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4去而復返
進了侯府,如瑾在前頭和藍澤打聲招呼,又去看了看老太太,然後往明玉榭去。劉雯江五兩個人已經到了,正圍在秦氏屋子裡說笑,連帶逗小孩子,十分熱鬧。丫鬟通稟如瑾到了,兩人才停了話頭迎出外間,一見如瑾就抱怨她回來得晚。
如瑾指了指天上日頭:「這才卯時剛過,倒嫌我晚了,我還要嫌你們來得太早呢。」
秦氏聽了在裡間笑著責備女兒:「哪有這麼跟客人說話的,還不快進屋來,好好跟人家賠禮,奉茶道歉。」
如瑾拉了兩個姐妹進內室,笑盈盈道:「母親您可別拿她們當外人,雯姐姐還好些,懷秀可是個臉皮厚的,您要給她太多好臉色,她指不定就住在咱們家了呢!」
一屋子人大笑,孫媽媽領著丫鬟婆子們上前來給如瑾見禮,吉祥又帶著王府的婢女們給秦氏見禮,一時間十分熱鬧。
江五作勢撕如瑾的嘴,「我臉皮哪裡厚了,哪裡?姐姐今天不說清楚,我和你沒完!」
如瑾笑著躲開,躲到秦氏身邊挨著。旁邊小囡囡在青蘋懷裡扭來扭去,看著姐姐們打鬧她也十分興奮,張著小手啊啊地叫,口水流了一下巴,青蘋趕緊拿帕子給她擦。
劉雯拽住了江五,將她按在椅子上坐了,數落:「別到哪兒都瘋瘋癲癲的,一點大家閨秀的樣子都沒有,怪不得江太太恨不得天天將你拘在家裡看著。」
江五不以為然,「我可不是倒哪兒都鬧騰,瘋玩也要看地方啊。就比如以前咱們一起去威遠伯海家,你看我那時端不端莊,像不像閨秀?」
秦氏笑道:「正是這個理。在外頭端方守禮就是了,回到自己家,姐姐妹妹們一處玩自然不必拘束著,不然豈不無趣。」
「還是伯母疼人。」江五得意地瞥向劉雯。
一屋子人親親熱熱說了半日話,無非是家長裡短的瑣事,但因為是親近人在一起,說什麼都是高興。小囡囡滿床打滾,見著人多,她也高興得什麼似的。
如瑾不由暗自感慨。
這才是她所期望的和美日子啊。
雖然仍然有父母冷戰、祖母臥病等等的遺憾,但全家平安,有圍在一起說笑玩樂的時候,已經是非常難得的幸福了。前世的十五歲,這一切都不存在。現在,她不在深宮,母親也並沒因她名節受損的事情整日愁容滿面,家裡該清理的人都清理掉了,還多了一個活潑可愛的小妹妹。她嫁給了善待自己的人,不在用書卷打發時間,而是投入到了煙火家常之中,過得很充實,還做起了前世想都沒想過的生意,有了可以一起玩鬧的朋友……
這樣巨大的變化,是不是預示著,今生以後的路也會越來越寬敞呢?
誠然,還有隱憂和危機,但人生不就是這樣麼,正因為有困難,才讓人鼓起勇氣一路向前啊。長平王一直在努力,就算正月裡也常在錦繡閣理事,如瑾想,她也會努力的。她暗暗握了握拳。
大家說笑了一會,秦氏露了疲態。她除夕晚間熬夜亂了作息,次日起來身子就不爽快,這段時間一直沒歇過來。如瑾見了,忙叮囑母親好好休息,帶了姐妹們去西暖閣。
劉雯悄聲問:「嬸娘身子很虛弱,平日裡有沒有吃補藥?」
「一直用著,但不是補藥,是藥膳。」如瑾想起凌慎之曾經囑咐過的話,「大夫說,我母親的身體底子偏弱,一味大補反而會傷身,所以靠食補比藥補好。」
「這有道理。只不過,既然一直補著,可……」
如瑾歎氣:「是生我妹妹時傷著了,年歲大生育本就凶險,當時又出了點岔子,所以一直沒調養好。」
「可要著緊調理才是。」劉雯建議道:「我哥哥的那個姓凌的朋友,常去我家給祖母看診調理,祖母說自從吃了他的藥身體康健多了,要麼,回去我跟哥哥說說,請這位凌先生過來給嬸娘把一把脈?」
如瑾頓一頓,勉強笑道:「凌先生我們認識,侯爺不看好他的醫術,所以……」
「呀,瞧我,幾乎忘了,去年在我家你們還說話來著,原是同鄉,怎還用外人引薦,倒是我糊塗。」
如瑾不好多談,敷衍幾句,引開了話題。
自從那日給凌慎之送了道謝的信,一直沒有收到回音。讓何剛過去探看,說他過得和從前一樣,並無異常。於是,暫且也只能這樣了,暗暗讓人照看著,卻不能過多走動。對其深深的感激和虧欠,亦只好暫時埋在心裡。
巳時左右彭進財進了府。秦氏那邊睡著了,如瑾便讓將明玉榭前頭的廳堂收拾出來,放了幾個大暖爐,中間一扇屏風隔著,讓彭進財在屏風外說話,自己則帶著劉雯江五在內坐著,一起商量生意。
因之前來回傳信傳話,大體事情已經商量得差不多了,接下來便是敲定細節。彭進財心裡有章程,江五和劉雯又十分積極,尤其是江五,從坐下來嘴裡就沒停過,一直說著說那,主意比誰都多,讓能說會道的彭進財都甘拜下風。
於是如瑾這個大東家反而成了看客,見幾人商量得熱鬧,她就笑呵呵在旁邊聽著,偶爾插一兩句,馬上就被江五接了話過去。
如此這般,約摸過了一個時辰,眼瞅到了午膳時間,幾人將大體框架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最終決定在京都最繁華的安華街上開鋪子,專做有錢人的生意。鋪面由江五找她爹去想辦法,盡量不動王府的力,劉雯和彭進財負責挑選合適的匠人,盡快練出一批精工巧匠,製作頭一批貨物。彭進財還要物色適合的掌櫃和伙計,另外,跟各衙門司吏打交道也暫時由他出面。此外,劉雯江五也要抽空和京裡的朋友們打招呼,維護好關係,等鋪子一開,要指望這些親朋好友造口碑。她們的圈子都是官家女眷,一傳十十傳百,是非常不錯的傳揚人。
商量了半日,如瑾笑道:「這下各項都有人管,我可以當甩手掌櫃了,只管掏銀子。」
「銀子誰沒有,還要你掏麼?你要是什麼都不管,索性就我們幾個做了這筆生意,把你甩開算了。」劉雯笑著數落。
江五驚訝:「雯姐姐你難道有很多銀子嗎?不是用私房錢入股麼,我這裡滿打滿算也就二三十兩,還是平日好容易攢下來的。」
「二三十兩入什麼股,這鋪子開起來怕不要上千兩銀子,還只是前期的開銷,材料人工鋪面,哪樣不是大花費?若真想做精品,那材料就要用好木頭好石頭,這類好東西動輒就值幾百上千銀呢。」
「啊?」江五頓時蔫了,「要不……我跟母親要銀子?」
如瑾笑說:「瞧你,雯姐姐逗你呢。你求江大人解決了鋪面就是大事了,東家算你一份。咱們這鋪子雖是做有錢人的生意,也不是一味追求奢華,要的是一個雅趣,金貴材料的可以有,但主要還是雯姐姐以前做的那種,重在工藝和情致,讓普通的官宦富戶、文人雅士都買得起,這才是正理。」
「唔,原來如此,那我今日回去就跟父親商量,一定要他弄個好鋪面出來。」
事情基本就這樣定了,接下來大家分頭該做什麼做什麼。如瑾自然也不是甩手不管,除了出本錢,還要經營上層女眷的關係。風尚從來都是自上而下流傳,宮廷流行什麼,最能影響京都乃至全國女子的喜好,如瑾這皇子側妃的身份正好適合行事。除了宮裡,京都勳貴、堂官等高門女眷,也是很重要的風尚引領者,如果她們都拿這個小手工當雅趣,底下人也就趨之若鶩了。
劉雯最終說要出本錢的三成,如瑾奇怪她哪裡來的銀子,不過一想當初自己出嫁時劉家給了那麼多添箱,也就明白了。看來劉家伯父靠著上次的鹽引大賺一筆,也沒虧待了女兒。
大致有了眉目,如瑾邀兩個朋友留下一起吃午飯。彭進財不好留在內院,如瑾乾脆給吉祥放了半日的假,讓她陪著彭進財一起出府,並發了賞錢讓兩人去外頭飯館吃。吉祥先是推辭,後來見如瑾心誠,這才紅著臉跟了彭進財出去。
江五看著吉祥陪未婚夫遠去的背影心生嚮往,喃喃念叨:「不知我以後能否有個稱心的人陪著。」
如瑾和劉雯對視,哭笑不得。
江五自從被母親議親後一直神神叨叨的,再這麼下去,親事沒定下來,她自己先魔障了吧?吃過午飯,如瑾就拽了她私下細問,知她素來直白大膽,索性開門見山:「你之前提起佛光寺,曾對那裡主持的弟子了塵十分推崇,這些日子我留心觀察,發現你還真是常將其掛在嘴邊。令堂給你參度了許多親事,連自己外甥都考慮了,難道就沒一個合適的嗎。你心裡到底怎麼想的,什麼樣的人才算稱你心呢?」
江五聽見「了塵」二字臉色就是通紅,吶吶無言。
如瑾說:「你別惱我,若不是將你但知交,這些話我也不說了。如果你心裡真有了什麼想頭,可要分清輕重。有的人可以想,有的人是無論如何也夠不著的,你可別犯糊塗。」
「我……」江五咬了嘴唇,一向爽利的性子突然黏糊起來,半日說不出一句話。
如瑾便明白了,自己竟然猜對了。
之前曾特意打聽過了塵,知道是一位年輕英俊又道法高深的和尚,十分被京中官眷推崇。想不到,江五真的動了心。
仔細想想,江五這樣跳脫的野性子,還真是很容易被沉穩溫和的人俘獲,何況出家人又自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更是添了魅力。真真是一件哭笑不得的危險事啊!
「江懷秀!」如瑾肅了臉,鄭重告誡她,「你趕緊收了這心思,好好地考慮令堂給你提的那些人。你家父母兄姐俱都管不住你,我就管你一管。你要是還不肯好好對待親事,我便讓王爺動手,直接指門婚事給你,到時你家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看你怎麼辦!」
「你……我……」江五急了。
如瑾放緩語氣:「好妹子,令堂為你的婚事可操心良久了,好在令尊也不曾約束你,這是你的福氣。你想想,若是你遇到一味看門第的母親,或者拿女兒前程做籌碼的父親,你又當如何?要惜福啊。」
江五默默不言,倒是露出思索的表情。
如瑾知道這種事急不得,勸多了,過猶不及,便稍稍勸了幾句就結束了話題。此時雖結,下次有機會她一定還要提起的。只要江五還惦記著廟裡的和尚,她就一定要努力將她掰回來。
如瑾真心盼著朋友能有美滿婚姻。前世唯一可稱摯友的佟秋水一意孤行,最後落得淒慘結局,這樣的事情,她可不想再看著發生在別的朋友身上。今生的佟秋水是無法指望了,對於表面大大咧咧其實十分固執的江五,如瑾決定一定要看牢。
她在這裡琢磨著別人的幸福,卻不知道,長平王府裡,也正有人在和長平王討論幸福。
上門做客的是林安侯紀戴,王府貴妾紀氏正是他庶妹。這邊廂長平王在外書房招待了他,內院裡,紀夫人也正在舜華院奉承張六娘。
說來也巧,張六娘不知為何,今日肯見客了,那邊如瑾出府後,紀夫人和羅太太進來,聽得下人通報,她馬上傳見了她們。雖然只是見面問安拜年,沒聊幾句就散了,但好歹也給足了客人面子。
紀夫人和羅太太一起離開王府之後,羅太太自回了家,紀夫人則命人火速傳信給林安侯,讓他快些帶人來。於是,長平王府的門房一天內兩次接待了林安侯府的人。第一次是紀夫人自己,第二次不但添了林安侯,還有兩個年紀輕輕的姑娘。
舜華院裡,張六娘對去而復返的紀夫人並沒多問,只不冷不熱地接待了,看茶看座,聊上兩句就說乏了,讓丫鬟送客。紀夫人趕緊奉承說:「才剛看見王妃書案上有佛經,您在抄經嗎?妾身也很喜歡這種事呢。要麼,妾身就在這裡抄一本經書吧?您自去歇著,妾身給您抄經,保您身子平安。」
張六娘不置可否地進了內室,於是紀夫人就在外間安靜抄經。一面抄,一面不斷讓隨身丫鬟去外頭看動靜,看外書房那邊怎麼樣了。
在外書房做客的林安侯正偷偷抹冷汗,長平王已經一言不發將近兩三盞茶的功夫了,只管低頭看書,屋裡氣氛尷尬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