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郊,棲霞嶺。
一輛馬車在山道上急馳,快速轉過一處彎道,山路隨即變得陡斜,一側更是萬丈深淵,若是墜落,絕對小命不保。
車夫面色蒼白、滿頭大汗,緊拉著韁繩的雙手都已勒出血來了,卻還是沒有棄車而逃的念頭。
眼見失控的馬匹就要沖出山道,車夫倉皇大喊,「公子,快跳車,馬兒控制不住了……」
車中之人早已被顛得七葷八素的,听到車夫的叫喊聲,勉力起身沖向車門,就在即將失去意識的前一瞬,他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他這次果然太沖動了,才會平白搭上自己的命……
馬車在空中翻騰跌撞,伴隨著馬兒的悲嘶,漸漸墜向深淵。
山道再次恢復寂靜,路上清晰可見兩道深深的車轍印記,男子趴伏在地、動也不動,他穿著一襲質料上乘的寶藍錦袍,腰飾佩物精美細巧,發髻散亂,發絲遮住了他的臉,一灘血漬在他的手腕下漸漸蔓延開來。
山間清風徐徐吹過,帶著淡淡的草木花香,如果忽略地上那個生死不明的人,風景確實讓人心情舒暢怡然。
緩慢規律的馬蹄聲自前方傳來,不久之後,一騎馬慢慢出現在山道上,馬背上坐了兩人,看衣著裝扮乃是一對主僕,不過主僕共騎倒也算是奇事一件。
兩人看到了男子,拉動韁繩讓馬兒奔跑向前,很快便來到男子附近。
馬上的少年公子拉住了韁繩,從馬背上一躍而下,蹲到男子身側,伸手便要將人翻過來。
「小姐—」仍坐在馬背上、做青衣書僮打扮的少女有些焦急的喚道,聲音清脆如新鶯出谷,猶帶少女的稚嫩。
男裝扮相的葉秋萍回首看去,安撫的笑道︰「沒事,我會小心的。」她樣貌清秀,眉宇間卻帶著幾分英氣。
丫鬟小米點了點頭,兩眼直瞅著趴伏在地的男子,神情不由得有些緊張。
葉秋萍將人翻了過來,探探他的鼻息,再替他把脈,轉頭對小米道︰「他還活著,不過受傷昏迷了。」
小米下了馬,跑到小姐身邊,想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葉秋萍已經麻利地從內襟扯下一條布,幫男子包扎好腕間的傷口,這道口子應該是被碎裂的木屑劃傷,看地上的車轍印記,他應該是從飛奔的馬車上跳落的,不知道別處還有沒有傷。
小米好奇地伸手將男子覆面的亂發撥開,一看到他的面容,她瞬間眼楮一亮。竟然是個長相極為俊逸的男子,只可惜此時他雙目緊閉,面色因失血過多而顯得蒼白狼狽。
「小姐,他額上也有傷。」小米說道。
葉秋萍應了一聲,又扯下一條布,讓小米扶住那人,她則幫他包扎頭上的傷口。
「小姐,他會是什麼人?怎麼會受傷的?」小米一邊問,一邊打量四周。
葉秋萍包扎妥當後,掃了一眼崖邊,搖了搖頭道︰「大概是馬車趕得太急出事的。」看他身上的傷,可見當時情形相當凶險,她心中還有別的猜測,但是這不需要跟小米說。
「哦。」小米忍不住又朝男子看了一眼。「那我們要帶他離開嗎?」
葉秋萍皺了皺眉頭,抿了下唇,道︰「救人救到底,帶他下山吧。」
聞言,小米不免有些遲疑。「可是……這樣好嗎?小姐是來京城投奔老爺的,帶一個陌生男子同行,到時候……」
「妳傻啊!」葉秋萍直接截斷了她的話,「等到了山下,找戶人家安置他就好了,干什麼非得帶著他去御史府。」
她並沒有告訴小米她到京城的真正目的,小米一直以為她是千里投親,但其實她是到京城解除婚約的,老爹那邊的人對她有什麼看法根本不重要。
「也對哦。」小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
「行了,幫我扶他上馬。」
「好的。」
主僕兩個費了番功夫才將男子弄到馬背上。
葉秋萍牽著韁繩,小米則跟在她身後,一行人繼續前進。
走了一會兒,小米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依舊昏迷不醒的男子,問道︰「我們還得走多久才會到山下啊?」
葉秋萍側首笑睨了小米一眼,帶了幾分戲謔地道︰「妳要是走不動的話也上馬去,正好扶著他坐正,這樣橫在馬背上,估計他也不舒服。」
小米撇撇嘴,「男女授受不親,我才不要!」
「小米啊。」葉秋萍忽然嘆了口氣。
「怎麼了,小姐?」小米不明所以的反問。
葉秋萍無奈的看著她道︰「妳非要給我當丫鬟,我也就應了,可咱們現在是男子打扮,妳能不能別老是自曝身分?」
小米倏地捂住嘴,眼楮骨碌碌的轉著,朝四周瞟了瞟,然後拍著胸脯,松了口氣道︰「還好,沒別人。」
葉秋萍只能搖頭。當初從盜匪手中救下小米是機緣湊巧,偏偏小米孤苦無依又死活要跟著她,她狠不下心不管,這才將人留在身邊,但時常會有種自討苦吃的感覺。
想到這里,她忍不住一手握拳敲了自己的頭兩下,果然還是一個人自由自在比較好。
「小姐,妳怎麼了,是不是頭不舒服?」
「沒事。」算了,已經留下了她,就只能慢慢適應了。
「小姐……」
葉秋萍扭頭瞪她一眼。
小米後知後覺的輕打了下自己的嘴,討好的笑道︰「公子,妳說他會是什麼人?」
葉秋萍淡淡的回了三個字,「不知道。」
「猜一下嘛。」
「猜不出。」葉秋萍拒絕配合。
「公子,妳真沒好奇心。」小米沒好氣的道。
「太好奇可不是什麼好事兒。」葉秋萍馬上堵了回去。
接下來,主僕之間是好長一段時間的沉默。
隨著天色越漸暗沉,小米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她有些焦慮的道︰「公子,天快黑了,咱們天黑前來得及下山嗎?夜里的山林很可怕的啊!」
葉秋萍吐了口氣道︰「咱們現在是用兩條腿走路,天黑前恐怕下不了山了。」
「要不……咱們把他扔了吧。」
葉秋萍無比驚詫地瞅著她。「小米,妳是認真的嗎?」
小米被這麼一問,馬上就遲疑了。「這、這個……不太好吧……」
葉秋萍用一種看回頭浪子的表情看著她。「幸好妳還有救。」
小米嘟著嘴,一時不知該如何響應。
葉秋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頭,語重心長地道︰「小米,妳還小,路可千萬別走歪了。」
「公子,妳太過分了啊!」
葉秋萍本想再調侃小米兩句,神情卻忽地一凜,側耳凝神細听,隨即她一扯韁繩,讓馬兒停步,同時示意小米不要再往前,接著她趴到地上,將耳朵貼著路面,過了一會兒,她一躍而起,一手扯著滿臉疑惑的小米,另一手牽著馬兒進入一旁的林中。
沒多久,幾匹快馬急馳而過,馬背上的人皆是神情匆忙,似有急事在身。
小米茫然不解地看向小姐。
葉秋萍沖著她淡淡一笑。「小心點兒準沒錯。」
誰知道那些人是不是來找這個男子的麻煩,不過,若真是找他麻煩的,難道他們是埋伏在前路,因為久候不到要劫殺之人,這才折返尋找?那麼他們必然會發現馬車墜落之處,這是要回去復命?抑或他們根本就是和她所救之人全無干系的一隊人?
為防萬一,躲躲無妨,她不想再節外生枝了。
想到這里,葉秋萍回頭看了一眼馬背上的男子,眉心微蹙,但願真的不會節外生枝!
至于她帶他走了回頭路,會不會無意之中又將他帶入險境,她也顧不得了,畢竟她自己的事才是要緊的。
不管如何,到了山下,找戶人家安頓他,她也算盡到心了。
為了以防萬一,主僕倆又在林中躲了許久,才繼續上路。
「哎喲。」小米突然痛呼一聲。
葉秋萍急忙扭頭問道︰「怎麼了?」
小米的五官皺在一起,彎著身子,左手撫著左小腿。「公子,我好像扭到腳了。」說完,她抬起頭,無助的看著自家小姐。「怎麼辦?」
葉秋萍看看天色,重重的吐了口氣,讓馬兒停下。「還能怎麼辦?我背妳下山啊,難不成妳真想在山上過夜?」
「當然不想!」小米回得極快,但隨即又猶豫起來。「可是公子……」
「廢話省起來,我先幫妳看看有沒有傷到骨頭。」葉秋萍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替小米檢查傷勢。
她不過輕輕一踫,小米又是一聲痛呼。
葉秋萍皺緊眉頭。「小米,妳忍著點,我幫妳正骨。」
「好……」小米的聲音已經帶了哭音。
伴隨著葉秋萍的動作,小米發出淒慘的叫聲,橫趴在馬背上的男子也被這猶如殺豬般的聲音驚擾,不由得蹙起眉心。
但葉秋萍主僕根本沒有注意到男子如此細微的反應。
「好了,這幾天妳就不要亂動了,上來吧。」
「公子……」小米一邊抽噎,一邊看著半蹲伏在面前的小姐,眼中閃爍的是無法言說的感動。
「上來吧,又不是沒背過。」
小米不好意思地抿嘴,收到小姐不耐煩的目光,趕緊爬上了她的背。
葉秋萍顛了一下背上的小米,然後攥緊手里的韁繩,繼續趕路。
隨著時間過去,天色完全暗了下來,白日優美的山林景色也因此變得陰森恐怖。
小米回頭看向黑沉沉的山林,心有余悸地道︰「可算是下山了。」
葉秋萍無言地搖搖頭,辨別了一下方向,邁著堅定的步子向前而去。
小米轉回頭,在小姐耳邊道︰「公子,妳要累的話就停下歇歇吧。」
「沒事就閉嘴,妳想荒郊野地待著,我還不想听野獸號叫呢。」
小米趕緊閉嘴,小姐這是心里不爽快了。想想也是,徒步趕路不說,還得背著她這個不小心扭到腳的丫鬟,心里肯定是窩了火的。
葉秋萍此時確實有些煩躁,事情怎麼就失控到這種情況了?
真是夠了!
本來預計傍晚就可以進城的,結果天都黑了,他們卻才剛下了山,身上帶的干糧也沒了,再找不到人家,恐怕真要夜宿野外兼餓肚子了。
好在,向前走了沒多久,終于看到燈火人家。
這無形中給了葉秋萍極大的動力,她好似腳下生風,大步朝前方走去。
找到了人家,就等于有得吃又有得住了,太好了!
那是一個不算太大的村子,粗略估計頂多三、五十戶人家。
葉秋萍找了個房舍中等的人家,敲了敲院門。
出來應門的是位老婦人,她就著月色看著來人,渾濁的雙眼不禁朝伏在馬背上的男子多看了兩眼。
葉秋萍有禮的道︰「老人家,我們一行錯過宿頭了,不知可否在貴宅借住一宿?」
「馬上的人……」老婦人有些遲疑。
葉秋萍回首看了一眼,老實回道︰「不瞞老人家,這是我們主僕路上所救之人,若不是因為他,我們也不至于錯過了宿頭。」
老婦人還是有些猶豫。「他不會有事吧?」
葉秋萍趕緊道︰「沒事沒事,只要一會兒灌碗熱湯下去,他就能緩過來了,明日我們進城再為他延醫求藥就好。」
老婦人想了想,終于道︰「那你們進來吧。」
「多謝老人家,這點錢就算我們的食宿費,還要煩勞老人家給我們燒些熱水、做些吃食。」
老婦人看著被塞到手里的幾十個大錢,臉上不由得有了笑意。「我們家只有西廂還能住人,只是寒舍簡陋,怕是要委屈公子三人了。」
「不妨事、不妨事,能有一席容身之地,我們已經很感激了。」
「公子請隨我來吧。」
「有勞了。」
老婦人將他們帶到西廂後便去張羅熱水和吃食。
葉秋萍把小米放了下來,扶到土炕邊坐下。「妳先歇息,我去將那人弄進屋。」
「好。」
安置好丫鬟,葉秋萍走出房間,將馬背的男子抱扶下馬,半拖半抱的弄到了屋里。
小米皺著嬌俏的鼻子,看看身下的土炕,又看看屋里的幾個人,面有難色地問︰「公子,我們今晚怎麼睡啊?」
葉秋萍看了屋頂一眼,半真半假地道︰「想怎麼睡就怎麼睡啊。」
小米登時一副吃到蟲子的表情,有時候她對小姐真的很有意見呢。
葉秋萍將男子用力扔到了炕上。
小米有些錯愕的用手捂住嘴,小姐真是太粗暴了,可是……那人怎麼好像一點感覺也沒有?她小小聲的問道︰「他不會死掉吧?」
葉秋萍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道︰「放心好了,死不了。」既然要一直裝暈,就自己生受著吧。
原本她也沒注意,只是中途她好心扶擺他在馬背上的姿勢,順手又替他診了下脈,听內息就知他已醒來,但人家擺明了不想醒來,情願就這麼在馬背上顛簸,君子有成人之美,她就當什麼都不知道了。
一听,小米這才放下心來,接著她不由得伸頭看向外頭。
葉秋萍見狀,好笑的問︰「餓了?」
小米可憐兮兮的點點頭。
葉秋萍道︰「再忍會兒吧。」
小米覺得她一點兒都沒被安慰到。
葉秋萍卻不再理會她,雙手環胸坐到炕邊,閉目養神。
小米悶悶地打量屋里的擺設,這間屋子簡直可以用家徒四壁來形容,除了這張土炕,炕上一床單薄的被褥,竟然只有一張破舊的四方小桌和一只凳子,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老婦人才剛到房門外,葉秋萍便睜開了眼楮,起身往外迎了兩步。
老婦人和一個八、九歲的男童各端著一只碗進來。「鄉下人家沒什麼好吃的,做了碗面葉湯,公子就湊合吃吧。」
「麻煩了。」
「還有一碗,我再去端。」
「多謝。」
葉秋萍從桌上端來一碗,交到小米手中。
小米遲疑了一下,問道︰「公子不吃嗎?」
葉秋萍道︰「桌上還有。」
小米不好意思地笑笑,秀氣地小口小口吃了起來。
葉秋萍瞥了炕上依舊雙目緊閉的男子一眼,伸出手,非常用力的掐他的人中。
雖說她是當什麼都不知道了,但心中那口悶氣勢必是要發泄出來的。
男子先是緊皺眉頭,接著緩緩睜開了眼楮。
一看他醒了,葉秋萍便轉身去取桌上的那碗湯。「醒了就多少吃點東西吧,受了傷,再不吃東西,身子撐不住的。」
看著那只粗瓷大碗里的面葉湯,玉子明不由得又皺起了眉頭。光看著就讓人一點兒胃口都沒有。
「這時候就別挑剔了,給。」葉秋萍又把碗往前一遞。
玉子明皺著眉頭接過。
這時,老婦人端著最後一碗湯走了進來。
葉秋萍道了謝,接過。
老婦人見玉子明清醒了,心里松了口氣,轉而對葉秋萍道︰「熱水還在燒。」
「我們不急,給您添麻煩了。」
「沒事沒事,多燒一把柴火的事。」
葉秋萍笑著目送老婦人走出屋子,慢慢地將碗拿到嘴邊,一邊吹一邊吃起來。
她吃東西的模樣不像小米那麼斯文秀氣,雖然不至于粗魯,但委實有些快。
小米還有半碗湯,葉秋萍已經把自己的那一碗都吃完了,而玉子明的那一碗更是才喝了不到三分之一。
「小—公子,妳要是沒吃飽,我這里還有半碗。」
「吃妳自己的吧,我夠了。」
小米便不再說話。
等到老婦人和男童提著熱水、拿著木盆進來的時候,三碗湯只剩下玉子明手里還余半碗,他是真的吃不下了。
葉秋萍瞪了他一眼,微微搖頭,沒說什麼,接過老婦人手里的熱水桶,道︰「老人家,您先去休息吧,接下來我們自己來就好了。」
「好,那我就不打擾三位休息了。」
「慢走。」葉秋萍才剛掩上門回過頭,就對上小米狐疑的目光,她解釋道︰「我們總得洗把臉,而他……」她頓了一下,才又道︰「得清洗一下傷口,再重新包扎,萬一傷口感染,就有得受了。」
小米這才恍然大悟的點點頭。
葉秋萍先用一些熱水清洗木盆,才裝了半盆水,朝小米走過去。
小米已經從身邊的包袱里取出一條干淨的布巾,放進熱水中,但她馬上手一縮。「公子,妳沒兌冷水。」
葉秋萍笑了笑,對著兩手分別吹了口氣,然後面不改色地將手伸進熱水里,嘴角掛著淡淡的笑,很快便將布巾擰干。
她才不會告訴小米她光顧著囑咐老婦人幫忙燒熱水,卻忘了讓人家順道準備一桶冷水,再加上她又懶得再出去,所以就只好自己辛苦一下了。
「公子,妳的手不要緊吧?」小米很是擔心地看著小姐燙紅的手指。
「趕緊擦臉。」
「哦。」
小米接過布巾擦了臉,葉秋萍再次將布巾浸濕擰干,自己也擦了擦手,然後把水潑到院中,回過身來重新倒水,端到炕邊去。
玉子明就靠在炕牆上看著她忙東忙西,眉頭偶爾會微微皺起。
葉秋萍擰好了布巾,頭也不抬地對他道︰「手伸出來。」
玉子明把受傷的右手伸向她。
葉秋萍熟練地拆去原本綁著的布條,小心仔細地替他清理傷口。
小米也沒閑著,又從包袱里取出一件干淨的白色中衣,撕成若干條,在最恰當的時候遞了過去。
葉秋萍抬頭沖著她一笑,這個笑容干淨明媚,像陽光一樣。
小米也回她一個笑臉。
葉秋萍低下頭,繼續幫男子包扎。
手上的傷處理好,就是他頭上的傷了,葉秋萍猶豫了一下,朝小米伸手。「梳子。」
「哦。」
葉秋萍抬頭。「我先幫你把頭發打理一下,再包扎頭上的傷口。」
玉子明道︰「麻煩了。」
葉秋萍抿抿唇,先幫他把頭上的布巾拆下,慢慢幫他梳理散亂的長發,之後,她又換了熱水,洗干淨布巾,幫他淨面、清理傷口。
兩人離得很近,近到可以感覺到彼此呼出的熱氣。
最讓葉秋萍感到尷尬的是,他那雙深潭似的眼眸,就這麼不閃不避、定定地瞅著她,莫名讓她亂了心緒,有種心慌的錯覺。
強壓著心頭的紛亂,她幫他處理好傷口,包扎妥當,暗自吁了好大一口氣。
弄完了這一切,葉秋萍不得不又重新刷過木盆,倒水洗了把臉,簡單收拾了一下自己。
最後,她才回到炕邊,挨著小米坐下,向後一倒,靠著牆閉上了眼楮。
小米往她身邊又湊了湊,最後干脆伸手抱住她的一只胳膊,這才跟著閉上眼楮。
玉子明靠著另一邊的炕牆,看著這對在他看來略有些怪異的主僕。
主子不像主子,奴僕不像奴僕。
片刻之後,他也閉上了眼。
不管如何,他們救了他是真的,想到這里,他的嘴角微微揚起。
報恩?他好像還沒做過,有機會的話可以試一下。至于是不是對方希望的那種報恩,那就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了。
雄雞一聲天下白。
晨曦劃破天際,小村子也慢慢醒了過來,農家小院里開始有了動靜。
葉秋萍感覺到身邊的小米轉醒之際,也慢慢睜開了眼楮。
小米從小姐的肩膀上直起腦袋,揉了揉酸疼的脖頸,伸了一個懶腰,咕噥道︰「小姐,天亮了啊。」
小米說出第一個字時,葉秋萍就想伸出右手捂住她的嘴,無奈肩頭被小米枕了一晚,麻得很,胳膊一時抬不起來,等她打算換左手時,已經來不及了。
小米在看到對面的玉子明時,神智倏地回籠,連忙捂著嘴,討饒的看向自家小姐。
葉秋萍沒好氣的瞪了小米一眼。
玉子明緩緩睜開雙眼,微微一笑。「早。」
葉秋萍禮貌地點了個頭,慢慢活動右臂,讓血液流通。
小米趕緊幫小姐揉捏肩膀,一邊小聲道︰「對不起啊,公子。」
「沒事,收拾收拾準備趕路。」
「哦。」
葉秋萍下了炕,撢了撢衣服,對一直看著自己的玉子明道︰「天已大亮,一會兒在這家吃過早飯,咱們便各奔東西吧。」這人總給她一種莫名的危險,早點分道揚鑣為好。
玉子明下地,整了下衣袍,抱拳一揖。「大恩不言謝。」
葉秋萍道︰「既不言謝,就不必多說了。」玩文字游戲嗎?
他勾唇一笑,雖然頭上包扎的布巾稍微遮掩了他的風采,但依舊是一位翩翩佳公子。
葉秋萍不再看他,扶著小米往門口走去。
一開門,就听到一道蒼老的聲音傳來,「公子,你們醒了啊。」
「老人家,早啊。」
「早。早飯已經在鍋里了,公子們要吃嗎?」
「麻煩了。」
這次早飯他們就在院子里的矮桌前用了。
簡單的白粥、咸菜,還有一盤雜面餑餑。
玉子明一見這飯就直皺眉頭,勉強用了半碗白粥。
葉秋萍仍是一碗粥,不過今天多加了一個雜面餑餑。
小米喝了兩碗白粥加一個餑餑。
三人吃完了飯,葉秋萍跟老婦人道別,然後牽了自己的馬,出了這戶人家。
她正扶著小米上馬,就見玉子明走了過來。
「不說一聲道別嗎?」
葉秋萍從善如流地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後會無期。」
玉子明不由得笑道︰「不是應該後會有期嗎?」
葉秋萍雲淡風輕地道︰「我們應該不會再見了。」見了也當不認識。
他不禁低頭輕笑,這個姑娘實在是太有個性了,他還從未遇見過這樣的女子。
他不思報恩正常,但她一副巴不得離他遠遠的態度,著實讓他有些不悅。
嗯,讓他不悅的人,他怎麼能順她的意呢?
必然不能!
小米狐疑地低頭看著小姐。「公子……」
葉秋萍一抓馬韁,飛身上馬,坐在小米身後,對玉子明點了點頭,道︰「告辭了。」
玉子明急上前一步,伸手拉住韁繩,仰頭看著她道︰「雖然不好意思,可是,恐怕還得再麻煩公子一下。」
「何事?」
玉子明向她伸出右手,掌心向上,笑道︰「在下現在身無分文,又缺少腳力,不知仁兄是否願意借些銀錢給我呢?」她們主僕共騎,若非是事出意外,便是銀錢原因,而據他觀察,恐怕是後者。
葉秋萍皺了下眉頭,從錢袋里摸出二十文錢,放到他手心。「我只能給你這麼多,應該夠你進城了。」
玉子明看著她不說話。
葉秋萍的眉頭皺得更緊。「一匹馬坐不了三個人。」
玉子明這時才道︰「我不比仁兄身手矯健,我不過是一介文弱書生,如果靠這一雙腳想要進城,恐怕會很辛苦。」
葉秋萍抓緊了韁繩,忍耐著怒氣道︰「公子,你可以用你才剛借到的錢,在村里雇輛騾車,這樣就可以很輕松地進城了。」
玉子明理直氣壯地道︰「我坐不慣。」
小米受不了的鼓起腮幫子,這人真難伺候。
葉秋萍有點兒明白了,從馬上一躍而下。「你想騎馬?」
「正是。」他回答得毫不臉紅。
「你想讓我們主僕把馬讓給你?」
玉子明搖頭。「不用這樣,我只是想跟妳們同路而行。」
葉秋萍似乎有些明白他這麼做的原因了,看來昨天的意外真的另有隱情啊。
不過,他走回頭路不要緊嗎?
想了下,她坦白道︰「這位公子,說實話,我此次進京並不想節外生枝。」
玉子明笑著回道︰「可是妳已經插手了。」現在想縮手,晚了。
葉秋萍意味深長的一笑。「這是恩將仇報嗎?」
他依舊笑得俊朗。「妳怎麼認為就怎麼是吧。」
葉秋萍扭頭看了下馬背上的小米,一拉韁繩,邁步往前走。「那就走吧。」
「多謝。」玉子明笑著跟了上去。
小米看著並肩而行的兩個人,伸手撓了撓下巴,她一個小丫鬟騎馬,而兩個明顯是做主人的人步行,這樣真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