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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深宮嫡女》第73章
073波瀾暗湧

  玫瑰錦福紋落地簾啪的一聲甩向旁邊,張氏風風火火邁出門去。

  藍如璇自從聽見火起就在張氏屋裡一起等信,見母親匆忙走了,也連忙追在後頭,一邊走一邊囑咐:「母親見了祖母只勸慰就好,千萬別藉機暗示伯母辦事不利,咱們要排擠她拿回權力是真,但卻不能急在這個當口。」

  張氏唇邊的笑渦怎麼都掩飾不住,因為心情十分愉快,腦子也靈光了許多,聽了女兒的話很是點頭:「璇兒真是母親的好閨女,什麼事都能想在前頭,母親明白你的意思。」

  林媽媽陪在一旁見張氏興致難得的好,瞇起本就狹小的眼睛,有意笑著湊趣。本來心裡明鏡似的,卻偏偏要裝出十分的懵懂來:「太太快解釋給奴婢聽吧,您和大姑娘思慮深遠,奴婢可還沒想明白呢。」

  張氏眼睛一眨,自是不吝賜教,「她才接管了那攤子事,咱們不能立刻使絆子給她,否則誰都看得出來是咱們不好。所以呢,這次她自己出了事,咱們也不能只圖痛快就順勢踩上去,以免旁人誤會是咱們做的手腳。」

  林媽媽作恍然大悟狀:「噢,如此說來,咱們只在一旁仔細看著她吃癟就成了。」

  「對,雖然不如親自踩了來得爽快,但總歸是個樂子,有樂子咱們就別錯過,盡可好好瞧著罷。」張氏頭上嵌金流蘇隨著她急匆匆的步子一晃一晃的,像極了她此刻雀躍的心情。

  藍如璇撫著胸口,有些吃不住這樣速度過快的趕路,說話也有些上氣不接下氣:「母親別只顧高興……既然燒的是賞春廳,恐怕祖母……不會善罷甘休,從她親自去火場痛哭就能看出她心裡多在意,咱們也要打起十二分小心。」

  張氏笑道:「這不是已經小心了麼,否則誰會有車不坐放著腳跑。還是你教我的,如此更能顯出急切關懷之情。」

  林媽媽跟著笑:「老太太看見咱們氣喘吁吁的跑過去,自然明白太太和姑娘有多關心她老人家。」

  就這麼著,一眾人從東府直接跑到了西府,再穿過園子來到賞春廳附近。這是距離非常遠的一段路途,是以到達時,張氏和藍如璇都是鬢髮散亂,衣衫歪斜,只能扶著丫鬟喘氣。

  藍老太太仍在對著滿地廢墟垂淚,地上烏泱泱跪著一大群丫鬟婆子,大半都是滿身黑灰不成體統的樣子,秦氏正在地上拽著老太太衣襟哀求。

  「……婆婆,您千萬不能傷心太過,聽媳婦一句快回去吧,這裡交給底下人處理就好了。要是您傷了身子有了三長兩短,咱們全家上下可怎麼好……」

  藍老太太並不聽勸,只顧對著滿目瘡痍傷心不已。張氏見狀,等不得氣息喘勻,帶著藍如璇上前就跪在了秦氏身邊:「婆婆您只當疼兒孫們可好?灰塵煙氣還沒散盡,您可不能總待在這裡。您看嫂子跪了許久臉都白了,她身子也不好,您可憐可憐她。」

  「是呢,老太太您看,一聽說您在這裡,我們二太太和大姑娘連車都沒來得及備,緊趕慢趕地一路跑了過來,鞋都差點跑丟了,就是怕您在這裡久站傷了身子。」

  林媽媽隨張氏跪下,一臉痛惜地陳情。

  吉祥正在一旁扶著藍老太太,聞言瞅瞅她,又看看張氏和藍如璇衣髮不整的樣子,最終在張氏髮邊金流蘇上掃了一眼,垂下眼簾。

  藍老太太低頭,飽含哀戚看了看剛剛趕到的二兒媳和長孫女,原本漫無目的地目光卻突然銳利起來,臉上悲痛之色也陡然換了惱怒。

  低頭跪伏的張氏等人沒發現老太太這番變化,依舊在那裡長吁短歎地哀勸著。恰好秦氏此時也說了一句:「婆婆,您在這裡下人們也不敢動彈,還是您先回去,容她們在四處翻翻看看,看能不能撿出什麼完整的東西來,都是以前的舊物,能撿出一件是一件,您看可好?」

  「好,那我就回去。」

  藍老太太突然答應得痛快,轉身扶了丫鬟走掉,直把秦氏張氏一大群人看得目瞪口呆。這是怎麼了,哀求那許久都不見成效,怎麼瞬間就成了?

  秦氏望著婆婆背影愣了一瞬,才想起要趕緊善後,趕忙站起來。不想跪了太久腿已經麻了,踉蹌一下差點摔倒,還是身邊丫鬟匆忙扶住。

  張氏見秦氏如此,臉上帶了十分友善的笑:「嫂子受苦了,快讓丫鬟扶你回去休息吧。」

  秦氏靠在丫鬟身上,看見她眼中藏不住的得意,壓下怒氣勉強笑了一笑:「不勞弟妹掛心。」

  「哎唷我差點忘了,嫂子卻還不能休息,這邊一切都得你照看打點呢。」張氏一拍手,恍然大悟之後又是憐憫,「你說這才真是……唉,眼下你管著植造房,我也不能幫上什麼,唯有替你去婆婆跟前寬慰一下盡盡孝心罷了。嫂子,你可注意身子別累著,不然瑾丫頭禁在房裡本就煩悶,更要為你擔心了。」

  秦氏待要發作,看看周圍人多,又忍了下去,只道,「弟妹且去,一味在這裡說話,別讓煙灰瞇了眼睛,嗆了喉嚨。」

  張氏笑道:「不打緊,我才過來多大一會,嫂子似乎跪了半天了?正該小心才是。」

  說著帶了藍如璇轉身離去,故意將步子放得極慢,頻頻回頭欣賞秦氏站在火場中蓮裙髒污的狼狽。

  「太太,別跟她一般見識,咱們不著急。」孫媽媽附耳勸慰。

  秦氏盯了一眼張氏故作姿態的背影,嘴角噙了冷笑,「自是不著急。」

  說罷將適才一切拋在腦後,回身將植造房幾個管事點了出來:「你們帶人好好清理打掃,已經有了罪責在身,但要謹慎善後以求將功補過罷。」

  郭婆子幾人俱都是灰頭土臉,從發現起火開始就趕來這裡指揮著滅火,忙累了大半夜,此時一個個杵在那裡都跟黑炭樁子似的。但是她們各自都明白此事不小,說不定就會因此丟了差事,誰也不敢叫苦叫累,聽得秦氏吩咐,趕緊鄭重答應下來。

  秦氏掃視一圈,發現緊後頭還縮著一些滿身髒污的小廝,乃是夜裡火起時分從外院趕過來幫忙的,適才老太太來得急,他們還沒顧得上躲出去。秦氏便道:「先讓他們出去,總在這裡不像話。」

  郭婆子自去帶人做事,秦氏扶著丫鬟的手走到一旁歇著。近處無人,孫媽媽低聲與秦氏商量:「這火來得凶猛,太太留神一些才好,一會叫了附近上夜的婆子仔細問問,看是怎麼起的火。」

  秦氏墊了帕子坐在石上,面色沉重,「我也正在思量,若是天災還好,若是人禍,行事的人可真是膽大包天。這裡離南山居那樣近,夜裡風又急,要是一不小心燒過去就是大禍。」

  「可不是。」孫媽媽點點頭,想起方才張氏得意的樣子,「……會不會是她?」

  秦氏思量一會,搖了搖頭:「說不準。」

  孫媽媽想到一事,忙道:「讓她們收拾火場的人謹慎些吧,要是發現了什麼不同尋常的東西,需得趕緊報上來,說不定能查出蛛絲馬跡。」

  秦氏醒悟:「對,你快去告訴。」

  孫媽媽立即跑過去叫了郭婆子吩咐,郭婆子不敢怠慢,知道要是能查出什麼就是自己脫干係的好機會,連忙知會了下去。

  幾十個僕婢在火場忙亂著,孫媽媽吩咐下去良久,卻也不見有什麼收獲。秦氏坐在一旁一邊盯著,一邊等著。

  火滅之後的黑煙一直飄蕩在周圍。助長了一夜火勢的風偏偏在火滅後停了,於是那些黑煙久久不能散去,彌漫著、漂浮著,只讓人感到呼吸不暢。空氣中滿是焦土味道,天上層層壓著烏雲,頭上腳下都是灰與黑覆蓋的顏色。處在這樣的灰黑之中,再去看遠處園子裡花紅柳綠的模樣,心就無端端的沉了下去。

  秦氏看著火場沉默半晌,長長歎了一口氣。

  「香綺,你說日子怎麼就這樣難。剛剛有了些起色,有了些盼望,偏偏要出事。」她無意識地拿起帕子撣撣裙上煙灰,不料那灰卻膩在了煙青羅錦細密的繡紋上,再也撣不開。秦氏皺了眉頭,放下帕子,仰頭看看頂上烏沉沉卻一直不肯落雨的天。

  「以前我無欲無求的時候,日子也難,卻跟淌河似的,再難也看得清腳下,不過是些絆腳的石頭、旋流的水渦。而如今呢?」她自嘲地笑了笑,「心裡有了所求,腳下就滯重了,再也不是河,而是黏膩的沼澤,前行都是困難,何況還不知什麼時候就要陷進泥裡去,也不知混濁湯子裡藏沒藏著毒蟲猛獸。」

  沒有風,長長的歎息不能夠被風吹散,只盤旋在周圍像無形繩索一樣捆著人。孫媽媽勉強露出笑容,將手輕輕搭在秦氏肩頭。「太太,咱們不想這些,為了姑娘咱們就得一直向前,管它什麼泥潭毒蟲的,都得闖過去。」

  秦氏聽了這話,灰暗的眼睛漸漸有了些光彩,「對,為了瑾兒,怎樣也得一直向前。」卻又想起如瑾現下被禁足的處境,歎道,「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能出來。」

  孫媽媽道:「您別煩惱,姑娘心裡比咱們有數。」

  「是啊,可惜我總幫不上她。」

  *     *     *     *     *

  錢嬤嬤扶著自家小丫鬟的手,火急火燎在藍府二門下了車,一路小跑朝南山居方向趕,急得小丫鬟直嚷:「您老人家慢著點,小心絆著!」

  「我要是絆著也怪你們這些不懂事的!出了這麼大的事竟然還瞞著我。」錢嬤嬤一邊腳不沾地一邊嘴裡罵著。

  小丫頭委屈嘟嘴:「那不是爺和奶奶怕您驚著,想讓您睡醒了再來嘛,再說奶奶也在府裡伺候著呢,不礙事的。」

  「進了府裡還這麼渾說!」錢嬤嬤一巴掌拍在小丫鬟頭頂,「什麼爺和奶奶的,咱家連我算上都是一窩奴才,府裡住著的才是咱們真正的主子,出了事不先考慮主子,光知道讓我睡覺!」

  錢嬤嬤一陣風似的趕進了南山居,她身份不比別人,院子裡丫鬟見了連忙打簾子請她進屋。

  「老太太怎樣?」錢嬤嬤小聲詢問門口伺候的丫鬟。

  丫鬟朝內努努嘴:「二太太跟大姑娘在跟前呢,勸了半天了,沒聽見老太太言語一句。」

  錢嬤嬤想了想,站在外頭捋順跑亂的頭髮,又抻了抻衣服褶皺,看看上下妥當,這才悄聲進了屋。

  「……您老人家喝口熱茶順順氣?」廳堂裡幾個小丫鬟垂手恭肅而立,隔著湘妃竹瑞鵲報喜的簾子,張氏柔和的聲音從裡頭傳出來。

  須臾又聽見藍如璇略帶焦急的勸慰:「您總這麼不吃不喝的可怎麼行?眼看著早飯時辰早就過了,您還沒吃一點東西,熬壞了身子豈不讓大家擔驚受怕,咱家上下可都指望著您呢。」

  「是呀,您好歹喝點水也行哪。」張氏道。

  錢嬤嬤輕輕咳嗽一聲,在簾外稟報:「老太太您可好?老奴來了。」

  一直在羅漢床上悶坐無聲的藍老太太這才有了些反應,嘴角動了動:「進來吧。」張氏和藍如璇對視一眼,雙雙上前給錢嬤嬤打簾子。藍如璇堆了笑:「您老人家可算來了,這半日祖母不吃不喝的真是愁壞了我們。」

  錢嬤嬤朝兩人福身行禮,口上直道謝:「怎敢當二太太和大姑娘親自打簾,折煞老奴了。」

  藍如璇笑道:「祖母誰的話都不聽,也就是您能勸著點,我們可都指望您了。」

  「不敢不敢。」錢嬤嬤上前給老太太請安,拿眼詢問羅漢床邊侍立的吉祥如意,兩個丫鬟都是一臉苦笑的搖頭。

  錢嬤嬤正要說話,藍老太太面無表情朝向張氏母女:「回去吧,別在這裡鬧騰,讓我靜一靜。」

  這話不太客氣,藍如璇臉上笑容一僵,轉而趕緊又笑起來,「錢嬤嬤來了,那孫女就不打擾您了。母親,咱們回去?」

  張氏恭恭敬敬朝上福身:「媳婦告退,婆婆您好歹吃點東西,媳婦過會再來看您。」

  老太太揮了揮手,將兩人打發了。

  一出南山居,眼見四周無人,張氏的笑臉就耷拉下來。「鬧騰?原來好言好運的勸了她半日,只算是煩人的鬧騰?」

  「是以可見祖母有多生氣。」藍如璇溫婉的笑意換成了嘲諷,抬起帕子輕輕抹勻鬢邊脂粉:「祖母越是生氣,伯母就越不得好過,這場火無論是因何而起,可是燒得好呢!」

  張氏尋思一下,也覺得頗為有理,被婆婆惹出的火就全都轉到了秦氏身上,「正是,讓她再跟我爭、讓她再害我,這下她可是倒霉到家了!先禁足了一個三丫頭,我看她如今處境怕是還不如禁足的呢。」

  母女兩個慢悠悠的帶人往回走,眼見著園中景色如許,走到火場附近卻是一片焦黑不堪入目,張氏駐了足,遠遠看著場邊孤零零悶坐的秦氏,兩道頗有些濃黑的眉毛就不由高高揚起。

  南山居內室裡,近身的吉祥如意都已被遣出,連帶喚走了外間侍立的小丫鬟們,還順手關了房門。外面天光不明,即便幾扇窗子都是大開著,屋裡也是灰暗的顏色。絳棕色高高低低的家具立在四周,平日裡看著莊重富貴,這樣的光線下就顯得太過沉凝,連案上美人瓶裡供著的時令鮮花都被染上了陰暗的灰色。

  唯有錢嬤嬤陪在藍老太太身邊,側坐在羅漢床下的腳踏上,像舊年時光裡主僕相對時那樣,一下一下輕柔地給老太太揉著酸脹的小腿。

  「老奴知道那地方對您有多重要,那是您跟老侯爺第一次見面的地方……那年春天花開得早,您在樹下站著看花,老侯爺就在屋裡頭看您。」錢嬤嬤露出溫和的笑,「後來,遭了事,在京裡過了那麼久,回來的時候家裡處處都不像樣子了,唯有這賞春廳周圍開著花,樹長得老高,您就說是上天保佑著老侯爺和您哪……」

  「影心,別說了。什麼都沒了,還說那些有什麼用。」

  藍老太太面目淒惶,眼睛瞅著窗外虛空,彷彿看見昔年蒙著瑰色的舊事舊影。

  錢嬤嬤笑著搖搖頭:「您錯了,賞春廳不是沒了,是老侯爺天上寂寞,收了它去當做小憩的居所。那裡頭滿滿都是您和老侯爺的回憶,您看著它憶了這麼久,也該給老侯爺看看啦。但您這麼只顧傷心,讓老侯爺知道了還以為您和他賭氣呢,又該罰自己抄情詩哄您了。」

  藍老太太低頭瞅瞅錢嬤嬤,雖然心裡難受,還是忍不住被逗得露了些笑容,「你就知道拿我尋開心,這麼大歲數了,滿口裡都是些什麼。」

  錢嬤嬤見主子露了笑臉,站起身拿了熱茶端過來:「您且喝點東西熨帖腸胃,老侯爺在天上看著呢,見您這樣該多傷心。」

  藍老太太接過茶,捧在手裡沒喝,但那熱熱的溫度卻讓她冰冷的手慢慢暖上來。長長歎口氣,老太太剛露出的一絲笑意又換做愁容。「老侯爺要是真能看到,就該托夢來看看我,扔我一個人對著這些不成器的兒孫,我心裡是多苦,他知道麼?」

  說著就淌了眼淚,「為了一點點管家權,竟然什麼都不顧了,敢殺人、敢放火,真不知我哪天睡下去就著了她們的道,再也醒不過來。」

  錢嬤嬤趕緊攔住她:「您這是想什麼呢。給她們再大的膽子也不敢跟您怎樣啊,沒看大家見了您都緊趕著奉承討好麼,恐怕您一個不高興懲治了誰呢。您威風富貴地坐在這裡,任憑什麼事也輕易擺平了,有什麼可怕的。」

  拿了乾淨帕子給老太太拭淚,錢嬤嬤試探著問:「您是說,這火……是人故意?」想起園中房舍都在植造房維護修葺之下,錢嬤嬤立刻明白了主子所指,驚疑道,「不能吧?這才交出去多久,她怎麼敢動這樣的手腳,豈不是自己給自己找不自在。」

  藍老太太微微冷笑:「你沒看她在火場那個得意的樣子呢,眼睛裡全是笑,還偏偏要裝出痛心疾首給我看,我竟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讓她拿我當傻子。衣衫不整跑得氣喘吁吁的,好像她趕來得有多匆忙,可腦袋上金釵玉簪一樣不落,齊齊整整插了一頭,要真是忙著趕來的,哪有空插這些玩意!」

  錢嬤嬤聽了亦是無言,低頭想了半日,才遲疑著開口:「她慣會做這些表面工夫,您見怪不怪倒也用不著生氣,只是這走水的事……老奴覺得您還得想想,不一定是她。她是精細人,一定不會才交了權沒多久就做這個,明著跟您作對。」

  「說不定正是因為她覺得別人會這麼想,才要反其道而行之。」

  錢嬤嬤知道主子早晨一定是被氣壞了,所以才不管不顧地出了這樣的想頭,且又不能擔保那位一定不會做,倒也不好深勸,只得道:「到時拿了附近上夜的婆子和植造房的人仔細問問看吧,您現在先隨老奴去吃飯可好?吃飽了有了精神才好應付這些事。」

  *     *     *     *     *

  梨雪居裡外間的窗子全都敞開著,為著如瑾不喜憋悶,愛讓風和日光進屋子相伴。然而這樣的天氣裡,再怎麼開窗也是沒有日光透進來的,屋裡屋外俱都是暗。而且,因了昨夜的大火,東南風吹進來帶著些微的焦煙氣,什麼花香都被沖散了。

  碧桃站在廊下,手裡端著水仙臘梅銅盆,盆裡是剛剛打好的洗臉水,水面還飄著養顏凝香的鮮花瓣。隔著窗子她朝屋裡喊:「姑娘別擔心啦,那邊早就安定下去了,您這一上午擔驚受怕的連臉都沒洗,頭都沒梳,讓人笑話呢。奴婢給您打了洗臉水,這就進屋伺候您。」

  就聽青蘋在裡頭笑:「別只顧著說嘴,趕緊端水進來。告訴人把梳頭水也換了新的來,屋裡這罐都快用完了。」

  「哎唷可不是,忘了這茬。」碧桃左右看看,將手裡銅盆交到門口站著的一個上年紀的老媽媽手裡,「鄭媽媽勞您給姑娘端水進去,我去後頭拿梳頭水。」

  鄭媽媽是南山居的,就像五姑娘藍如琳身邊盯著做針線的那位一樣,因了如瑾禁足,是藍老太太特意派過來伺候的。她整日也沒什麼事可做,就是看著別讓如瑾往外頭傳東西。然而來了之後如瑾待她很客氣,每日行動坐臥又規矩,實在沒什麼可看著的,鄭媽媽頗覺不好意思。此時見碧桃主動讓她幫忙做事,連忙笑著答應了。

  端著水盆進屋,聽見如瑾正在那裡跟丫鬟閒聊。「……這些日子梳頭水比往日香了許多呢,以前總覺著濃香不好,可這用慣了之後,再用淡香的反而不習慣。」

  青蘋打開一個海島明月的舊窯白瓷小罐子,湊近罐口聞了聞,道,「其實這香氣也不怎麼濃,比別人用的淡多了,只是姑娘以往用得氣味太淺了些,才覺得這個濃烈。」

  如瑾親自拿過罐子聞:「是麼?我還是覺著香氣重,怕薰著別人。」

  不經意回頭間卻看見鄭媽媽端著洗臉水進屋,忙吩咐青蘋:「快去接了!碧桃真是的,怎麼能讓媽媽做這些瑣事。」

  青蘋趕緊上去接了水,鄭媽媽笑道:「我不就是來服侍姑娘的麼,姑娘這麼客氣倒讓人不安。」

  如瑾指了指一旁錦杌:「媽媽快坐,別說這些讓人慚愧的話。原是祖母看我不穩重,專門讓您過來教導我規矩的,可不是讓您來幹活。」

  說著將手中瓷罐遞給鄭媽媽,「正好您來了,幫我聞聞看,看這香氣重不重。身邊幾個丫頭都聞慣了不覺得,我總怕是氣味太濃了薰著人,也失了體統。」

  鄭媽媽看如瑾這樣尊重她,心中也是歡喜,欠身在杌子上坐了,接過瓷罐湊在鼻端輕輕地嗅了一下,繼而驚訝道:「這樣淡的香氣姑娘還覺得重,那可真沒再淡的了。姑娘平時身上就沒什麼脂粉氣,原來用的都是這樣的東西。」隨後又聞了一下,贊道,「這水味道雖淡,卻是怪好聞的,也不知是怎麼做的。」

  如瑾笑道:「是我嫌刨花水太膩,從古籍上找來的養髮方子,調製成水每天梳頭用的。媽媽要是喜歡改日我把方子給您,您試著用用。您要是嫌這味道太淡呢,可以多加些白礬在裡頭,聽我院裡配水的婆子說,最近就是加了白礬才香氣重了的,據說味道也能持久。」

  鄭媽媽聽了臉露疑惑:「白礬還有這個用處?」想了一想,又勸道,「其實我看加了白礬也沒香濃多少,如果姑娘本來就喜歡淺淡的氣味,白礬盡可不加。這東西性寒,女孩子用多了不好的,平日裡我閨女染指甲搗鳳仙花,我都不讓她加太多白礬在裡頭。」

  如瑾微訝:「是麼,我不知道呢。」

  「姑娘年紀小不知道,我也是以前聽一個大夫講過,知道些皮毛罷了。聽說這東西雖然用途多,且能入藥,解毒化痰什麼的效用不錯,但也有許多宜忌,譬如陰虛體質的人就禁用,說是傷體。也不知姑娘是什麼體質,還是小心些好。」

  她在這裡絮絮地說,碧桃抱著另一罐梳頭水進來了,同來的還有寒芳,進屋福身一禮,笑瞇瞇道:「奴婢來給姑娘梳頭。」說著走到妝台邊,放了木梳匣子,將裡面光彩精致的牛角梳一把一把陳列在纏枝番蓮素錦台布上。

  鄭媽媽一見那些梳子就十分驚訝:「這東西做得可真是精細透了,也不知要費多少工夫。」

  如瑾笑笑:「我也不知道呢,聽說是庫房裡存著的數一數二的好東西,不知怎麼讓我沾光用上了。」

  寒芳就抿嘴道:「戲文裡都說寶劍配英雄嘛,想是庫房媽媽見奴婢梳頭本事最好才分了這套過來,姑娘是沾了奴婢的光呀。鄭媽媽不瞞您說,這套梳子可寶貴呢,前些日子庫房的人還特意追過來拿去保養,生怕奴婢給用壞了。」

  「呸!沒輕重的小蹄子,敢拿姑娘打趣。」碧桃過來拍了寒芳一巴掌。

  「本來就是嘛,人家說的真話。」寒芳吐吐舌頭,舉起幾把梳子給大家看,「喏,庫房才剛給新補了顏色,多鮮亮。」

  「行了,這位英雄且放下寶劍吧,等姑娘換了衣服才輪到您耍把式。」碧桃打趣了一句,扶了如瑾到屏風後頭換衣服。

  鄭媽媽就站起來:「那我先出去了,這裡也幫不上手,姑娘有事再叫我。」

  「媽媽慢走。」如瑾在屏風後應了一聲。

  鄭媽媽離開,如瑾換了衣服走回妝台邊。「梳頭吧。」

  「是。」寒芳收了彩色牛角梳,拿起如瑾妝台上一把普通的蓮紋桃木梳,開始梳頭。

  碧桃在一旁收拾如瑾換下的衣服,隨口問道:「姑娘,似乎鄭媽媽沒注意到玄機,什麼時候再跟她挑明一些?」

  「不急。」如瑾拉開斗屜翻檢裡頭的首飾,挑了一支攢珠短釵在髮間比了比,「一股腦說給人聽未免落於刻意,一點一點的讓她自己於不經意間恍然察覺,那時才能顯出背後下手的人有多陰毒。」

  說罷淡淡盯了一眼兩盞白瓷罐,裡面養髮水清可見底,比未加白礬時澄澈了許多。若是不知底細,誰又能料到這晶瑩剔透的馨香汁液裡,竟是藏了殺機的。

  梳洗之後待要安靜歇一會,派去南山居和幽玉院的婆子回來了,將秦氏和藍老太太的狀況一說,如瑾皺眉:「母親身子弱,大半夜擔驚受怕的,此時總在那廢墟跟前等著也不是辦法,可惜我又出不去,連陪她說話都不能。」

  想了一會,卻也無甚好辦法,便派青蘋去秦氏跟前照顧著,伺候一些熱湯熱水。青蘋去了之後,如瑾坐在窗邊沉默。

  外頭天色陰沉,遠遠望去,夜裡走水的方向似乎還有黑煙飄搖。如瑾看著那黑煙出神,手中無意識把玩著腰間墜的五瓣梅花玉佩,良久不發一言。

  碧桃在屋裡輕手輕腳的收拾東西,過了許久,試探著輕聲勸了一句:「姑娘別擔心了,太太跟前有孫媽媽和飛雲姐呢,青蘋再去了更多個人,能照顧妥貼的。」

  如瑾目光悠遠,緩緩道:「我在想,這場火或許是好事。」

  *     *     *     *     *

  這一場大火之後,焦土氣味在賞春廳附近盤桓了許多日,園子裡其他處雖然依舊花木馥郁,但隔得老遠仍能聞到那股草木香都掩蓋不住的焦糊氣息,讓人情不自禁地想起火場的斷壁殘垣。

  賞春廳不復存在了。藍老太太的情緒一直沒有調整過來,身體也漸漸弱了下去,每日臉上總是不見血色,吃了好多湯藥都不見成效。她動了大氣,除植造房上下各自免了半年月錢之外,賞春廳附近上夜的幾個婆子全都闔家被趕出府去,且在走前各被打了三十板子,抄沒了全部家產。

  這也就等於基本斷了她們的活路。奴籍之人與別個不同,一旦被主人掃地出門,其他富貴人家也不會雇傭他們。而除了伺候人之外,他們一般身無長技,本身又沒有土地可以依靠,大多都會流落顛沛,十分淒涼。這次趕出的婆子們因為挨板子受了重傷,身上又沒有財產,治傷養傷都是問題,更別提安身立命。

  藍老太太已經許多年不曾行這種嚴苛之事了,這番處置讓闔府上下俱都心驚,於是大家很是安分,連平日裡吵架拌嘴的都少了許多。但藍老太太依然不高興,因為錢媽媽密報在火場附近發現了散落的清油,卻並沒有查到灑油的人。

  好好的園子地上出現清油本就蹊蹺,何況又起了那麼大的火,有人故意縱火也就不能推測。老太太的臉色陰沉了好些天,錢嬤嬤整日整夜的陪著,也並沒有勸慰過來。

  這日晚間,到了快要就寢的時間,藍老太太已經換了寢衣準備上床,雖然並不一定睡得著,可錢嬤嬤一直勸她早點躺下。

  這邊剛脫了半只鞋,就有吉祥一臉詫異地走進來通報:「老太太,會芝堂凌先生來了,在後門那邊等著看診。」

  一句話裡太多讓人意外的蹊蹺之處,藍老太太立時皺了眉毛。

  「誰請來的,怎麼出去請大夫都不曾知會我一聲?在後門又是怎麼回事,我倒沒聽說什麼時候改了規矩,大夫要從後門進府。」

  吉祥低了頭不敢接話,她也聽說過凌先生的名諱上慎下之,當日如瑾身上掉下來的花箋可是寫了這兩個字的,藍如璇念出來,在場的人都聽得明白,只是後來被老太太壓著不敢亂說罷了。如瑾的禁足對外宣傳只是養病,吉祥這等主子們近身服侍的丫鬟卻都知道底細,此時眼見老太太發火,自然不敢觸霉頭。

  錢嬤嬤稍微思量一瞬就拿了外衣披上:「老奴去看看。」

  藍老太太冷笑:「黑天半夜的在園子後門,怕不是要溜進來被人看見才假作出診?你去看看他作何解釋。」於是錢嬤嬤跟了吉祥匆匆而去。

  這一去就去了大概兩個時辰,直到半夜三更才得回返。錢嬤嬤進屋就遣散了裡外間所有丫鬟,臉色古怪。「老太太,恐怕這事……您還記不記得您曾說過,石佛寺那回去上香也有凌先生跑去出診?」

  藍老太太道:「那次不是他在後院與三丫頭隔門說話被人撞見,後來才跑去前門假作問診麼,欲蓋彌彰的伎倆,這次又想故伎重演?」

  錢嬤嬤扶了主子到床邊坐下,「您且消氣,此事恐怕沒這麼簡單,容老奴慢慢跟您說。」

  「怎麼?」

  錢嬤嬤道:「以前咱們怕是疏忽了,只一味記著他曾經在石佛寺後院的事,卻忽略了關鍵之處——也是方才我聽吉祥隨口念叨才發覺的,告訴咱們後院那件事的李婆子,當日並沒有跟著您一起去上香。」

  藍老太太一愣,隨即道:「這個我也知道,她不是說了麼,她是聽那天跟去的小丫鬟私下嚼舌頭才發覺的。」

  錢嬤嬤歎氣:「咱們卻忘了問她是聽哪個小丫鬟嚼舌。適才我突然想起才特意去問了問她,您猜她說什麼?她說是聽小燕講的……」

  「小燕?」

  聽到這兩個字,藍老太太若有所思,神色漸漸凝重。這個和紅橘之死有牽扯的丫鬟,早已被藉口得急病攆了出去,老太太沒料到又一次聽到她的名字時,依然是跟如瑾有關的事情。

  錢嬤嬤繼續道:「李婆子為人您也清楚,是個慣會奉承討好的,整日著頭不著了,瘋瘋癲癲。小聰明是有些,但要說到參與陰私之事那卻還不夠斤兩,是那種不待行事就能說得漫天風雨的人。所以,她要想陷害什麼人是不可能的,頂多是平日有些怨氣,趁機踩一腳罷了。曾聽我家媳婦說,當時凌先生進內給三姑娘問診時,她受了三姑娘的排揎,很有些下不來台。」

  藍老太太聽到這些已經明白了錢嬤嬤的言下之意:「你是想說……」

  「老奴想說,李婆子聽說這事沒假,但故意洩露給她聽的這人心裡想的什麼,是否真的看見了後院的私會,那卻說不定了……」

  藍老太太深吸一口氣,垂下了眼瞼,盯著地上錦毯的花紋瞅了半天,緩緩問道:「是什麼事情讓你生了查問李婆子的心?可是那凌先生說了什麼?」

  錢嬤嬤道:「凌先生倒是沒說什麼,只說既然又被騙了,那麼以後咱們府的事情他就不管了,本來外面流言就越來越熱鬧,他不為自己考慮,也要顧念師傅和會芝堂的名聲,說罷就走了。」

  「那你……」

  「老奴不敢信他,也不敢不信,事關侯府清譽,老奴就自作主張悄悄派人跟著他了。」錢嬤嬤告了一聲罪,接著說道,「這一跟,還真跟出了些眉目。」

  藍老太太向後微微仰身,靠在了床頭迎枕之上,面色十分平靜,緩聲道:「說吧。」

  錢嬤嬤卻知,主子這樣的姿態,是真的十分在意了。

  「派去的人跟著凌先生一路回了會芝堂,凌先生那裡沒有什麼特別之事,回去時候已經時辰不早,他讓伙計上了門板就關了醫館的門,裡頭燈火也不久就熄了。然而,會芝堂對面小巷子黑影裡,卻一直有人盯著,直到醫館熄燈才離去。」

  藍老太太眼睛瞇起:「所以,跟著這個盯梢的,又得了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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