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生而為妖
朝露的大眼圓睜,看著酸梅大嬸一步一步風情萬種的向自己走來。
她慌亂的後退,又埋著頭向後跑。
宅院深,月華暗,四處依舊安安靜靜,連二二房中的燈火突然也在一刻間熄滅了,只留下朝露,獨自面對著酸梅大嬸。
酸梅大嬸嗤笑一聲,那朱紅色的花蕊纏繞成線,從後方包圍上朝露,瞬間將她捆的結結實實。
“孩子,別跑了,認命吧。”酸梅大嬸其實蠻喜歡這個悶不吭氣怡然自得的小姑娘,只可惜她們從來都不是同道中人,所以她頗為憐惜的拍了拍手,花蕊一收。
眼見著朝露就要被埋在花蕊當中,在這剎那,她的手拍在胸口,符紙現在手中,掌心一片炙熱,大概十幾只火鴉從符紙中撲啦啦的飛出,火勢破天。
酸梅大嬸發出聲驚恐嘶鳴,紅蕊迅速合攏,朝露被順勢扔在了地上,就地一滾,火鴉亂飛,將酸梅大嬸圍在中間。
花懼火是天性。火鴉的突然出現教酸梅大嬸驚嚇的四處躲閃,尖叫連連。一時間花前月下的大宅子已經被燒了一小半,驚擾的所有人都跑了出來。
一只火鴉徑直便鑽進了正堂大殿,就聽裡面傳來聲摧枯拉朽的倒塌聲,木梁辟裡啪啦的作響,煙塵四起,轟然倒塌了半片高牆。
乘著混亂,朝露忙竄過驚慌失措的眾人,在熊熊火光中向著宅院外跑去。
穿過長廊,前方就能瞧見月色下的花圃。
在朝露的人生中,她永遠都忘不了那一天,她氣喘吁吁、大汗淋漓的跑著,便在經過兩頭高的山石時候,蒼天大樹上有一個逆光的人影,懸在高處。
這一頭青絲在風中飄蕩,面如凝脂,眼如點漆,軒軒如朝霞舉,濯濯如春月柳。襯著那望之則情怯的氣勢,顯得是那般神仙中人,可惜,這是個蛇蠍心腸專吸人精血的妖精。
花情的聲音綿綿而來,“小丫頭厲害啊,居然一出手能毀了我花前月下。你說若不拿你做點什
麼,我心難安。”
他從天而降,白衣翩翩,猛然間氣息近,一只手便提起朝露的脖子。
朝露感到氣息阻滯,她被推的直直的頂在山石上,皺著眉頭看著那不似人間的容顏,在下一刻露出了危險的表情,“可惜了這美人胚子,來生就不要再碰見我們了。”
“莫要多說了。”朝露眨了眨眼,“毀了你的花前月下也非我所願,我並不知道這是火鴉符紙。”
她想了想,便又繼續說道,“能被美人花情給吸了精血倒也不賴,換各種死法,如今看來,這死法倒也沒那麼難看。”
花情微微一愣,而又浮起絲危險的笑容,“既然如此說,就讓你死的沒那麼痛苦。”
朝露沒再說話,閉上了眼,她心想,其實還真的……別無所求啊。
那氣息離脖子愈近,她反倒是憋悶的不行,等了半晌,那牙只是在脖子間廝磨著,讓她癢的夠嗆,於是微微喘了口氣,那花情的長牙便從口中探了出去。
忽然靈光閃動,她猛地睜開眼,問,“我能再最後一個問題麼?”
花情不爽,收回長長的尖牙,回頭看看那火勢減弱的花前月下,再望望這沒心沒肺的姑娘,瞇起危險的鳳眼,“說。”
“何為欲死欲仙術?”她直勾勾的望著面前那如玉剔透的美人,小臉正經的板著,認真的求教,
的確這問題她藏了好幾天,若最後一刻不問,豈不會後悔?而後她就眼睜睜的看著那瞇著的鳳眼漸漸舒展開,舒展成漂亮的月牙形,終於聽見了連綿的笑聲,蠱惑人心。
妖精不愧是妖精……可是這二二相差怎麼就那麼遠呢?
只可惜她方聽見花情說了句,“你還小,大一些我定會讓你嘗試嘗試……”
後方一陣風聲掠過,一個少年的聲音猛喝,“露兒你快走。”
那劍橫劈,將花情挑後幾步,背負著劍匣子的白衣少年飛到了朝露身前,心岸的青龍紋印寶劍擋住二人去路,指斥著花情,“妖孽,看你為非作歹,今日我定當除魔衛道……”
果然和一般的小道們一樣犯了話多之毛病,這花情乃是千年的妖精,一出手狠烈無比,心岸的通天眼瞬時發動,那千絲萬縷的花蕊在眼裡只作了一種姿態,於是心岸後退幾步,定住心神,雙手掐訣,念做,“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一劍直出,青光閃動,青龍紋印畫出條龍紋,將那花蕊擋在了結界之外。
“露兒,你先走。”心岸低吼了一聲。
朝露張了張口,心岸索性喊道,“後面還有好多人抓你洩憤,我隨時可撤,快走。”
朝露跺跺腳,轉過身便向山下跑去。
心岸喘了口氣,大喝一聲,“妖孽看劍!”
花情很輕蔑的看著心岸,他一千年妖精怎麼可能懼怕了這小道士,但是青雲派青牛道長座下最寵愛的持劍弟子若是傷了,恐會受到些麻煩事,所以往往糾纏間反倒是手下留情了。
他推出一掌,掌心中繁花吐蕊,頻頻將心岸推至山道上。心岸見似乎不敵,咬咬牙從懷中掏出個金色符紙,這符紙上流雲攢動,倒叫花情變了臉色。
他一拂袖,袖風頓起,將心岸連抽十幾個跟頭,一墜落在了高高的樹丫上。
花情心情不好了,他連番留手,未料這心岸居然要用出那流雲金符置他死地。所以他的掌化爪,乘心岸還未站穩之際,一爪子劈了過去。
說那時那時快,一個小個子從花前月下混亂的宅邸中沖出,生生的掛在花情的手上。
正是二二!
二二的出現一時解了心岸此時的急,而朝露卻還在山路上奔跑著。
如今,恐怕得爬到青雲派找到青牛道長才好去救心岸。花前月下的花妖們恐怕不會那麼簡單的放過自己。心頭轉過數道彎,朝露的腳邁的更加急促。
風從臉龐竄過,朝露再疾跑幾步,便重重的摔倒在地上。
這一摔不要緊,卻摔的她氣力全無,明知道身後可能有人在追,這甫一爬起便呼啦啦的滾向斜坡,向谷底滾去。
朝露名為修仙,實則是個苦力。這五年光陰除了飽了青牛道長的肚子,什麼也沒學成。
她抓著一根常青籐,籐斷,全仗她平時養出的一身蠻力;扒拉著無數石塊,血痕拉的渾身都是,但是下墜的態勢未落,眼見著離谷底是愈來愈近。
夜視很好的朝露,瞥見下方似乎站著個人來回晃悠,她只好大聲呼喊,“接我一下啊…………”
“啊”聲未盡,她穩穩當當的落在了一人懷中。
這依舊是個美人,遠山水墨的氣質,清清淡淡著人心動,雙眉斜飛入鬢,黑發垂腰,薄唇微抿,輕輕的將朝露放在地上。
那時候朝露還小不懂情愫二字,那時候莫沉卻依舊路盲到去了谷底。
若不是這莫沉路盲,恐怕也就遇不上朝露。
他這一刻還將將發愣為何人家說是向北便能出了青牛山,誰知道一扎卻扎進了谷底裡。他不是不會飛,但是每每飛就飛出了地界,這讓他也無可奈何。
只好從頭再走,一步一步踏踏實實的走。
莫沉眼瞅著這丫頭愣愣的看著自己,而後面上突然飛上桃花色,他微微一愣,雖說自己在九重天上也算個清俊的仙,但絕不至於能到讓人臉紅的地步。
於是朝露便連番甩頭,結結巴巴的道謝,慌慌張張的找路。
莫沉剛要開口問路,卻抬頭見月華下,一個白衣妖孽攜著個小妖從遠處踏雲而來。
如今的妖孽竟都這般猖狂?莫沉蹙眉,微微後撤,隱匿了身形。
朝露剛欲回頭再瞧眼美人,卻發現人已不見。她再轉頭,卻見花情夾著二二已是到了面前。
二二沖她直嚷嚷,“你怎麼跑到這裡來了啊笨蛋。”
朝露皺眉,這該如何是好,果然是前有追兵後有山壁攔截,死路,終於是死路了啊。
花情卻好,突然將二二扔在地上,冷冷的看著朝露。
“去取了她的精元。”
二二從地上爬起,啐了一口,眼神有些陰狠,渾不似往日模樣。他連番轉悠,終於是找見朝露的方向,看著面前那嬌俏的身影,這混沌的眸中閃過絲清明。
強自後退,他拼命搖著頭,額上冷汗直掉,直說著,“不。”
花情向前,月華下的白衣若聖,卻籠罩著陰影之下,“身而為妖,沒有朋友之說。”
“不,老子不是妖。”二二喃喃著,滿臉的淒苦,這身體還在晃晃悠悠站地不穩。“說了多少次了,老子不是妖。”
“不是妖?生而為妖,就當有為妖的自覺,否則你何來的活路?”花情再踏前一步,柔軟的黑發如流水直洩,面上現出幾分不忿。
朝露心底愴然,一咬牙,搶到二二身旁,扶著他的肩說道,“二二,你醒醒。”
“二二!”朝露下意識的喊著,花情的唇角浮出了月牙彎度,鳳眼瞇著,只手撐著山壁,似極為欣賞眼前這場好戲。
二二望著朝露,眼底含著淚,“露兒……我……不是妖……”
“對,你不是妖,你和我一般。”朝露回答的很堅決。
話剛落音,朝露低聲叫痛,二二已經狠狠的咬住了她的脖子,咬的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