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那株合歡樹。
那男人赤裸著上半身,露出精瘦的上體,他的小腹上肌肉線條分明,汗水就集中在溝壑的地方,看起來男人才剛剛進行過超規模的體力運動。
男人偏著頭小心翼翼地看遠處的季秋白和白澤,還扶住醫生,將他整個人藏在岩石後面。很快男人就看到了白澤身上發出的刺眼的光,以及季秋白手上粘稠的液體。
「他們兩個在幹什麼?」男人嘴裡叼著一根草,問醫生。
「我哪兒知道?」醫生回了他一句,道:「再看看。對了,這裡就你一個人?」
「如你所見。」
「你在這兒幹什麼?怎麼就只剩你一個人了?」
「不是我非在這裡呆著的啊。」男人苦笑一聲,「你也感覺到那天的地震了吧?那天我正在這裡跑路,地震的時候下車去尿尿,這才躲過了一劫。我的車、旁邊的人還有車全都被震到天上去了,要不是我抱住了旁邊的一棵老樹,恐怕也……」
男人說到這裡,竟然笑了笑,似乎是在自嘲,醫生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看到他的模樣就知道他過得並不是那麼好。
男人打起精神:「這是地震後的第幾天?」
「四天?或者五天吧。」
「剛過了這麼幾天,我感覺像是過了一輩子似的。」男人道。
「你不能分辨出晝日嗎?」
「這裡沒有晚上。」男人說道,「戎醫生,你們是從別的島來到這裡的吧?別的地方也沒有夜晚嗎?」
醫生剛想和他解釋『這是太陽移動軌跡出現偏差的吞噬大陸』時,男人突然驚喊:「戎醫生,你的手怎麼成這個樣子了?」
醫生抬起自己的機械手,一路的磨難讓那手看起來就像是廢銅爛鐵一般,醫生道:「一言難盡。」然後轉念又想,當初自己的機械手就是讓男人安裝上去的,不知道男人會不會修復。
男人有一個很夠嗆的名字。萬幸的是,他的動手能力沒有他的名字那麼夠嗆。男人爸爸屬於那種前半生從未走出家鄉,然後驟然變成暴發戶的農民。很多鄉下人覺得,給自己的兒子起一個爛點的名字,這樣的孩子會比較好養活。什麼狗膽狗剩的,在他們鄉最為流行。男人也沒有躲過,在外界男人都叫『建國』『愛國』的年代,因為男人排行老三,於是男人的父親給他起了個名字,名叫張三柱。
三柱厭惡自己的名字到了極點,七八歲正是朦朦朧朧的年代,男人經常躲在被子裡想為什麼自己不叫張震天或者別的名字,但是轉念一想他二哥名叫張二嘎,他大哥名叫張大鐵,他隔壁家鄰居的小孩兒名叫李蝴蝶。於是三柱就平衡了。最起碼在他們這個小小的鄉村裡,他是平衡的。
後來爸爸突然成了暴發戶,一家人遷到了城裡,三柱心裡的不平衡感就越發濃重了。爸爸也知道這不是什麼好名字,於是給他們換了名字,比如三柱改名叫倚霄,這個奇怪的三柱暫時告一段落。
但是唯一讓他們頭疼的,是戶口本上的名字。戶口本上的名字可沒有那麼好改,平時沒人看戶口本,但是到了醫院,就要用戶口本上的名字。
很不幸的是,戎塵良戎醫生,在張倚霄二十四歲急性闌尾炎手術的時候,曾經給他做過初級檢查。
於是醫生就成了為數不多的,知道三柱原名的人。
那時候醫生的手臂感染,面臨著截肢的痛苦,這時三柱找到了他,並且願意無償向他提供一雙智能機械手,完全是三柱手工製作的,醫生驚歎三柱的動手能力,但是無以為報,這時三柱告訴他:「只要你忘記我的名字,就可以了。」
既然人家不願意用這個名字,醫生也就不戳人傷口了,只是淡淡地說:「小張,你看你能不能幫幫我修復一下這個手?我總感覺這雙機械手要掉下去了。」
「嗯,可以倒是可以,」男人飛快的回答,同時小心翼翼地探出頭看季秋白和白澤,「但是我沒有工具。」
醫生失望了一會兒,然後就開始看白澤和季秋白,只見剛才一直在昏睡的白澤突然坐了起來,他和季秋白之間的距離一度縮小到了一個拳頭左右,季秋白瞪大眼睛盯著白澤,看起來非常被動。
「他們在幹什麼?」
「我不知道。」醫生回答,「你看坐在地上的那個人,他叫白澤,本身擁有可以在任何時間任何空間凍結一切的能力。」
「超能力?」張倚霄吹了一聲口哨。
「對啊,但是最近有些不對勁。他開始失控了。」醫生說,「所以我們要躲遠一點,萬一他真的失控了,我們兩個都會被凍成冰棍的。」
醫生探頭看了看兩人膠著的模樣,拽起小張就要跑。誰知道張倚霄的腿一軟,整個人就跪在地上了。
「呃,抱歉啊。」張倚霄道,「我太餓了,跑不動了。」
「……」
就在這時,醫生感覺到那股刺眼的白光漸漸消退,季秋白也恢復成了平時的模樣,蹲在白澤身邊,不知道在想什麼。
在季秋白的左手,赫然出現了一枚和白澤一模一樣的指環。
醫生連拉帶拽地把張倚霄拖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問:「這是怎麼回事?」
「他說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能力了。」季秋白說,「但是我覺得沒什麼改變。」
醫生轉頭看著白澤,問:「怎麼個能控制法?」
白澤不動聲色的抬起手,輕輕一揮,一把尖銳的冰刃就順著小張的耳側劃過,弄掉了許多的碎發。
醫生和小張同時喊:「你在幹什麼啊?!」
「你是誰?」白澤看著小張,眼神冰冷。
「……」醫生歎了口氣,說,「他說他是這座島的唯一一個人,也曾經是我的患者,我叫他小張。」
「我是一名機械師。」張倚霄和季秋白握了握手,在看到季秋白手上和白澤一模一樣的戒指時,先是愣了愣,然後露出了瞭然的表情。
醫生從季秋白的背包裡取出麵包,遞給張倚霄,張倚霄原本還想保持一點風度,但是後來實在是無法保持了,吃飯的模樣比小狼還要可怕。
醫生很高興地說:「你剛才凍結出那個冰刃,周圍沒有那麼冷了。我都沒有感覺到冷。」
白澤嗯了一聲,攤開手掌,做出了張合的動作。
醫生不知道的是,白澤現在用這股能力,手指不會覺得痛。在季秋白戴上指環之前,他每次用凍結的力量,手臂都痛得無法忍受。
季秋白站起身,苦笑:「所以說我的什麼狗屁初級進化完全不能和小狼比是嗎……哎,同人不同命。」
季秋白轉了轉自己左手的指環,卻覺得指環很緊,摘不下來。
「什麼是初級進化?」張倚霄問。
季秋白看了看張倚霄。不知道為什麼,第一眼見到張倚霄,季秋白就覺得很熟悉,也不認生,剛才還和張倚霄握了手,這會兒更是先自我介紹:「張先生你好,我叫季秋白,你可以叫我小季。」
張倚霄笑瞇瞇地看著他,不停地往自己嘴裡塞東西吃。
季秋白說:「所謂初級進化,嗯,就像是超能力似的吧,你看白澤,他就是這樣。」
白澤很給面子的,突然幻化成一條巨狼,嚇得張倚霄幾乎吐了出來。
「也可以變成人,就像是你剛才看到的。」季秋白說,然後苦笑一聲,「也有沒什麼作用的,比如我。」
雖然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但是張倚霄告訴他們,除了沿海的地方,這裡沒有夜晚,那麼酷熱將會一直持續,季秋白熱得都快死了,直說:「這座島沒人,咱們去下一個島吧。」
張倚霄顯然沒想到白澤的空間裡還有水果待遇,一口將西紅柿咬了一大半,紅色的汁水順著手臂流到了他赤.裸的胸腔上,張倚霄也不在意,順著手臂舔了舔,然後說:「沒用。這四天我一個人在這條路上走了個遍,就是找不到出口。和鬼打牆似的,不管怎麼走,總能回到這棵合歡樹下,根本走不出去。」
小狼一聽,乾脆坐到了地上,也不怕熱,閉上眼睛開始休息。它知道以季秋白磨磨蹭蹭的性格最起碼要在這裡磨嘰兩個小時。它想睡覺。
果然,季秋白衝著張倚霄喊:「什麼?那怎麼辦啊?」
「哈哈,為了感謝你們的食物。」張倚霄站起來,拍了拍屁股,說道,「走了這麼多天,我也在想,為什麼那棵樹總是要讓我回來?後來我發現了,只有這棵樹旁邊有路。」
醫生和季秋白都下意識地往旁邊看了看,順著張倚霄的手指,他們看到了公路一側被撞翻了的護欄,通向大海。
「這……」醫生倒吸一口氣,「是讓我們往海裡走?」
「嗯。」張倚霄點了點頭,又偷偷拿了一個蘋果,「但是這公路護欄下是懸崖,走不過去,然後我又發現合歡樹後面的山坡上,有兩條分開的小路。」
醫生問:「你想下山?」
「嗯,但是有兩條路,我不知道哪一條是正確的。」張倚霄兩口吃完蘋果,都快要感動的哭了,然後說,「但是你們來了,我們就可以分開行動了。」
一直在旁邊閉上眼睛的小狼,突然睜開眼睛,道:「我跟著季秋白,醫生你跟著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