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離去那日,段青楠親自將二人送出城外。
方耀與段誠一人一匹馬,皆是一身輕便。
段青楠仍是有些不放心,「我讓凌家兄弟送你們一程吧。」
「不必了,」段誠寬慰他,「有錦凡在,不會有事的。」
段青楠見識過方耀和余新皓交手,自然不會懷疑他身手,也只是稍微寬心,對段誠道:「當家,你一路小心,記得回去了便給這邊來信。」
段誠拍他肩道:「當家不會忘記你的,放心吧。」
段誠與方耀縱馬出發,一直到兩人走遠,段青楠才掉轉馬頭,慢慢返回俞陽城內。
剛剛進城,段青楠便見著兩個小兵朝他走來,兩人都是余新皓身邊親兵,段青楠時常見著的。段青楠勒住韁繩想換個方向,那兩人卻圍了上來將段青楠攔下。
段青楠怒道:「滾開!」
那兩人不讓,卻也不敢發怒,只低聲下氣對段青楠道:「段老闆,你去勸勸將軍吧,這兩日他都在府裡發脾氣,誰也不敢接近。」
段青楠冷哼一聲,「關我什麼事?」
其中一人作個揖,「將軍這是與段老闆置氣,就拿我們這些手下發脾氣,除了段老闆你,現在誰敢去勸啊!段老闆只要去說兩句好聽的,將軍定會心軟。」
段青楠對那兩人冷冷說道:「我說過,他的事與我無關,你們不必再來找我了。」說完,抬手一打馬,竟是不顧那兩人阻攔就要強闖過去。
那兩人也怕被踏在馬蹄之下,連忙往後閃避開來,眼睜睜看著段青楠頭也不回地離去。
方耀隨著段誠趕路,吃住都是盡量尋那乾淨舒適的酒館客棧。這一日傍晚在客棧投宿,段誠叫小二把兩匹馬牽去餵了,然後要了兩間上房,點了一桌飯菜。
方耀從來不打理這些瑣事,坐下來便等著飯菜上桌。段誠去看過房間,下來時剛好見飯菜端上桌來,便拿起碗給方耀盛飯。
方耀對食物從不挑剔,野菜生肉和宮廷御宴吃進嘴裡怕是沒有區別,都為了填肚子而已。只是吃飯時看起來倒還斯斯文文,吃得著實不少。
段誠見他吃得香,自己放下碗了還是坐在原處,雙手撐在桌前靜靜看他。
「看我做什麼?」方耀問。
段誠拿起筷子給他夾了一塊燒肉,「看你吃飯。」
方耀垂下目光看了看碗裡的燒肉,然後看向段誠,「喂我麼?」
這是小鎮的客棧,除了段誠他們這一桌,就還只有三兩桌客人,各自埋頭吃飯。
段誠用筷子將那燒得紅亮的肉塊又夾起來,遞在方耀嘴邊。方耀微微張開嘴唇,連著段誠的筷尖一起咬進嘴裡。
段誠笑道:「好好吃飯。」
方耀又扒了一口飯,合著那塊燒肉一起吞了下去。
吃晚飯,兩人一起上樓,段誠引了方耀去他房間,「我就在隔壁。」
方耀卻不進門,跟著段誠到了隔壁房間門前,默默站在段誠身後。
「怎麼?」段誠一手推在門上,沒有用力,「你若說要和我睡一間,我便不叫兩間房了。」
方耀只看著段誠不說話。
段誠無奈笑道:「那便進來吧。」說著,將房門推開,先行跨了進去。
方耀跟在他身後,一進門便反手扣上房門,倚靠在段誠背後,雙手環抱住他的腰。
段誠笑著抬手蓋在他手背上,然後回過身將方耀擁在身前,親吻他的唇。
段誠的動作是極為柔和的,連進入和撞擊的動作也是緩慢而深入,彷彿只是為了享受兩個人的身體相接。
床幔輕搖,方耀淺淺呻吟著,伸手牢牢抱住段誠。待到雲雨歇時,兩人已是喘息不止,汗水淋漓,余留一室火熱。
段誠一遍遍輕撫方耀後背,只覺仍是心跳不已。那是與女子截然不同的觸感,光滑細緻卻又堅實有力,將他牢牢吸引住,捨不得放手。
段誠以為方耀睡了,低下頭才看到他睜著明亮雙眼,絲毫沒有疲倦的模樣,於是問道:「還不睡?有話要跟我說?」
方耀道:「沒有。」
「沒有?」段誠笑道,「那今晚這般熱情到底是為了什麼?」
方耀翻個身,背對著他,「過了今晚不到兩日路程就到許城了。」
段誠攬住他的腰,讓他後背貼在自己胸前,在他耳邊輕聲問道:「所以呢?」
方耀道:「所以我怕你會不讓我靠近。」
段誠聽他說完,便明白過來他的意思,稍微停頓,然後說道:「我是不願讓別人知道,可我又豈是心甘情願不靠近你?總會有機會的,只要——」
「反正便是偷偷摸摸,」方耀打斷他的話,「我明白的,睡覺吧。」
段誠無奈,抱緊了方耀,道:「睡吧。」
天亮繼續啟程,不知怎麼走著走著天便暗了下來,空中開始飄起絲絲細雨。
段誠停住馬望向前路,見天邊烏雲層層疊疊,看著竟似狂風暴雨的徵兆。一陣涼風吹來,方耀衣擺揚起,被細雨沾濕的頭髮也被風吹得散亂。
段誠有些猶豫,前面便是山林,若是下暴雨耽擱了趕路,晚上便只能露宿,而看這態勢,大雨也不知一時三刻能不能停歇,有心想要叫住方耀等雨過了再趕路。
方耀卻道:「沒關係,繼續趕路吧,免得又白白浪費時間。」
段誠去鎮上買了兩件斗篷,幫方耀穿上一件,帽子也翻起來蓋住頭髮,另一件自己穿上,繼續上馬趕路。即便如此,越往前走,雨勢越大,那斗篷也根本擋不住暴雨,全身都濕透了。
晚上果然沒能下山,只能露宿山林。暴雨這般凜冽,方耀下了馬,讓段誠牽著兩匹馬先在一塊突出的巨石下躲避片刻,自己冒了雨去尋找山洞。找到了才回去與段誠一起牽了馬躲進來。
因為沒有乾燥的樹枝,所以無法生火。
方耀與段誠只能脫下濕透的衣服拎干,然後又穿了回去。濕衣服貼在身上,這一夜也沒怎麼睡,天亮時雨勢微微弱了些,卻絲毫沒有要停止的徵象。方耀有些心急,他自己還好,他怕段誠受不住這涼意,熬出病來。兩人匆匆啟程,再冒著雨趕了半日的路,總算是遠遠見著了許城的城門。
段誠落後方耀半個馬身,還未到達城門口,便遠遠見著一個淬雪堂的年輕夥計在向他們招手。
段誠縱馬過去,停在他身前,聽得那小夥計道:「三爺,可算是等到你了!」
「怎麼了?」段誠心裡微微有些不安。
那夥計道:「許城連著下了四、五日暴雨,前天夜裡山上礦窯塌方,埋了兩個巡視的小工。四爺已經領著人去看了,說是收到信知道你這兩天就回來,讓我在城門口等著你,我從昨天就等到現在了!」
段誠眉頭緊蹙著聽完那夥計的話,立即道:「我這就去礦場,你先領凡少爺回去休息。」
方耀一把拉住段誠手臂,「我跟你去。」
段誠輕拍他手背,說道:「你身上還濕著,而且這雨看來還停不了。你回去沐浴更衣喝點熱湯水,等我回來。」
方耀搖頭,「我不用。」
方耀握得段誠手臂很緊,語氣也很堅決。
段誠知道勸不動他,只得道:「那好,你跟我去。」隨即對那夥計道:「你回去準備兩套乾淨的衣服,盡快給我們送去。」
雨依舊在下,從許城到礦場的路程不算太遠,可是也算不得近。山路兩邊,渾濁的雨水裹著淤泥與石塊,沿著山路匯成奔流的溝渠,一路向下。馬蹄也裹滿了泥濘,愈走愈艱難,人坐在馬背之上,被雨水迎面扑打,幾乎連睜眼睛都變得艱難。
淬雪堂的夥計很快就追了上來,來了三、四個人,跟在段誠和方耀身邊,幫他們撐起傘,用乾淨的布巾擦去頭髮和臉上的雨水,又將濕透的外袍脫下,換上新送來的乾爽衣服。
到得礦場之時,才見到段義和段錦鳴都撐著傘站在雨中,而遠處一排屋簷之下,段錦禾躲避著暴雨正在瑟瑟發抖。
段誠的到來,引起一陣不小的騷動,礦場的工頭和主管都急急忙忙跑了過來,段義和段錦鳴也連忙撐著傘迎了上來。
「三哥!」段義語氣急促,「你總算是來了。」
段義和段錦鳴都注意到了跟在段誠身後的方耀,只是此時事態危機,都沒能顧得上他,段義更是急於向段誠說清那礦窯下的形勢。
段誠不在,所有事都是段義說了算,一聽聞礦窯出事,就急急忙忙領著段錦鳴和段錦禾趕了過來,那礦窯垮塌好在是在夜裡,只埋了兩個巡夜的小工。段義心說不管人死活,總是應當先救出來的,於是便讓礦窯的礦工開挖,先將堵在入口的土石挖開,然後再進去救人。
礦工們清除了入口的土石,進去後倒是找到了那兩個小工,只是內裡窯洞垮塌,竟生生垮出一個大洞來,那洞穴不淺,用火光照也幾乎照不到洞底,兩個小工更是受了傷,奄奄一息趴在地上難以行動。
礦洞不穩,碎石土塊還在不停掉落,那些礦工沒人敢下去救人,紛紛退了出去,不肯再進去了。
段義見狀,連忙勸說那些礦工,說是多給些賞金,讓他們想辦法把人弄出來。
一個工人聞言道:「就是給再多錢也買不來這條命啊!」
段義還想再勸時,便見到段誠和方耀匆匆趕來,連忙迎過來將情況講給了段誠聽。
段誠點點頭,朝著那礦洞的入口快步走去,還未走近便見到幾個礦工一身泥濘站在入口之前,身旁兩個婦人拖著兒女正在苦苦哀求。
段義對段誠道:「那是被困兩名小工的家人。」
那兩名婦人見到段誠,連忙跌跌撞撞過來,一人還拉著孩子跪了下來,哀求道:「段老闆,求你救救我丈夫吧。」
段誠連忙扶住她們,「快起來,我一定會把人救出來的。」又大聲呼喊那礦場工頭,「找人把孩子帶去屋子裡面,別在這裡淋雨!」
安撫好那兩個婦人,段誠走到一眾礦工面前,朗聲道:「願意進去救人的,一人一百兩銀子!」
幾名礦工驚詫之下面面相覷,一百兩銀子確實是個不得了的數目,可那是拿命去拼啊,到底值不值得,怎能衡量得出?
段誠回過頭對段義道:「你立即找人去取銀子來!」
段義明白段誠的意思,連忙應道:「是的,三哥。」
此時,有一個高大壯實的工人站了出來,「我去!」眾人安靜片刻,又一個人站了出來,「我也去!」
段誠點頭道了一聲好。
那高大工人上前兩步,「段老闆,不瞞你說,即使我們倆進去,怕也是沒本事把人救出來的。這一百兩你幫我收著,若是我出不來了,幫我交與我娘親養老。」
段誠聽完他這番話,蹙眉不語,許久後歎息一聲,剛想說話,卻聽得身後一個人,不輕不重說了一句:「我跟他們去吧。」
這聲音不大,卻是在場眾人都聽清楚了的,段義更是一聲斥道:「錦凡!不許胡鬧!」
方耀站出來,「不是胡鬧。準備一根繩子,我們立即進去,不必再浪費時間。」
段誠突然一把抓住方耀手臂,「你別去。」
方耀輕輕掙了開去,「我不會死在裡面的,放心吧。」
工頭忙不迭跑去尋了根粗長的繩子來,方耀繞成圈掛在身上,對那兩個礦工道:「你們帶路。」
那兩人對視一眼,尚有些遲疑。
方耀道:「放心吧,銀子給你們準備好了,出來便能拿了銀子回家休息,沒必要再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聽了方耀這席話,那兩人倒是堅定了決心,一點頭大步朝前走去。
段誠一手牢牢握成拳,看著方耀的背影,忽然聽到段錦鳴在自己耳邊低聲道:「當家,讓錦凡去冒險不太好吧。兩個小工,若真是救不出來,陪些銀子便罷了。可錦凡就這一條命,為他們去冒險不值當啊。」
段誠心裡掙扎不定,幾乎便要開口阻止方耀,卻猛然聽到狂風暴雨之中,傳來一陣幼兒的啼哭之聲,緊跟著有婦人也在高聲哭泣,悲涼淒傖。
段誠終是道:「讓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