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吳邪揉了揉眼睛,“我以為你早就不在杭州了。”
常而一笑,“暖風熏得遊人醉,只把杭州作汴洲。”賓至如歸地在那張黃梨木太師椅上坐下來,眼裏的笑意猶未散,融融地像西湖上籠著一片晴光。“老死杭州的話,大概也不錯。”
淡淡的一句話,又仿佛帶了什麼弦外之音,震得吳邪想皺眉。
“常大少這次來,又是有何貴幹?”
“與虎謀皮。”
“雖然我不介意你把你那塊寶貝玉石比做皮,但很介意你把出了名天真無邪善良無害童叟無欺的在下比做一隻粗暴狡詐的動物。”吳邪順道推了推眼鏡以示自己所言非虛。
常而也樂得遷就,“那以物易物,總可以了吧?”
吳邪剛想拒絕,常大少早將一隻手在自己眼前輕輕攤開,“看一看又何妨呢?成色不會比那兔子差喲……”
一點翠意暖融融地在眼前洇開,半個拳頭大小的墨綠玉璧,刻的是栩栩如生的貔貅,打著簡單的黑色繩結,原本應是綴在什麼東西上面的。古色古香,很襯常而的那只手。
然而吳邪沒有多餘的心思去欣賞,他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墨玉貔貅,又猛地抬頭,死死盯住常而,好像想用視線撕下他一層皮來,看看裏面到底是什麼。——這只玉璧他見過,它是一個刀墜,黑金古刀的刀墜。
常而慢慢地也斂了笑意,舉起一隻手平靜地回應吳邪的目光,“我發誓。它是我偶然得來。”
吳邪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於失禮,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你……從哪得來的?”那個人失蹤了幾個月,一點音信也沒有。卻突然在一個毫無關聯的人手裏看到了原該屬於那個人的東西,這對吳邪的打擊不啻於收到綁匪寄來的一隻耳朵或者幾根手指。黑金古刀是悶油瓶貼身的兵器,可是刀墜又怎麼會出現在這裏?這是不是表示,那把刀可能也已經不在悶油瓶手上?問題又回來了,一個人貼身的兵器,在什麼情況下會和他分開?
那一刻吳邪的腦子裏拐過了幾百道彎,直到常而如實告訴他,“半個月前我去桂林,撿到個重傷昏迷的人,是這塊玉的主人。”
聽到“重傷昏迷”吳邪的呼吸很明顯滯了一下,“他……怎麼弄的?”
“不知道。”常而攤手,這倒是實話。只不過他也並不打算告訴吳邪他是在什麼樣的環境下發現那個人的。幾乎與地面垂直的山壁上枯枝錯亂,那個人被其中一節樹幹掛在外面,像是從高處摔落下來被鉤住的。常而本來已經拿不准他是死是活,然後那個人垂落的手上滑下來一滴血,落在在常而臉上,還是溫的。他爬上去,費了好大力氣才夠著那棵伸出山壁外的樹。攀了過去才發現那人右手握得死緊的是一把黑刀,他還沒有完全失去意識,至少剛才掉下來砸到自己的是血不是刀。
常而看著眼前臉色發白的店長先生,也不忍心再嚇他,伸手在他腦袋上撲棱了一下,“他沒事,玉樹臨風的常大少很及時地英雄救美了……”雖然那過程算不上輕鬆,常而在心裏補充,他甚至在鉤住那個人的樹枝上面背陰的山壁上發現了一個天然的壁洞——是廣西地區並不常見的懸棺墓葬。
吳邪心急歸心急,聽說悶油瓶沒事也鎮定下來,“你還是沒說,這塊玉怎麼會在你手上?”
“我送他去醫院,墊了醫藥費,等他醒了才發現他是啞巴……就又照看了他一段時間。誰知道他傷好了點馬上自己神不知鬼不覺地溜了,就給我留下這塊玉,大概想用來抵醫藥費。”常而笑笑,“奇怪的人……”
“等一下……”吳邪回過味來,“你說他是啞巴……”
“唔。”常而應了一聲,“看來我救的不是你以為的那個人?”不然吳邪怎麼會在“啞巴”這個問題上表現出驚訝?
然而吳邪懷疑的表情也只是一瞬即逝,接著竟眯著眼睛笑開了,“就是他,不僅啞,還是聾啞加面癱……”
常而挑著眉終於聽出不對勁來,“你是說……”
“他是不是睜開眼睛就開始望著天花板,跟他說什麼都沒反應,問他什麼都不回答,對著誰都沒表情?……”吳邪臉上的笑意更濃了。
常而緩緩地點頭。
“那傢伙是惜字如金了點,不過他的聲帶和耳蝸絕對沒有一點問題喔……”
“那……面部神經呢?”常而一臉的不死心。
“這個嘛,”吳邪歎氣,“還有待考據……”
常而也跟著歎了口氣,伸手又往吳邪頭上撲棱,帶著點同情的意味,“小邪,你真是作孽喲……”找了這麼個人。擔驚受怕都是你的,他只要裝看不見聽不見就連解釋的必要都沒有。那個人眼裏的世界分明空無一物,和自己很像——這一點,常而倒是看清了。難怪他有時看進吳邪的眼睛,卻見到瞳孔倒映出來的分明是另外一個影子。
吳邪聽出他的意思,由著他在頭上繼續撲棱,完了他叫一聲,“常而。”
“什麼?”
“我想去找他。”
“去呀。”
“你說他還會在桂林麼?”
“……該在的總是會在的。”常而笑意玄奧地停住了手,“那麼小吳老闆,在你給自己放假之前,不知道能否和我做最後一單生意?”
“當然。”吳邪輕輕摩挲著安安靜靜躺在掌心的玉璧,“常先生帶來的東西足夠貴重,我很樂意成交。”
下一秒,深色的一隻木盒被塞進常而懷裏。“小邪,我真高興認識你。”
“我也是……雖然你成功拐走了我的鎮店之兔。”吳邪也很冷靜的對他說。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常而不會再出現了。再怎麼說,他也覺得,和這個男人的相遇,實在是一場奇遇。
常而抱著玉兔走出那道竹簾和外面半開的木格門,卻見下午暖融融的陽光下那兔子竟給人柔軟的視線觸覺,沒有半分生硬冰冷。好像它本就是一隻活的兔子,隨時都會跳起來,聳一下耳朵,抖抖身上的毛……
常而溫溫地笑了,沒有半點漫不經心玩世不恭,也沒有半點棱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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