時。這一次,他沒有立刻關上門,只是站在門口,與他的小尾巴互瞪。

  「小安跟奶奶一樣很漂亮,爺爺不要害羞。」她小手捂著嘴偷笑。

  他沉默地關上門。

  「乖,小安,妳看,爺爺真的害羞了是不是?要是哪天他跟妳說話了,那他一定是被石頭打到了。來,乖小安,奶奶抱妳,我妹去看螢火蟲。」

  「……」他就站在門板後面,這種話他是聽得見的。這個自稱小安奶奶的女人是他的妻子?他忍住剎那想開門的衝動,走到書桌後坐下。

  *     *     *

  時間像流水一樣過去了,他老了,孫子一個個也都長大,有了自己的發展。在不同的教育下,他很明顯地發現,唯安是徐家裡唯一不那麼死板的孩子。

  她想要去美國學畫畫,渴望接觸新的事物……全家都激烈地反對,只有他這個在家裡最具權威的老人面無表情地拍板定案——通過。

  反正,畫畫這種事,不是個正經事。不做正經事,很好,將來就不會損及別人的利益。

  那一天,他還是習慣性地回書房,卻聽見一聲:「爺爺。」

  他轉過身,嚴肅地面對,卻猝不及防地被抱了滿懷。他心裡是吃了一驚,哪裡來的野孩子,徐家裡怎麼會有這麼愛亂抱人的姑娘?

  「爺爺,謝謝你!」

  「出去,可以。不准禍害別人。」

  她笑著點頭,卻是一臉懵懵懂懂,還不知他嘴裡的禍害真正的意思。她志氣高昂,很有野心地說道:

  「等我學成後,我要替全家畫全家福!把爺爺最帥的樣子畫下來!」

  不學無術。

  每隔一陣子,他的書桌上都會擺上一張明信片。久了,明信片累積得像小山一樣。她玩得樂不思蜀,根本沒在學什麼見鬼的繪畫吧,他想。不然怎麼會有時間一直寄這種玩意?玩得愈開心愈好,將來他才不會覺得愧對這孩子。

  有時候他兒子問他,要不要在信裡跟唯安說上兩句;其實他並沒有什麼話要說,彼此的關係能拉多遠是多遠,最後,他只說:「不准談戀愛。」

  「爺爺不准小安嫁個白皮膚金頭髮的洋鬼子啊,爺爺捨不得小安呢。」孫子說道。

  他不置一詞,回到沒有開燈的書房裡,就這麼在黑暗中,盯著書櫃的某一處,喃喃自語著:

  「時間……快到了吧。再快一點就好了,我就能安心了……」

  *     *     *

  那一年的冬天,他生了一場病。

  年紀大了,受點涼就病了,這是老人的通病,他不得不服老。

  當他清醒時,全家都圍了上來。每個人的個性都肖似他,嚴肅,內斂;面上都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並沒有太大的肢體動作。

  只有一個人,緊緊握著他蒼老的手。他以為自己老眼昏花了,再一定睛看——

  「妳……回來了啊。」

  「我回來了,爺爺。」她對著他笑靨如花。「以後我就留在家裡陪爺爺,哪裡都不去了。」在與其他家人交視時,卻隱含憂慮。

  他的年紀大了,沒有多少年好活了,所以提前回來了吧?

  他隱隱有感,時間快到了……就快到了……不然,怎麼會讓她回來呢?

  在他養病的那段時間,家裡就她這個不學無術的孫女最常在,其他兒孫都有自己的工作,這令他感到棘手。

  「奶奶,是這樣嗎?」

  「不行不行,不夠稀,要再打得稀一點,妳爺爺才喜歡喝。」

  「奶奶,妳好偉大,照顧爺爺衣食這麼多年,連他的喜好都摸得一清二楚。沒有足夠的愛怎麼能為另一個人這樣忙碌著呢?」

  「什麼愛不愛的,妳才在洋鬼子的國家裡待幾年,就把這個字掛在嘴上也不害臊,小心妳爺爺生氣。」

  「愛本來就是無形的東西嘛,不說出來,很容易忽略的。爺爺跟爸爸他們夠害臊了,如果我不表達出來,誰會知道呢?例如……我愛奶奶,我愛爺爺,我愛所有的家人。啵!還有親親呢,這是不能藏起來的,一藏起來就會不見的。」

  門板的後面,就是他的床,他清楚地聽見一個老婆子笑得樂不可支……這是他的妻子?

  「小安說得對小安說得對,洋鬼子也不錯,他們能把無形的東西化成有形的,很好很好……以後啊,妳會遇見一個妳想照顧的男孩,妳就知道這種心情了。當然啦,如果那個男孩照顧妳比妳照顧他還多,那妳一定要好好把握住。那個時候,妳跟奶奶說,奶奶來幫妳。」

  這樣的話,他也在兒子跟唯安的兄弟嘴裡聽過。看來全家都隱約地發現了,他這個老頭子在阻止唯安去談感情,阻止她去相親,就連唯安也看穿了吧。

  已經要……的人,幹嘛去禍害別人呢?

  唯安的聲音溫柔地響起:

  「奶奶,妳跟爺爺的年紀都大了,我想多陪陪你們。何況,我不想去相親,我想要……自由戀愛。妳也知道我老被嫌脾氣不怎麼好,傲慢冷漠什麼的。那些臭男人怎麼不去想,又不是我的家人,我幹嘛對他們付出心血陪笑臉,配合他們的大男人主義啊?對了,奶奶,當初妳跟爺爺相親,妳是怎麼看上他的?」

  「因為他很緣投。」他的妻子停頓一會兒,又道:「兩隻眼睛裡卻像吊了一斤豬肉一樣的沉重。」

  門裡門外的爺孫同時一怔。

  唯安慢吞吞地說:「奶奶,妳的喜好……真是特別啊……難怪小時候妳常夾豬肉給我吃。」

  兩人說說笑笑地推開門,唯安馬上壓低聲音:「噓,爺爺還在睡……」

  「……他隨時都可以睡著的,因為他害臊啊。看,他的被子都還沒蓋好呢。」

  這真的是……他那個看起來很老實的妻子嗎?

  *     *     *

  二樓的窗後,是唯安。本來她是到二樓拿東西的,窗外草皮上的家人吸引了她的注意,她笑咪咪地看著他們。

  她離開窗邊,經過書房時,門板沒有完全掩上,她探頭看進去,笑道:「爺爺,病剛好,不要操勞喔。」

  他坐在書桌後,戴著老花眼鏡,不知道在看什麼。

  她小時候對爺爺最深的記憶就是他喜歡待在書房裡,老是在看某本書,只要有人進去,他就故作淡然地把書掩上,換下一本,他還以為沒人發現呢。

  剛康復的老人又埋首書本。這樣好嗎?她輕輕一擊,想了個好點子。

  她把輪椅推進來,笑道:「爺爺,我最近正在準備畫全家福,不如你先來吧。」

  「什麼?」他迅速地覆上正在讀的書,因此來不及掙扎,就被她硬扶到輪椅上。「唯安,妳在做什麼……」

  「奶奶說啊,爺爺害羞,我們得硬著來。不妨事的,你老人家就在畫室裡瞇上一整天也行,別費精神思考,一切交給我。」

  「等……」這是他第一次跟這個孫女相處這麼久。

  久到差不多有一下午的時間吧。

  他盡力保持不開口,與她維持著距離不交流,不常交流就不會有感情……

  構圖到一半,她咦了一聲,笑道:

  「原來我長得跟爺爺有點像啊。難怪嘛,我就說我像誰呢,家裡的人都像奶奶,我像爺爺啊。」

  他思緒停住。

  「爺爺緣投啊,難怪會有我這麼漂亮的孫女。」她跑來蹲在他面前,笑容滿面地看著他。「我的眼睛又大又亮吧?我要謝謝爺爺跟爸爸的照顧,沒有讓我的眼睛吊上一斤豬肉。」

  「……讓我看看妳的畫。」

  「Yes,sir!」她轉過畫架子。

  沒大沒小的,去美國學了一些輕浮的言語……當畫架轉過來時,她得意揚揚地站在一旁。畫上只是初稿,初繪他的輪廓,還沒上細部的描繪,因此畫裡的男人十分年輕,她湊到這年輕的男人身邊,讓他比對。

  「爺爺,有沒有像到?」

  「……」

  她失望。「真沒像到?明明我愈看愈像啊……」

  「我累了,推我回去吧。」

  她馬上應聲,放下畫筆,推他回去。

  「……妳以前練習的畫呢?都丟了嗎?」

  「都收起來啦,爺爺想看的話,一天給你看一張,不能看多,因為我的畫太珍貴了。爺爺,我跟你說喔,我有畫那裡的景色,還有……」

  是不是每次跟她奶奶說話,總是她奶奶聽著她說,以致她一直說著沒停過?他很想叫停,真是沒節制,一點規矩也沒有……怎麼教成這樣的?明明全部都給她最好的;最好的禮儀老師,最好的英語老師,最好的……她要什麼都給她最好的,連他的兒子都說,孫子們要抗議了。

  他又想起那張畫。全家福以他為始,那是他還年輕的時候……跟他的孫女怎麼這麼像……那時他的眼裡沉積著不知名的重物,她的眼裡卻是清澄無垢;明明他倆就是不一樣個性的人,他娶的對象也不是刻意找有感覺的女人,血緣居然這麼強盛有力地傳承下來……

  原來,最像他的,是這個他不想親近的孫女嗎?

  *     *     *

  那一天,雨一直下著。

  消息傳來時,他終於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放鬆感以及……頭重腳輕的錯覺。

  他從書房顫顫巍巍地站起來,坐著孫子的車趕了過去。

  她躺在大雨裡,深暗的顏色不停地自她身下流出來,遠遠看去,彷如真的是一尊四肢僵硬的洋娃娃。

  走近一看,深暗色的水原來是鮮紅的血,一直自她體內流出,然後被雨水刷去,不知沖往何處……他的妻子跟媳婦當場昏了過去。

  因為是高官的兒子飆車撞人,所以沒有人敢送醫院,任著她孤伶伶地躺在冰冷的地上。

  終於結束了,他等了這麼久……他吐出了一口氣,伸出手,要閤上她漸漸渙散的眼眸。

  「小安跟奶奶一樣很漂亮,爺爺不要害羞。」

  不是,他不是害羞,他是不想親近這個本來就會早死的孩子。

  「原來我長得跟爺爺有點像啊。難怪嘛,我就說我像誰呢,家裡的人都像奶奶,我像爺爺啊。」

  不,他不要相像。他跟其他孫兒有感情,惟獨對這孫女產生不了感情,他一直保持著距離,因為……她必須死,她一定得死,他救不了她。

  他發現他的手微微抖著,碰觸她的眼時,注意到這一雙本來明亮的眼瞳蒙上淡淡的死氣。

  剎那間,他徹底地意識到,他一直等待著唯安的死亡,卻從不讓自己去深想她死亡後許多事情將一倂消失。

  她再也不會跟她奶奶說話,再也不會陪著她奶奶端著下午茶走進他的書房,再也不會有她每天拿著一張畫進來吹捧她畫得有多棒……

  他放任她做的原因,是因為孫女有孝心,她要做就做,反正他早將她屏障在自己的世界之外,他不會因此受到任何影響。

  但是,當他看著生命力已經漸漸消失的孫女,嘴巴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張張閤閤,粗啞艱澀地低喊著:

  「唯安……」

  佈滿皺紋的老手摸上了她冰涼的額頭。

  「不痛……爺爺給妳……秀秀……就不痛了,妳安心的去吧……不痛……爺爺在……」喉口好像堵著什麼,讓他的話斷斷續續地。

  她入氣少出氣多,氣若游絲,勉強辨認出那將要覆上她眼睛的手。她滿面迷惘,好像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

  「……爺……」她的手指動了動。

  頓時,他停住。

  快覆上去!覆上去,一切就結束了。

  唯安本來就是犧牲品,徐家已經給她夠好的生活了,她值了。快把這雙充滿恐懼又困惑的眼睛給閤上,下輩子她投好胎有好命,不再姓徐,不再是他的孫女!他沒有辦法救她……沒有辦法……

  他的手,終於覆了上去。

  緊緊地壓在她的手上。

  「……帶回家……死也要死在家裡……」他喃喃著,而後腰板一挺,斬釘截鐵地說道:「乖,爺爺給妳秀,不疼,爺爺帶妳回家。我們回家,徐唯安。」

  *     *     *

  「爺爺。」

  戴著老花眼鏡的他,迅速地從書桌前抬起頭。

  是唯文。他優秀的大孫子,瘦瘦高高,有著跟他奶奶相似的五官,平凡而積極。

  「你進來做什麼?」

  唯文的笑容短暫地消失,而後很快又浮現。「媽說,以前小安都會在這時候陪爺爺跟奶奶,我想,或許我可以代替她。」

  「代替?」

  「是啊,不然爺爺會寂寞的。」

  「……寂寞?」不,他沒有多少感覺。唯安在的時候,她多半是陪著她奶奶在說話,不然就是畫著一些洋畫逗她奶奶,最多他只是隔著薄薄一層木板聽著她們說話而已。

  唯文筆直地坐在椅子上,與他面對面……或者該說大眼瞪小眼。

  過了一會兒,唯文正經地開口:「爺爺,你想聊什麼?」

  「……」

  徐家的男人個性內斂,並且一板一眼,他從來沒有特別注意過,只要把孩子們教得正直,不為惡,有所成就,那就夠了,但現在一比較……孫女似乎比較貼心。

  「你去陪陪你奶奶吧。」

  「奶奶我陪過了,她很好。她拿著小安的照片跟我聊著小安,還帶著微笑。」說到這裡,唯文頓了一下,語氣低了點,但臉色仍然充滿精神。

  「唯安的照片?」

  「是的,從小到大,包括在美國的。」

  他點點頭,將這個完全多餘的孫子趕了出去。他靜下心,揮毫寫著「緣分?」、「瞞天過海」等字眼。

  一天又一天重複寫著。彷彿想從中獲知什麼。

  「緣分?」有一天,他的老伴聽見他的自言自語,滿是褶紋的臉笑了。「不就是說我跟你,還有我們全家都有緣才會兜在一塊嗎?」

  「……相親也叫有緣?」他看著她的笑,思緒微頓。這個笑容很眼熟,像多年前唯安的笑……原來,唯安擁有他的相貌以及他妻子的笑容?

  「是有緣啊。」他的妻子坐在搖椅上,充滿回憶地說道:「我年齡大了,不得不快點相親結婚,不然孩子生不出來怎麼辦?你是三個人選裡,我用飛鏢射中的,這不是有緣嗎?」

  「……」原來如此。他以為是他緣投……

  她笑咪咪地轉頭看著他。「全家都有緣才會來逗陣,大家都很有緣份。」

  「不是,妳搞錯了,這不是叫緣分,這叫將就。妳跟我,各自半圓,卻不是屬於對方的那塊缺口,我們都有更適合的對象,只是我們都放棄去追尋,那才是真正天注定的緣分。」

  搖椅上的老婆子半瞇著眼,像要睡著似的,彷彿沒有聽見他難得激烈的反駁,直到他以為她真睡著了,她才慢吞吞地說著:

  「小安的照片都不見了……奶奶快忘記妳長什麼樣了……」她慢慢轉向他。「老頭子,你藏起來了嗎?」

  「……我也不知道他們放哪了。」

  「你跟小安一樣浪漫呢……什麼圓啊半圓的……我只知道我花了大半生,跟你生活,生了孩子……我過得很滿足。你真的要追求什麼圓啊的,那就是我啊……我天天跟你這個圓磨啊磨的,不就跟你的缺口合上了嗎……沒圓(緣)不也就變有圓(緣)了,你就是愛鑽牛角尖,每次都要我拉你出來……」

  「……」是這樣的嗎?他在鑽牛角尖?這種事情怎麼可能沒緣變有緣?

  他的妻子仍喃喃唸著:

  「就小安跟我們的緣分短,都走了幾年……老頭子,你有什麼事情瞞著我一定都有道理,我一向不過問。這一次,我只想在走前知道,你認為小安如果避開那場車禍,之後,她會不會有美好的人生,即使我們無法陪在她身邊?」略為渾濁的眼眸眨也不眨地望著他。

  那一瞬間,他赫然發現,原來他的妻子什麼都知道了。他做得夠小心了,他試圖瞞天過海,但為什麼連身邊的人都瞞不過?是他做得太留痕跡還是……

  「……她會的。妳……怎麼突然會問這種事?」他以為他的妻子已經淡忘唯安,至少,唯安走後半年,她開始有了笑容,不是嗎?

  「因為我就是你不要的那個半圓,一直在你身邊啊。」她像唯安還在時那般開著玩笑,然後滿足地歎息:「那我就安心了……我就說嘛,全家最疼她的,就是她爺爺嘛,她爺爺老是板著臉是因為他害羞……」

  *     *     *

  徐家幾代以前是做一些隱蔽不欲人知的勾當,最擅移花接木、偷天換日。命早該絕的、罪孽深重的人、死刑犯等,替他們以命易命,換命續命,錯亂命數,任由這些人繼續為非作歹。如果徐家只做一次也就算了,偏偏幾代下來都靠這口飯飛黃騰達,來者不拒,久了後造的孽深了,自有報應,一連幾代淒淒慘慘,幾乎絕了香火。

  因此徐家為了保住後代,在金盆洗手前動了點手腳,在五代裡選命相賠,從此一了百了。在當時,男命負責延續香火最為重要,因此挑中女性;五代裡如生不出女孩,那就是老天不接受交易,徐家全部賠命吧。

  他是讀過書的,心裡應該否定這種毫無科學邏輯的事情,但他小時曾看過爺叔輩做過的移花接木……他以為是小孩子的惡夢,直到他接觸大量先人留下的資料以及爺爺的早逝、父親臨終前的恐懼與哀求,他才想或許所謂的不科學一直存在著,只是他不肯正視。

  他是第三代。

  都是男丁,並且不旺。

  換句話說,他的孩子或孫子中若沒有女孩,那麼徐家將絕後。即使有了女孩,也是會犧牲掉她一條性命;那麼,他得娶一個心理素質好一點、禁得起打擊的女性,甚至,不能挑上他喜歡的,以免他連帶受到影響。

  他年輕時嚮往一見鍾情的女性將不予考慮。為什麼要去傷害一個自己將會喜歡的女人呢?

  於是,就是她了。

  如今,已經是垂暮之年,跟他的妻子談過緣分後,最近他時常陷入了沉思。

  在想唯安,也在想他的人生。

  徐家先人說,無形的東西是緣分……真的指的是緣分嗎?至今他還是無法肯定。再被妻子一說,什麼是緣分,他都已經搞不清楚了。

  他只知道,當他看著妻子時,想著如果人生再重來一次,能夠遇見他一見鍾情的對象,他不會伸出手攔住她,因為他跟妻子相處太久,習慣有他妻子的日子了,在他內心裡她已經是無法取代的。這……也能算是緣分的一種?

  現在唯安還在佛牌裡沉睡著,將來她有沒有機會遇上她的緣分……或者屬於她的圓?也許不是一見鍾情的對象,而是照他妻子的說法。是家人?姊妹?兄弟?只要能留住她就好。

  「爺爺,風很大,進去吧。」唯文走到陽台扶著他。

  「好好,你先扶我去找你奶奶。」

  「爺爺,你最近常找奶奶說話喔。」他小心翼翼地扶著老人。

  「她無聊啊,這些年她都沒人可以陪著說話……你還想著你妹妹嗎?」

  唯文停頓一會兒,輕聲說著:「沒有忘過。」

  這是家人的思念……也是無形的一種。思念啊……將來,有沒有人願意給唯安?至今,他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做錯了;當年他只是不甘心,不甘心他的好孫女就這樣給那些造孽的徐家人抵命去,這麼好的一個女孩……最愛陪著他跟他妻子的好孫女……怎能這麼廉價地死去,連她最美的時光都沒有過完……

  唯文再說道:「那兩個高官的兒子就這樣全身而退,我們卻無能為力。小安這事讓我學到,徐家必須要有力量,才能保護家人以及……以後或許會出現的家人。」

  「……真的會出現嗎?」他喃喃自語。這正是無數年來夜深人靜時他反覆問著自己的問題。愈至行將就木,他內心就產生了更多的疑問。什麼是緣分?什麼是無形的東西?萬一唯安這孩子永遠被鎖在佛牌裡出不去,就這麼無法轉世呢?他這是害了她啊。

  所謂的緣分,怎麼可能跨過幾代以上呢?還是,有沒有人願意像他一樣,在長年的相處後,對妻子跟孫女放不了手?這也可以算是無形的感情,比他所認定的緣分還重要吧?是這樣的吧?

  從唯安出生後,他日日將自己鎖在書房裡看著那本先人的冊子,試圖從科學的角度去找出解決的方法……但到最後,他還是冒險用了連先人都不知道結局的法子。會不會從頭到尾都是一場騙局?他連自己也騙了……

  「一定會出現的。」唯文轉頭看著老邁的老人。「爺爺,我們一起加油吧。現在,你就先放寬心,跟奶奶說說話吧,她最喜歡跟你說話了。」

  明明是個一板一眼的孫子,怎麼說起話來開始像唯安了?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了……家裡的人還惦著她。全家有緣來逗陣,所以忘不掉嗎?因為深刻地相處過了,就無法停止思念嗎……

  他吃力地回頭,深深地看一眼窗外的天空。

  萬里無雲,彷彿天底下沒有它照不到的地方。

  小子(姑娘),不管你是誰,你敢不敢跟我來一場,瞞天過海的豪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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