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15/11/01
立大將軍從新皇登基後一直惴惴不安,靖康王終生監…禁,永平侯府的人全部處死,張統領不知去向,追隨靖康王的大臣大多被免了職,全朝上下,怕是只有他好生生活著,忐忑不安地走進帳營,目光不由自主落在秦牡隱的臉上。
秦牧隱眉目如畫,錦袍貼身襯出修長的身形,五官愈發精緻,秦牡隱在京裡算得上少有的美男子,虜獲不少人的芳心,立達有個女兒在秦牡隱回京後還輾轉打聽過他的消息,可是,道不同不相為謀,被他訓斥了幾句,從立達現在的角度看過去,秦牧隱微微蹙著的眉頭都耐看得很,若有秦牧隱這樣的女婿,立大將軍搖了搖頭,憑著秦夫人的狠勁,他的女兒哪會是她的對手。。
秦牧隱目光如炬,前傾著身子,手裡的小旗子從江南落到周邊,漸漸移向一處溝壑,視線頓了一瞬。
立達回神,略有心虛, 「不知王爺叫微臣來有何事?」在軍中的職位,立大將軍官職不如秦牧隱,論品階更是比不過他。
立大將軍不由得想到他入宮那日的情形,秦牧隱冷著臉,承王站在一側與他說著什麼,只見他愈發臉色深沉了,當時,秦牧隱側著身子,清冷的眉眼掃了他一眼,只一眼,四十幾歲的立達卻不寒而慄,秦牧隱的眼神太過鋒利,好似能看透他內心的恐懼,那一刻,立達心裡確實是害怕的。
秦牧隱抬眼,視線落在插著江南的黃色旗子上,「立大將軍有何看法?」
立達不明所以,一臉困惑不解,「不日我們便可到達江南,王爺可是要現在啟程?」
天色已晚,在此地駐紮是秦牧隱的旨意,此時啟程的話……
秦牧隱目光一暗,擰了擰眉,立達知道自己說錯了話,拋開腦中的思緒,凝著眉,對比一番才明白了秦牧隱的意思,「王爺是覺得其中有詐?」
立達研究了一會,戚家軍所在的位子離江南不遠不近,攻打江南的可能性較大,可是,那個位子剛好在分界上,戚家軍轉而攻打東邊的話也不是不無可能……
立達明白了意思,秦牧隱便不多說了,這件事,皇上徵用立大將軍無非是看上他手上的兵力,秦牧隱不容置喙,立達此人懶散隨性,有勇無謀,能坐上這個位子無非靠著下邊幾個得力的副將,秦牧隱拿起旗子,鄭重道,「戚家軍這幾日沒有動靜怕是在部署什麼,你明日率領七萬大軍繼續往江南……」
立達明白秦牧隱的深意了,兵分兩路,一個往西南,一個往東南,立達心底一喜,其實,他心裡邊不願與秦牧隱一道,秦牧隱有什麼想法不直接與你說,盯著你的眼神讓你毛骨悚然,立達不自主地哆嗦了下,「一切聽王爺吩咐。」
秦牧隱點了點頭,手指再次輕輕落在一處,神情變得溫和,「你先下去吧,記得先與幾個副將說清楚情況,明日整裝待發。」
翌日一早,立大將軍帶著七萬人繼續往前,秦牧隱則留了下來,十二萬大軍,兵分兩路,勝算愈發小了,皇上估計戚家軍有十萬,現在來看怕是不止。
大軍兵分兩路,秦牧隱將人數清點好了,準備午時出發,全平和全順三人一個帳營,三人正收拾好包袱,簾帳被拉開,全平警覺性高,轉身看去,看清了那張臉,喜不自勝,不善言辭的他有些吞吞吐吐,緊張不已,「全安,你怎麼找來了?」
當時,全安和全康去南邊,侯爺派人沒追上,知道兩人危險重重,見著活人,全平高興地上前拉著全安,眼眶裡盈盈有水珠浮動,重重地錘了下他的肩膀,疼得全安後退了一大步,猙獰著臉,吼道「知道你關心我,我現在重傷未愈,能不能下手輕點啊,我還得需要人好生照顧。」
說完,全安錯開身子,全平才看清楚了,不止全安,還有張大夫,大管家,二管家也來了,見著全康,全平立馬拘謹起來,「二管家,您,您們怎麼來了?」
張大夫搖搖頭,好笑道,「全平,你可要多跟全安學學,他睜開眼見著二管家可是哭得稀裡嘩啦,二管家感動得一塌糊塗,說以後再也不將全安當作靶子了。」
全安絲毫沒有被人抓包的難堪,相反,十分得意,「我與二管家可是過命的交情,你們一般人不會懂就是了。」全安嘴角揚著笑,全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好小子,白為你擔心了。」
大管家還有話與秦牧隱通稟,站了一會兒先走了。
秦牧隱心裡隱隱有了猜測,戚家軍打什麼主意他大概明白了,要麼雙管齊下,要麼聲東擊西,目前,就是看戚家軍兵力怎麼分配,江南,不是戚家軍的目標,他讓立達走也有迷惑戚家軍的意思。
這時候,有士兵進來,秦牧隱抬眸,聲音冷寒,「何事?」
「王爺,賬外,大管家來了。」
秦牧隱身形一頓,風吹起簾帳,秦牧隱看清了全付的身影,心發緊,氣息也亂了,「進來。」
全付不會平白無故來,除非老夫人和黎婉出事了……
他的聲音微微帶著寒意,全付進屋給秦牧隱行了禮,好一會沒有張口說話,秦牧隱拽緊了衣衫,手不自主的握緊,語氣生硬,「老夫人和夫人出事了?」
全付搖頭又點頭,秦牧隱凝眉,語速極慢,「到底怎麼回事?」
「老奴沒能照顧好老夫人和夫人,當時認為江南有變,秦宅的人分三批退到您帶夫人去過的村子,為了不讓巡撫起疑,老奴和全安幾人最後走,經過越州時,全安察覺到不對勁,稍微一打聽才得知有許多來歷不明的人往禹州去了。之後老奴去了禹州,輾轉來了這邊……」
禹州離東南近,秦牧隱心一驚,黎婉如果去了村子,戚家軍攻破了東南的城池,率兵北上,路過滄州時,黎婉和老夫人就危險了。
秦牧隱臉色陰沉,全付接著解釋,「老奴派人去村子問過了,老夫人,夫人並沒有去村子,張媽媽和李媽媽將屋子收拾好了,遲遲沒等到夫人和老夫人去……」
秦牧隱重新展開地圖,看了看,他沒有與立大將軍明說的一點便是,戚大將軍是想和他決一死戰,戚家軍的人必然會留著對付他,遲遲沒有動靜是等他的緣故,戚家軍抓住了黎婉和老夫人,秦牧隱握緊的拳頭青筋暴起。
「全安和全康回來了?他們怎麼樣了?」
「昏迷了幾日,現在醒過來了,侯爺,您要不要見見他們,對了,全安和全康這次闖入戚大將軍府拿了一件東西回來,是皇上的虎符,全安不認識,全康在軍營待過隱隱覺得熟悉,當時老奴不明白情況,將東西交給夫人了。」全付知道他犯了大錯,夫人懷著身孕,前三個月不能下地,算起來,還有幾日小主子就三個月了,也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了。
「我明白了,去將張副將找來,立刻出發去禹州。」
禹州離滄州還有一座城池,守住了禹州,黎婉和老夫人才不會有危險,鬆開手的時候秦牧隱才發現手心全是汗意,斟酌片刻,他冷冷地吩咐,「全付,你帶著十個人去滄州,老夫人和夫人不會無緣無故不見了,定是在滄州境內,你帶人搜尋,務必保護好夫人和老夫人,拿到虎符,即刻前往滄州軍營交給戍守的將軍,他知道怎麼做。」
滄州連接著大周朝的要塞,滄州失手的話,整個大周朝就危險了,秦牧隱大步出去,張副將正往這邊來,秦牧隱走上前,「吩咐下去,立刻出發……」
黎婉吃了幾副藥孩子總算保住了,老夫人忙前忙後,幾天下來,人跟著瘦了一圈,而且,碎銀子全部花完了,再花銀子就要去錢莊兌換了,黎婉進了滄州城感覺不對勁,滄州富裕,商業發達,完全沒有受到南邊打仗的影響,城中兩道的地攤照樣做得熱鬧,黎婉在醫館的時候發現大街上有外族的人,眼神間充斥著一股陰謀的氣息,黎婉從大夫嘴裡得知滄州城內得知有人大肆收購糧食,價格還不低,過些時日,滄州城內的糧食怕就捉襟見肘了,滄州生意興隆,怎麼會發生和江南相同的情形,全若腦子靈活,跟著那些南夷人跑了一日,打聽出他們還真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買了許多糧食屯在一座宅院中,而且沒有人看守。
黎婉想了想,左右身子動彈不得,就在醫館住了下來。
這日,大夫給黎婉把過脈,臉上有了笑意,「夫人是個有福氣的,吃完這副藥就能下床走動了,不過,當時我也說過了,夫人的情形特殊,藥對肚子裡的胎兒可能有影響,雖然現在胎兒一切正常,將來有什麼可不許找我的麻煩。」
黎婉點了點頭,向張大夫打聽起滄州城的情況來,「多謝大夫了,對了!您怎麼知道有人大肆收購糧食?我這身子怕是得在滄州城住些時日了,這不,我娘出門找宅子去了,也不知道能不能租到合適的……」
大夫得知黎婉的相公帶著家裡的銀錢去南邊做生意了,南邊,亂著呢,心裡疼惜她,「真要沒有合適的,老朽那裡倒是有一處宅子可以租給小娘子,不過,那個地方魚龍混雜,小娘子不要嫌棄才好。」
小娘子臉色蒼白,即便沒有血色看上去也是灰的,如果人白的話該是好看的,大夫細細說了宅子的情況,「那個宅子有些年頭了,是我祖上的產業,搬出來後就一直空著,滄州一磚一瓦貴得很,給不起銀子的我擔心他們破壞了宅子,給得起銀子的看不上周遭的環境,那邊各式各樣的人都有,不過心眼不壞,你去了,住在我的宅子裡,周圍的街坊會照看你的。」
和這位小娘子打交道久了,大夫忍不住心疼她,家財散了也捨不得賣了身邊的丫鬟婆子,是個心地善良的,故而才有這個提議。
黎婉喜不自勝,「多謝大夫了,放心我,我們不會動裡邊的一草一木,等我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離開,不過銀子方面……」黎婉微微尷尬。
大夫擺了擺手,「周遭的租金多少我就收你多少,現在不急,你們走的時候再說吧。」
小娘子吃藥花了許多銀子,不過,大夫發現小娘子身邊的下人們心腸也是個好的,懂得體諒主家的不易,男的都出去做工了,女的留下來做針線,也算一份收入。
黎婉感激不盡,老夫人端著藥進屋,黎婉先她開口,「婆婆,大夫說願意將宅子租賃給我們,這段時間我們有個安歇的地兒了。」
老夫人身形一動,露出了愉悅的笑容,「謝謝大夫了,您會有好報的。」
黎婉察覺滄州城內有變,擔心被人發現,秦宅的銀票印有京城的印章,故而遲遲沒拿出去兌換,銀票若是被人察覺了,只怕凶多吉少,遲遲拖著不給張媽媽送信就是擔心增添麻煩,她肚子不舒服,張媽媽和李媽媽知道了,少不得要前來照顧,加之全付,動靜大了不好,不過,她讓船夫給全付送信了,說她在滄州城,全付心裡有數,知道怎麼做。
全付前往滄州,還帶了張大夫,黎婉還沒過三個月,身子還要小心照看著。
全付走的是山路,幾人馬不停蹄,路過一處山林時,全安說聞到了腥味,幾人以為遇到了埋伏,嚴正以待,全安吸了吸鼻子,走到一處草堆時,不等全付說話,全安踢開了草垛,裡邊是幾具屍體,應該是趕路的商人,全付四下張望,沒什麼發現,不疾不徐道,「估計是路過的商人被人劫財了,我們抓緊時間趕路,到了滄州再休息。」
扭頭時,餘光掃過其中一具屍體,全付身子一僵,全安也察覺到了,刨開上邊的屍體,還好,因著沒開春,屍體發黴的速度慢,全安拖著深灰色袍子的屍體出來,全付看清人後紅了眼眶。
船夫,全船怎麼會死在這裡?全康大步上前,全安已經扔了人,直起身子,故作輕鬆的拍了拍手,強忍住胸腔的憤怒,裝作不在意道,「還以為能給我們留點銀子,看來是沒有了,走吧,趕路咯。」
轉身,眼淚卻流了下來,全付和全康點了點頭,捶了捶全安的肩膀,「摸過死人了晦氣,還不快去洗個手,到了京城,被皇上得知你穿了身摸過死人的衣服給他行禮,少不得要罰你閉門思過。」
幾人漫不經心說著話,走遠了,草垛旁邊的樹蔭下鑽出來兩個腦袋,「你說,那人是秦王爺身邊的人麼?」
另一人哧鼻,「沒看見幾人認不出來,大將軍真是多慮了,如果是這個人護著秦王妃離開江南,江南城門口的士兵怎麼會說毫無察覺,我覺得吧,大將軍要抓住秦王妃和秦老夫人威脅秦王爺,只怕得進宮江南才行,秦王妃說不定在江南藏起來了,江南城說小不小,大將軍怕是被騙了。」
兩人嘀嘀咕咕說了好幾句才起身,摘掉頭上的樹葉,往南邊去了。
兩人走後一會兒,全付幾人去而複返,全安淚流不止,全康,全付也是紅著眼眶,船夫待人隨和,一輩子總是笑嘻嘻的,全康全付船夫比全安大許多,他們跟著老侯爺一起闖江山,商船就是那時候建立的。
全安算是船夫看著長大的,全康拍了拍全安的腦袋,第一次,輕輕的,紅著鼻子。「哪次他尋到了好久不會給你留一壇,走吧,給他挖個墳……」
還沒說完,全安搖了搖頭,「二管家,走吧,我們趕緊去滄州。」
船夫帶著老夫人和夫人一起離開的,當時如果不是他昏迷不醒他就不會讓老船一個人,夫人真要有什麼事,不會身邊沒人叫老船去,老船不去的話就不會死。
剛才幾人商量過了,戚大將軍派人守著只怕是懷疑老船的身份,老船常年管著商船,定是去南邊的時候戚家人見過他所以認出來了,幾人沒有停留片刻走了,走出去沒人影了,林子裡再次走出一群人,「大將軍疑心太重了,不過一個船夫,讓我們守了這麼多天,還日夜不休,現在來看,真和秦家人無關。」
「大管家,你怎麼看?」全安擦了擦眼睛,離滄州城越來越近了,隱隱看得到滄州城門邊的石匾。
「夫人和老夫人應該不在戚家人手中,定是中途夫人和老夫人發生了什麼情況,老船是死了被人搬去林子的。」全船是船夫,從學會開船的時候就離不開船的,他的話說能坐船辦到的絕不會走山路。
全康贊同全付的話,現在就是找夫人和老夫人的蹤跡了。
「我們不能在滄州逗留,先去京城,找個空隙給侯爺去信,那些人用老船試探我們,只怕是認識我們了,真要找著夫人了只怕會生出禍端,夫人聰慧,老船估計是在碼頭出的事。」黎婉不給村子去信,但是一定會讓人與他說,他們都是坐船,全船混碼頭幾十年了,夫人只會叫他去傳信,況且……
全付悔不當初,四十幾歲的男子,第一次聲帶哽咽,「是我的錯,當時擔心夫人和老夫人身邊跟的人多露了蹤跡,要是多派些人手,老船就不會出事了。」一起共事幾十年,又打又鬧,全付咽了咽口水,現在,連兄弟的屍體都沒機會回去收。
「老船心胸寬,會體諒我們的難處了,只怕要快些去京城,讓皇上派人來滄州找夫人和老夫人的蹤跡。」他們已經暴露,戚家軍還抓著他們不放只怕一是抓了老夫人和夫人,還有就是全安偷走的虎符了。
黎婉能下地的時候,帶著紫蘭紫薯,江媽媽搬去了宅子,穿過長長的巷子,最裡邊的就是了,黎婉明白了張大夫的意思,一路走過去,家家戶戶敞開著大門,張大夫走在前邊,院子裡的人聽到動靜,紛紛探出身子給大夫問好。
大夫都會一一回應,黎婉注意,這些人家,裡邊住的人多,大夫慢慢解釋,「這一片是滄州的老城了,都是祖上得交情,以前做點小生意,後來,知縣和巡撫勾結起來,生意不好做了,她們就將鋪子賣了,宅子大,就租賃出去一兩間空置的屋子,有一點收入,日子不算難過。」
黎婉點了點頭,難怪裡邊住的人多,大夫看著小心翼翼打量著四周,願意多提點她兩句,「租出去的屋子要麼是在城裡做短工的,要麼工作的地兒不太光明磊落,不過,這條巷子從未傳出過什麼殺燒搶劫的事情,他們的工作雜,做人卻是極有原則,除非有人故意鬧事,否則都是安安靜靜的。」
「我知道了,南邊戰事吃緊,日子不好過,我都明白的。」黎婉清楚百姓的疾苦,剛回答完大夫的話,迎面走來一個醉鬼,紅著臉,走路搖搖晃晃,到了黎婉跟前,故意蹭了蹭黎婉。
大夫眼神一冷,「小李,我祝家的客人也是你能得罪的?」話一說完,醉鬼一個激靈,晃悠悠地還彎腰給黎婉賠不是,黎婉急忙搖頭,「無事,少喝些酒,對身子不好。」
大夫搖頭,「和他說那麼多沒用,我勸也勸過他了,從小就是個酒鬼,多少年了,走吧,我們繼續往前。」
那個酒鬼窩在角落裡,等黎婉走遠了,他拿起手裡的酒罐子,呼呼往嘴裡倒了一口,嘿嘿笑著。
祝家的宅子有些大,她算是明白祝大夫的為難了,宅子大了,住的人多肯定不會愛護宅子,住的人少了,大夫又覺得虧了,宅子打掃得很乾淨,黎婉叫人將東西搬進去。
祝大夫走的時候,巷子熱鬧了起來,「祝大夫,多少年了,你家也開始租房子了啊,也不知哪家人有這個好福氣哦。」都是鄰里街坊,黎婉不好意思,老夫人笑臉盈盈矮了矮身子,「出來乍到,以後大家多多關照啊。」
黎婉將祝大夫的房租給了,祝大夫覺得奇怪,黎婉解釋,「全若拿回來的,他在城裡找了份長工,說是家裡有難,老闆人好,先將銀子給了,祝大夫幫了我們良多,怎好白住著?」
祝大夫想說不急,瞥到黎婉眼中的堅定,笑著收了下來,不過他沒細數,小娘子和她婆婆是個會做人的,不會少了他,醫館還有事,祝大夫走了,到了醫館,想起懷裡的銀子,拿出來一數,他搖了搖頭,小娘子果真是個會做人的,可憐那個小哥,只怕要忙上有段時間了。
住下來了,黎婉和老夫人住在閣樓,紫蘭和江媽媽全若她們住在下邊,躺在床上,黎婉摸著肚子,才敢細想大夫嘴裡的話,如果孩子生下來不健全,她依然會好好照顧他長大成人,會好好教導他,不讓他受外邊人的歧視。
雖然,這一點,總會無可避免。
安了家,老夫人第一件事就是讓紫熏做兩樣好吃的糕點,不多,巷子裡各戶人家都送去了一些,回來的時候,紫熏紅著臉,氣惱不已,什麼不要臉的人都有,難免有人愛耍嘴皮子,江媽媽拍了拍她的肩膀,板著臉,紫熏嚇得不輕,以為江媽媽會訓斥她。
「是我想得不周到,以後,你們就留在宅子裡,有什麼,我出去就是了。」
聞言,紫熏紅了眼,「沒事的江媽媽,她們也就過過嘴癮。」
全若最近跟蹤南夷人,都是早出晚歸,他將手裡的銀票私底下找人換了,一百兩換六十兩,當然有人願意,不過,全若也提醒他了,「這是我從旁處偷來的,擔心被官府發現才和你兌換了,你留上一段時間,等風聲過去了再去錢莊兌換,放心吧,絕對是真的。」
那人點了點頭,白白賺了四十兩當然高興。全若不敢找他兌換多了,多了的話遇著什麼事他熬不過肯定會去錢莊,到時就暴露了。
回到宅子的時候天已經黑了,這條巷子晚上的時候才熱鬧,有女子朝他揮舞手帕,全若低著頭,走得極快,他偷偷去碼頭看過了,他們來滄州也快半個月了,按理說大管家早該找到了,可是現在都沒有人來,全若想不通這一點,難道,大管家他們出事了?
黎婉心裡也擔憂,不過不是擔心大管家,而是船夫,船夫做事穩妥,久久等不到人也會回醫館遞信,除非中途發生了意外。
「夫人,已經打探清楚了,城中的糧食鋪子說的確有人拿比市面上高一點的價格給大量收購糧食,我們要不要也囤些?」說著,全若將兌換的銀兩拿了出來,黎婉沒有看銀子,而是吩咐全若,「你明日漏點消息出去,就說有老闆買了糧食想要運去南邊賺活命錢。」
南邊的糧食肯定貴,可是,這種風聲傳出去了,百姓們心中自有定論,不說能做什麼「你說得誇張些,最好將城中糧食短缺的境況也說了。」賺活命錢本就是有損陰德,再加上□□中百姓的溫飽都受到了威脅,其中的意義可想而知。
全若沒有等到天亮,連夜趕出去了,果不其然,第二天,滄州城鬧翻了天,全若還將藏糧食的地點說了,這下,百姓們炸開了鍋,知縣和巡撫自然也聽到了風聲。
新皇上位,巡撫日子不好過,不過,遇著這件事,是他在百姓心中塑名聲的時候,思忖一番,當即帶人去查封了那處宅子,裡邊的糧食全部充公,隔日,在宅子外搭起了帳篷,按比市面上低一點的價格將糧食賣出去。
江媽媽也去買了些回來,路上遇著那個喝醉的醉鬼,江媽媽沒個好臉色,說出的話卻透著關懷,「喝酒喝酒,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也不知道好好想想怎麼過日子,你爹娘要是知道了,可要後悔生下你這種自己折磨自己的孽障……」
那人仍是沒什麼反應,臉色潮紅地晃著腦袋,裂開牙齒,嘻嘻笑著。
江媽媽歎了口氣,走遠了,又折身回來,給了他五個銅板,「可別拿去買酒了,換身衣服。」天漸漸熱了,他穿著不知道從哪兒得來的棉襖,江媽媽一看就熱得很。
換做平日,江媽媽看著這種人早就繞道而行了,可是,想著祝大夫說小主子以後可能有殘疾又或是心智不全,張媽媽見著路上的乞丐都會多兩分憐憫,這個醉鬼也是,身子好好的,為什麼不好好活著,多少人祈求生下一個健康的寶寶呢。
回到宅子,江媽媽將打聽來的消息說了,「都在說巡撫愛民如子呢,那處宅子的糧食,怕是買回家吃好些時日都吃不完,也不知誰鼓舞了一句,百姓們都讓巡撫別賣了,給南邊的百姓送去一些呢。」
黎婉笑了笑,平時或許會有諸多事,開始打仗了,才能明白還有人活在水深火熱中的艱難。
黎婉每日都會到院子裡曬曬太陽,初春的太陽初始還帶著微微涼意,老夫人和鄰里的關係搞得好,黎婉明白老夫人的意思,巷子裡住著在賭場工作的打手,留個好印象,以後有事也能幫襯一把。
這幾日,黎婉肚子漸漸變大,開始顯懷了,祝大夫來過一次,說孩子長得很好,說不定是個有福氣的,以後會平平安安,黎婉再次感謝。
送走了祝大夫,黎婉回到院子,院裡桌子上放著籃子,裡邊全是給小孩子做衣衫的布料和針線,不知道孩子會在哪兒出生,離開的時候沒有帶孩子的衣衫。
買的布料都是平常布料,不過摸上去不膈手,江媽媽看著布料,回屋偷偷抹了兩回眼淚,就是老夫人也紅了眼,黎婉曾經過過苦日子,小時候,黎府並不富裕,故而,對於小孩子的吃穿上,她沒有太過嚴苛,何況,現在局勢不同,糙一些無所謂。
黎婉拿起針線,眉目溫和,安神不時落在微微凸起的肚子上,三個多月了,祝大夫說不到一個月,孩子就會在她肚子裡動。
這時候,外邊傳來敲門聲,全若出去了,宅子裡還有兩名小廝,兩人一直守著院子不敢離開半步,敲門的聲音稍顯急促,兩人朝黎婉招了招手,示意她回屋,黎婉不敢馬虎,提著籃子,上了樓。
回到屋裡,沒聽到樓下傳來說話聲,她忍不住好奇,推開一點點窗戶向下看,手剛碰到窗戶,整個人被人用力往後一帶,跌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黎婉抬眼,只看到他尖細的下巴,上邊殘著點點胡渣,鼻尖充斥著久違的味道。
本以為兩人再見她會哭,此時,黎婉心中異常平靜,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聲音有些不穩,「侯爺怎麼來了?」
秦牧隱攔著黎婉的手格外用力,他派人到處找她,戚家軍的目標是禹州,然後北上,他五萬兵,戚家人十萬,力量懸殊,他沒有得到她的消息,只能拼命守著禹州,不讓戚家軍攻破禹州城,聽全付說老船死了,秦牧隱感覺整個人都陷入了黑暗,漆黑中,全是黎婉笑著說要他好好活下去的聲音,他不記得多少個日夜在她的聲音中驚醒再也不敢睡去。
聽到久違的嗓音,秦牧隱的心才落到了實處,他沒有說話,抬手抱起黎婉,見她捂著肚子,秦牧隱心一痛,他不在的時候她很堅強,即便沒了這個孩子,秦牧隱不會覺得遺憾,只要她好生生的活著。
倒下床都沒聽到回復,祝家的床窄,秦牧隱身子瘦畢竟是個大男人,黎婉就趴在他的胸口極為不舒服,抓著他的衣衫,想與他說說話,還沒出聲就聽到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突然,黎婉就不忍心了。
黎婉扭了扭身子,聽到他迷迷糊糊說了句,「別鬧。」黎婉翻身去裡側,只能側著身子靠在他胸口上,手裡把玩著他腰間的配飾,從未見過他一身戎裝的模樣,這次來,他該精心換過衣衫了,不知道是不是顧忌她,身上膈應人的配飾全取了,腰帶也是軟的,黎婉心疼他,不知不覺,也睡了過去。
醒來的時候,外邊吵得厲害,各種各樣的說話聲,巷子人多,燈紅酒綠,要到黎明了才能安靜下來,黎婉動了動胳膊,屋子裡沒有掌燈,只能試探的摸向秦牧隱的臉。
眼睛,臉,下巴,細細摸索下來,他果真瘦了許多。
秦牧隱睜開眼,屋子裡的黑暗讓他不適,按住她的手,嗓音還帶著剛醒來時的沙啞,「醒了?我叫人進屋掌燈。」
被搶了話,黎婉一噎,手捏著他的頭髮,輕輕點了點頭,發現他看不見,輕聲道,「行。」
紫蘭掌燈後急急忙退了出去,侯爺進門的時候嚇了他一跳,小廝打開門,什麼也不說就往樓上沖,要不是見著他身後的全平,紫蘭會忍不住驚叫出聲。
掌燈後,秦牧隱直起身子,床因著他的晃動,咯吱響了兩聲,坐好了,將黎婉抱在懷裡,手慢慢掠過她的眼睛和微黑的臉頰,「你受苦了?」如果當初知道黎婉懷孩子會遇著這種事,他定會問張大夫拿藥將孩子流掉。
黎婉紅了眼,使勁搖頭,「我不覺得辛苦,侯爺,您瘦了!」
她說的實話,為了孩子和他,黎婉什麼都願意,見著面了沒哭,與他說話的時候,黎婉紅著眼眶,忍不住淚流滿面,埋在秦牧隱的肩頭,一直蹭著,哭得跟個小孩子,秦牧隱走後,她擔憂得厲害,想著如果秦牧隱去了,她也不活了,重生後,她只為了秦牧隱,秦牧隱不在了,她活著也沒意思了。
她一哭,秦牧隱心中的難受頓時沒了,捧起她的臉,才看清她之前臉黑是抹了灰的緣故,哄道,「別哭了,我不是回來了嗎?」語氣輕柔得不像話。
黎婉眨了眨眼,隨即,輕輕柔柔的吻密密麻麻落下,黎婉一怔,反應過來,急急忙忙推開他,「不行,我臉髒……」
秦牧隱好笑,胸腔笑得一震一震,黎婉不明,看著秦牧隱肩頭才回過神來,秦牧隱灰白的袍子,肩頭,皆是褶皺,還加了許多深淺不一的黑,一時之間,黎婉也忘記了哭,一臉羞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