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有美入門
兩個姿容俏麗的年輕姑娘立在旁邊,穿的是綾羅,戴的是珠玉,打扮齊整,模樣清麗,都是百裡挑一難得的美人。自從林安侯帶著她們進了屋,除了給長平王叩首問安之外,兩人都是一言不發只管靜立,恭謹而小心翼翼。
長平王爺沒怎麼說話,最初的寒暄談笑之後,就不主動開口了,後來更是拿了本《春秋》捧卷細讀,將林安侯晾在了一邊。
林安侯和他夫人有著同樣的自來熟口才,從頭到尾不停地說,從近日裡京城的天氣,說到過年時節各處好看好玩的東西,又說到某某鋪子新出了什麼寶貝,哪裡的伶人去誰家唱了堂會,總之都是吃喝玩樂的瑣事,說著說著,就說到「人生苦短及時行樂」上頭來,感歎人生在世不如意不便宜時甚多,唯有隨性享樂,才能不枉此生。
他這裡自己說得熱鬧,唱獨角戲似的,幾乎口乾舌燥了,長平王也是興致缺缺。碗裡的茶水喝光了,沒人來添茶,林安侯作為客人又不好自己要求,只好在嗓子快冒煙後漸漸停了下來。
然後,是長久的靜默。
越靜,他心裡越打鼓,不斷覷著座上長平王的臉色,心裡暗暗琢磨。這位自來不務正業的皇子不就喜好這些嗎,怎麼自己努力半日,他那邊一點反應都沒有?
琢磨著再找點什麼事情來說,好將話頭引到今日的主題上來,可長平王一直埋首書卷,屋裡靜得針落可聞,他漸漸有些坐立不安。
「咳……王爺……」清了清嗓子,抹一把冷汗,林安侯尷尬地再次開口。
「哦?紀侯爺?你怎麼還在!」長平王這次倒是回應得快,可那大吃一驚的模樣和嘴裡說出來的話,真是讓林安侯想一頭撞死。
「王爺,呃,這個……」
長平王丟開書卷,揉揉額角,「嘖,看書入了神,竟然忘記身邊還有客人,實在是怠慢紀侯爺了!本王半日沒聽見動靜,還以為你走了呢。」
林安侯臉色紅白交加,乾笑著說「無妨」,還主動誇贊長平王用功好學。
「那,紀侯爺,時候不早,本王就不耽誤你回家吃飯了。」
正在林安侯要重提話頭時,長平王猛然扔出了這麼一句。
「呃……王爺……」
「嗯?怎麼,紀侯爺有事?」
「這……」
林安侯此時已經千分萬分地確定長平王是故意的了。屋裡明明站著兩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他竟然一句都不多問就下了逐客令,不是故意是什麼?難道,他不動心?今天來得莽撞了嗎?說起來,好像挺長時間沒聽說過長平王又看上哪家姑娘的荒唐事了啊……
躊躇遲疑著,林安侯不知如何開口。
若是貿然提起想送美入府的事,會不會被斷然拒絕呢?
他這裡拿不定主意,長平王可沒耐心等他,「紀侯爺,若沒事的話,本王準備繼續看書了。」
「……」
林安侯想起早已和妻子在家商量多次的話,不敢再猶豫了。好容易找到一個側妃不在府的時候,可不能無功而返,不然下次指不定要等多久呢,自家妹妹可正在受罪。妹妹受罪事小,主要是不能得罪了皇子啊。
「王爺,是這樣……」再次清了清嗓子,他終於將話說了出來,「前番賤內過府請安,得知了舍妹做錯事被禁足,回去跟下官一商量,我們都十分惶恐。捨妹不知禮數,都是下官教導不嚴,所以……我們這次來,是想請王爺允許下官將舍妹帶回去嚴加管教,等她懂事知禮了再送回王府,萬望王爺應允!」
「哦,這樣。」長平王不置可否,只道,「紀氏禁足的事王府沒有聲張,一是為了紀家的臉面著想,另則,也是照顧宮裡體面,畢竟她是宮裡下旨指給本王的,進門沒幾天就犯下大錯,傳揚出去,會讓人議論母后的識人之明。所以紀侯爺突然要將她接回娘家,這件事,有些難辦啊。」
沒說不行,就說難辦,想見是要對方拿個章程出來了。
林安侯聞言知意,趕緊賠笑:「王爺不必煩惱,一切都是舍妹的錯,下官既然要帶她回去管教,自不會讓王爺和宮裡吃虧丟臉,這件事依舊不會聲張傳揚,宮裡那頭,下官會給個交代的。」
「怎麼交代?」
「這……」林安侯想了想,「可以稱病,就說怕染了王府的人,帶她回去養病。病好了,再送她回來。」
長平王微微一笑,「那就有勞紀侯爺費心了。具體生什麼病、怎麼應付可能上門的御醫,你多擔待。」
林安侯暗自擦汗,自然是滿口應允,躊躇一下,指了指帶來的兩個姑娘,「王爺,呵呵,這是我們本家的兩位族妹,一個十七,一個十八,待字閨中多時了。舍妹犯下大錯暫時不能伺候王爺,這段時間就由她們代勞可好?當然,名分是不需要的,王爺如果還看得上眼,留她們在府裡做個婢女都使得。」
終於說到正題上了。
長平王笑道:「紀侯爺的妹妹進府做妾已是委屈,本王怎好再收她們做使女。傳出去,讓人說皇家薄待貴戚。」
「無妨,無妨!雖然是本家,她們其實是幾代的旁支,能進府伺候王爺是她們的榮幸。」
真是不要臉。
長平王暗暗罵了一句。林安侯府好歹也是當年一代煊赫外戚,就算如今再沒落,也不至於這樣糟踐自己。至賤則無敵,說的就是這等人了。他也不怕走出去被別的貴門人家戳脊梁骨?
面上卻依然笑著,言道:「紀侯爺有心了。」
林安侯拱手:「萬請王爺笑納。」說著就讓那兩個族妹上前重新見禮。
兩個姑娘雙雙走到案前,盈盈拜倒,這個說「妾名吟霜」,那個說「妾是素娥」,就要認主。長平王攔道:「且慢。紀侯爺,令妹的事本王並不追究,若想道歉,不如去羅姨娘跟前賠禮,受損的是她不是旁人。這兩位您領回去,府裡姬妾太多,本王正在考慮如何削減,往後不打算添人了。」
「王爺,這可使不得啊。您風華鼎盛之時,膝下又無子嗣,怎可不要人伺候呢?您放心,這兩個妹妹都是知書達理的,不比婉蘭從小嬌生慣養不懂規矩,她們肯定不會給王爺闖禍。今兒帶她們來,家裡人其實都知道了,要是您不收下,回了家她們也不好再嫁人了,反而要讓人指點一輩子。事情傳了出去,我們侯府的臉面也都沒了,就當是您可憐她們,也可憐可憐下官一片赤誠,就允了吧?」
林安侯點頭哈腰,還掉了兩滴眼淚,完全丟開了一代侯爵的體面,儼然市井無賴。
長平王眼睛瞇了瞇,沉吟一瞬,突然問:「聽說紀侯爺最近常往都水司走動?」
「啊……這個……」林安侯愣了一愣,心中飛快盤算。
長平王說:「之前似乎傳出風聲,今年朝廷要疏通南北河道,並督造客船溝通水道交通,侯爺跟清吏司衙門走得近,是去談買賣了?」
被一語道破,林安侯緊張了一下,忖度一會,不得不坦言相告:「其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買賣,去年多地大旱,今年還不知道江河水量如何呢,搞不好也不能成事,下官不過是……」
「司天監那邊有個能吏似乎預測,今年將會雨量充沛,河道大漲啊。」
林安侯擦汗,「這……倒也說不準……」
「好了,直說吧,紀侯爺的生意如果談得好,本王這邊也想摻一腳,還請侯爺提攜。」
「啊,豈敢豈敢,一定一定。」
長平王一抬手,讓那兩個姑娘起身:「紀侯爺的好意本王收下了,都水司那邊,還請侯爺多多費心。」
林安侯臉色白了一白,有種被敲了竹槓的感覺,不明白跟都水司那邊十分隱秘的交往怎麼就被長平王發覺了。一切還在模糊階段,可以預測自己本來分得的利就不會太多,再被長平王摻和進來,那還有的賺麼?
可若不答應,這兩個姑娘長平王是不是就不收了?若不收,還怎麼緩和關係?而且越發得罪了他……
「王爺……下官、下官一定努力。」最終只得應承著。
長平王笑著命人送客。
林安侯叫了夫人一起告辭離開,回去的路上,紀夫人很興奮:「我就說這主意好吧?婉蘭她根本就不是能伺候人的性子,從聖旨一下我就替她擔著心呢,果然闖了大禍。以後,可得指望素娥和吟霜在長平王跟前奉承了,這倆都是好的,怎麼樣,王爺一看就喜歡了吧?」
「哼!」林安侯將都水司的事說了出來,忿然,「都是你這婦人亂出主意,給了長平王談交易敲竹槓的機會!」
紀夫人怔住,「這……這事他是怎麼知道的!」又道,「侯爺嘴上答應著就行了,到時辦不成,把責任推給都水司唄。只要素娥吟霜服侍得好,王爺不會遷怒您的。」
「婦人之見!他連這種隱秘都知道,我要光答應不辦事,肯定會被察覺。兩個女人而已,看他那樣子,未必放在心上。總之都是你亂出主意壞事!」
「怎麼是我?你當時不也說此計甚妙!」紀夫人不幹了,「誰讓你那妹妹闖禍的,好好的下什麼毒!若不換兩個機靈的給長平王賠禮,從此咱們家就被他厭棄了!你不是說,永安王一倒,皇后就會扶持長平王麼?得罪了他,看你以後怎麼收場。當日要用妹妹投機的人是你,巴結了安國公府許久,最後也只跟長平王結了親而已,一直想的永安王卻沒搭上。好在長平王起來了,還不算失策,可你那好妹妹又捅出這麼個大窟窿,最後還不得我想法彌補?怪我的法子不好,你倒是想一個啊,你又想不出來!」
林安侯向來懼內,近年來又靠著紀夫人的陪嫁支撐侯府開銷,見妻子惱了,只得連聲賠罪,最後,長歎一聲:「暫且先這樣吧,且看那兩個丫頭的本事了。另則,安國公府那邊你也別鬆勁。現下張王妃勢敗,你走動得勤一些,說不定皇后娘娘能指望咱們呢。」
紀夫人順過氣來,指了指後頭——車後跟著另一輛小車,坐著被兄嫂接出王府的貴妾紀氏。「侯爺,婉蘭她回家之後,怎麼安頓呢?」
林安侯對這個庶妹一直沒什麼感情,適才接她出來,見著她蓬頭垢面瘦骨嶙峋的樣子,只是覺得厭煩,見妻子問,便說:「拘了她在房裡,你好好管著吧,要是管不過來……就先指望吟霜她們。」
* * * * *
午後送走了客人,如瑾陪母親妹妹待了一會,丫鬟稟說素蓮求見。
如瑾傳見之前先問碧桃:「她最近如何?」
「沒什麼,很是安分,整日就在錢嬤嬤跟前伺候著,奴婢觀察了許久,也沒見她行動說話說異常之處。」
如瑾點了點頭,在偏廳見了素蓮。
素蓮穿戴得很乾淨,比丫鬟們體面些,又不是太出挑,很符合她的身份。
如瑾開門見山,「你想好了?」
素蓮提裙跪下:「想好了,奴婢求太太和姑奶奶的恩典。」磕了一個頭。
如瑾道:「不是不能放你,侯府不缺你一個侍女,只不過我想聽聽你的理由。要真話,若還是什麼地獄油鍋的就不必提了。」
素蓮俯首在地,靜默了一會,大概是在躊躇。
如瑾說:「我時間不多。」
「姑奶奶……」素蓮趕緊抬頭,臉上閃過掙扎之色,「奴婢其實是想……報答太太提攜的恩典,所以願意去二老爺跟前看著他們,免得他們給侯府惹禍……」
「碧桃,帶她下去。」如瑾沉了臉。
「姑奶奶息怒!藍妃!藍妃息怒!」素蓮拖著不肯走。
如瑾注視她:「自從買你進府,這些年來你一步步走到二等丫頭的位置,是你殷勤小心肯做事的緣故,談不上提攜。太太沒那麼大的恩值得你捨身相報,所以,不必拿這些場面話搪塞我。東府那頭和侯府什麼關係你也清楚,突然冒出一個想去那邊的奴才,不說出個所以然來,我著實放心不下。」
素蓮頓時白了臉。
碧桃接著道:「素蓮姐姐,你不知道咱們姑娘是什麼樣的人麼?想在她跟前矇混過關,你別打錯了主意。念著你曾服侍太太一場,姑娘暫且和你好商好量的,你可要抓緊機會。過了這村沒這店,走出這個屋子,錢嬤嬤那裡索性你也別回去了。要麼回青州,要麼,你不願在侯府裡待著,京城裡有的是牙人,咱們府上也不會強留你。」
素蓮哆嗦了一下,去看如瑾,如瑾只默不作聲。
碧桃話說得直白,吉祥便溫言勸道:「素蓮,事到如今,不管你去不去得二老爺跟前,這府裡都留不得你了。不如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出來,姑娘不是不體恤下情的人,你直說,還能有個好結果。快說吧,我們還得回王府呢,沒空和你耽擱時間。」
素蓮有些慌了,咬唇半晌,終於說了實話。
「奴婢……是想博個好前程。奴婢這等身份……只能配個僕役小廝,奴婢不想代代做奴才!二老爺被攆出去,可他還有一些家私,也能做個富家翁,如今二太太又癱在床上,奴婢……奴婢想試一試。也想踩下段姨娘,報她那幾個月苛待我的仇。姑奶奶,您成全了奴婢的妄想吧,奴婢一定把二老爺一家看緊了,絕對不給您惹麻煩!」
這還差不多。
如瑾慢慢靠在椅背上,鬆緩了神色,「好,我就成全了你。」
「啊?」素蓮一時都沒反應過來,愣住,未料到事情這樣順利。
如瑾笑道:「不過,有條件。」
「……您說!」
「放你去那邊可以,你的身契暫時在太太手上壓著,能理解我的意思麼?」
素蓮臉色蒼白,「您……您是說,要奴婢幫您對付東府一家?」不拿走身契,和還在侯府當奴才有什麼區別?而且將二老爺一家對付完了,她又去哪裡容身?
如瑾搖頭:「藍泯那邊還值得我派個奸細去對付?你便是願意,我還嫌髒了手呢。」
碧桃道:「姑娘是說留個保證而已。你貿然就要去那邊,嘴上雖這麼說,誰知你心裡怎麼想的,萬一要對侯府不利呢?留著你的賣身契,太太和姑娘心裡也有底。等以後你若是真的循規蹈矩,再發還你的身契不遲,明白了嗎?」
「另外,也的確需要你把藍泯管住,別給侯府找麻煩。你有本事讓他安分當個富家翁嗎?」如瑾問。
素蓮沉默了半天。
知道自己一開始就打錯主意了。原本不該一進京就提出要去東府,換誰聽了也會疑心的。可事到如今,真是騎虎難下了。如瑾的精明超乎她的預料。
「奴婢……」遲疑半日,眼瞅著如瑾耐心告罄,有抬腳走人的意思了,她終於撐不住,一口答應了下來,「奴婢全聽姑奶奶安排!」
如瑾頷首:「那你就自己去池水胡同吧,如何讓藍泯不起疑心收留你,就看你有沒有本事。」
這大概是第一次考驗?素蓮不敢怠慢,俯首應允。又試探著問,「……奴婢什麼時候能拿到身契?」
「藍泯若老實,我很快就讓你脫奴籍。」如瑾道,「其實我很欣賞你的心思和膽量,肯給自己找出路,肯和命爭。好好過日子吧,我不會為難你。」
打發了素蓮,家裡沒什麼事了,如瑾陪了母親吃過晚飯,帶上人返回王府。臨行前秦氏還囑咐她:「別總往娘家跑,尤其是正月,小心人家說閒話。那邊正室王妃還閉門呢,你別太張揚。這要是擱在別家,婆家人早說你這媳婦不懂事了。」
「好啦,女兒明白。」如瑾安撫了母親一番,沒理想要湊上來討好的冬雪,自帶了人高高興興登車回府。
誰知剛一進二門,就有姨娘羅氏的丫鬟迎上來悄悄回稟:「……兩個都是極好的模樣,正在紀姨娘的院子裡收拾住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