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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生之深宮嫡女》第72章
072連番變故

  「梳頭水怎麼了?」如瑾問她。

  寒芳道:「奴婢不懂那個,只是日前聽那位媽媽與人閒聊,人家問她,怎麼往水裡加白礬呢?她說,姑娘用的水香氣太淡,加了這個會讓香氣更持久一些。」

  加東西……

  彷彿全身的血液都湧上了心口,如瑾只覺指尖越來越冷。

  寒芳口中似乎毫無關聯的幾件事,也許旁人聽來不覺什麼,可她經歷過宮中種種,豈有聽不明白的。

  牛角梳、養髮水,想害人原不用只在一處使力的,分散開來,更不易被人察覺,往往更有奇效。

  雖尚未明白這兩樣合起來會有什麼後果,但不用深想也能知道必定歹毒,這可都是她每日所用且會觸碰皮膚的東西!

  「養護梳子是什麼時候的事?」

  寒芳抬眼飛速打量了一下如瑾神色,有些怯意,卻很快回答:「時候不長,大約是青蘋姐姐給孫媽媽幫忙的那陣子。」

  如瑾扶著妝台緩緩坐下去。

  未曾蒙上的銅鏡映了窗外日光,反照牆上變成了雪魄般的冷,如瑾後背滲出一層層的汗來。

  果然紅橘之死,預兆著日後對方行事會越發陰毒。

  原以為只有宮廷中才會陰私不斷、暗箭難防,卻不料小小的侯府裡也會有這樣的人,這樣的事。

  是了,是她糊塗,誤會了她們手段粗淺。卻忘記了,前世只需四方亭一事她就著了道,所以才沒有後來的環環相扣步步相逼,因為那時的她還用不著人家太費心思。

  如今這樣,卻是人家看重她了。

  真是榮幸之至。

  想通關節,轉目卻狠狠盯了寒芳一眼,「既是許多日的事,為何現在才報?因我接了你的荷包,就覺我易於哄騙討好,無需你花什麼本錢就能得我歡心?」

  這話說得又直接又嚴苛,寒芳伏在地上連連磕頭:「姑娘恕罪,是奴婢初時未曾往這上頭想,如今略有些察覺就馬上說給姑娘聽了,一時也沒敢耽擱!」

  如瑾冷笑,眉間冷色如冬日霜華:「你能察覺這些,也是不同尋常的伶俐人了,只不知你分來我院子時,可曾有誰交待給你什麼話,而你又領會到了什麼?」

  寒芳一凜,瑟瑟垂了眼,連忙俯首:「奴婢不敢隱瞞姑娘,奴婢過來時一為給姑娘伺疾,一為填補梨雪居的空額,二太太親口囑咐奴婢們要盡心伺候罷了,並無別話。」

  「或者確是沒有,或者你不敢說,這都都沒什麼。」

  如瑾神色淡淡,揚起春山淺黛,「原是你這些日子也沒做過出格的事,否則我不會留你到今日。」說著扳了指頭細數,「十一個荷包,七雙鞋墊,兩件貼身的小衣,這是你們日常人情往來,你願意與人相交維護關係,我以前不干涉,以後也不會管。不過……」

  話鋒一轉,聲音帶了些許嚴厲,淡淡看住她,「你今天既然跟我說了這些話,可想明白了自己以後處境如何?」

  如瑾說一句,寒芳額頭就有一滴冷汗,瞬間打濕了額下石磚。

  荷包、鞋墊、小衣……數目一絲不錯,正是她進院來送給院中諸人的小物。一想到自己一舉一動都在如瑾看顧之下,她就覺得後怕不已。

  好在……自己並沒有錯了主意,做出什麼背主的事來。而如瑾這樣精細,也不枉她今日冒死賭對了一回。

  寒芳咬了牙,立即鄭重作答:「奴婢生死繫於姑娘,日後必定忠心勤謹,不負主子。」

  「若我負了你呢?」如瑾追問。

  寒芳毫不猶豫:「奴婢無悔,只求姑娘憐憫谷媽媽。」

  「針線房母親接管不久,谷媽媽要被遣退卻應是早有風聲,為何你往日不去求二太太?」

  寒芳直言不諱:「求誰恩典,為誰辦事,奴婢不願違背良心。而且谷媽媽若知道了,也定是寧願出府孤苦,也不會享受奴婢捨了良心給她求來的恩典。」

  「聽起來你們師徒倒像是忠厚人了。」如瑾聞言笑了笑,「只是你既直接,我便也不瞞你,此刻我並不能完全信任於你。」

  「奴婢明白,日久見人心,奴婢等著姑娘的信任。」

  「那麼你就說說這梳子和梳頭水有什麼奇效吧,一點一滴做起來,我才能慢慢給你信任。」

  寒芳踟躕一下,卻是面有難色:「姑娘……奴婢真不知道,否則不會放棄姑娘給的機會,要麼……奴婢拿了梳子和水去找谷媽媽問問?她年紀大經事多些,興許能猜得出來。」

  如瑾沉吟,繼而道:「不必驚動他人,此事你要保密。你無須時時提起谷媽媽給我聽,只要你忠心,我自然會給她一個去處。」

  寒芳赧然垂首,不敢再多言。

  「下去吧,今日之事不要聲張。」

  「是。」

  寒芳一把一把收了梳子,抱起精致小巧的梳匣躬身退出,腳步依然踉蹌虛浮,但背脊挺直了許多。

  光亮整潔的青石磚地沒了彩色梳子點綴,又恢復了往日顏色。如瑾盯著寒芳擺放梳子的地方沉默良久,彷彿還能看見那鮮亮花俏的色彩,刺得眼睛生疼。

  好深沉的心思,好巧妙的心機。

  她是再也不能抱有任何虛妄的期望了。為著相互之間從不曾存在的親情而留有餘地,只做防守而不反擊,是她不切實際。

  風過香庭,吹進滿園草木芬芳,如瑾卻漸漸嗅出那風裡帶著血腥氣,像是日光下的陰影裡有猛獸蟄伏著伺機而動,口鼻散出令人作嘔的臭味。

  揚聲叫碧桃,進來的卻是青蘋。

  「碧桃姐姐出去了,姑娘有什麼吩咐?」

  自從得了如瑾重用,碧桃在人前真正有了一等丫鬟的體面,與各處奴婢走動得勤些,也是為了日常探聽消息。如瑾便吩咐青蘋:「適才的茶不好,換別的沏來。」

  青蘋拿了茶盞要出去,如瑾扶了扶挽起青絲的溫潤玉簪,狀似無意隨口問道:「適才梳頭覺得香氣宜人,想是調製梳頭水的人做事勤勉,不知是誰,月底多打賞些。」

  青蘋想了想:「是馮媽媽,她愛乾淨,手腳也穩重。」

  「就是額角有顆紅痣的那個?」

  「是。」

  如瑾想起她病中第一次叫了院裡僕婢們訓話的情景,插金戴銀的婆子裡,馮氏就是一個。原就警戒著她不敢讓她到跟前伺候,只分派一些無關緊要的活,卻不料一個梳頭水也能被人動了心思。

  青蘋自去沏茶,恰好不一會碧桃回來,臉上有些喜色,近前就說:「姑娘,凌先生那邊查出人來了!」

  如瑾心中一緊,也不知該喜該憂。

  若是喜,這接二連三的事也太多了,左不過又查出了一件陰私,有何可喜?若是憂,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似是專為給她送主意的。

  輕輕蓋上銅鏡遮簾,穩了心神徐徐開口:「是誰?」

  碧桃低聲:「果真是東府派去的,是二太太一個陪房叫周大林,平日不怎麼得用,誰知這事落在他頭上。是他找外頭閒漢做下的,那閒漢為了請到凌先生,還特意叫兄弟先找事支開了蔣先生。」

  如瑾冷笑道:「正是平日狀似不得用,才好派去做這些醃臢事,被人識破了也可推脫是他因不得志而心生歹意報復主子,她們正好撇清。」

  碧桃想了想,連連點頭:「還是姑娘頭腦靈活,奴婢先還疑惑著,這樣隱秘的事為何不用心腹,偏用個平日裡不妥當的,聽說周大林經常私下抱怨主子呢。」

  「這就是了,更加可以推脫。」如瑾想到一事,問,「難為凌先生查得仔細,可知他如何查清的?」

  碧桃嘴角一抿,眼波一轉,露出大為感佩的神色:「奴婢正要說呢,原以為他只是個好大夫,沒想到做事也妥當。他先回憶那人樣貌畫了一張畫,讓市井相識暗地裡幫忙尋找,沒多久果然有了眉目,他卻沒聲張,直讓人與那閒漢結交,稱兄道弟喝酒吃肉的,最後就套出了許多話來,現如今那閒漢還不知道他已被人誑了呢。」

  如瑾心下亦是感佩,果然她沒看錯人。當日不過匆匆一面,那道光風霽月般澄澈又通透的青衫身影就印在了腦海,他肯幫她,也知道該怎麼幫。

  難為他那樣的人,竟也有市井相識,竟也能想出江湖氣十足的辦法。

  「那麼,他打算拿此人怎麼辦?」不由的,如瑾就想聽聽他的主意。

  「凌先生說了,事情源頭在姑娘這裡,但聽姑娘吩咐即可。他只希望姑娘念他一點苦勞,自己解困之餘別忘了順帶幫他正個名。」

  如瑾不禁失笑,想像著他說出這種話時該是什麼表情,卻是如何也想不出來,實是無法將他溫潤的眸和這有些耍賴的話聯繫到一起。

  見碧桃困惑站在一旁,對她的笑十分不解,最終只得言道:「他倒很知進退,我自然不會只顧自己,原本也是我牽累的。」

  碧桃於是也跟著笑:「那姑娘打算怎麼做?」

  恰好青蘋沏茶進來,見兩人說話,放下托盤就要退出,如瑾揚臉叫住了她。「你們都坐下,我有話說。」

  青蘋有些詫異,因為平日如瑾和碧桃說話並沒有刻意叫她在場聽著,她也就識趣的避開,讓她留下還是第一次。碧桃看看如瑾神色,利索地走到外頭關了次間的門,又遣了一個小丫頭在門口看著,方才重新進屋聽吩咐。

  如瑾對她的小心很是滿意,揮手讓她們兩人在杌子上坐了,細細將寒芳的話說與她們聽。

  青蘋倒吸一口涼氣:「竟有這樣的事?可梳子和白礬又會有怎樣不妥呢……」繼而皺眉苦思。

  碧桃立時站起身:「這不用咱費腦子想,抓了配水的馮婆子來問不就行了,她敢不說,就給她一頓好打!」

  「坐下,哪有這麼容易。」

  如瑾叫住她,「捆了她嚴加拷問自然可以查出來,但她背後之人呢?既然行事分在兩處,想必就有不讓人牽連出來的法子,若我們費盡力氣最終只捉住了底下的,卻拿不住主使,那又有什麼用?」

  碧桃警醒過來:「……而且她們日後還會想別的法子下手,只有抓了主使才能杜絕後患。」

  「正是這個道理。所以,我們要麼按兵不動,動則直取敵首。」

  碧桃聞言立時開始低頭想辦法,卻想了半日不得要領,懊惱道:「真是,都怪我疏忽大意,竟沒看住底下人,讓她們動了這個手腳。」

  「你原也是分身乏術,所以我才叫了青蘋留下。」如瑾轉向青蘋,溫和看住她沉穩恬靜的臉龐,「你是赤心忠厚人,我本不想讓你沾這些事,總想著我已經逃不脫烏煙瘴氣,就不要讓身邊人一個個的都跟我陷進去了,所以平日才避著你只與碧桃商量。」

  說著看了看碧桃,笑道:「你也不用覺得我偏心,我若不視你為心腹,不將重要事情托付於你,你本在府中沒有支援,以往又有對我不好的前科,想必就會惶惶終日忐忑不安,日子久了,隔閡一深,你我之間也就沒有情分可言了。」

  碧桃先前聽見關於青蘋的話還有些吃心,臉色不大自然,後來見如瑾說得這麼直接,不由紅了臉,「姑娘別取笑奴婢,您對奴婢好,還教奴婢識字,奴婢……」

  「不用說了,我都明白。」如瑾打斷她,上前分別拉住兩人的手,「如今我與你們把話說開,坦誠相待,亦希望你們對我如此。唯有我們主僕同心,互相支援,才能不被人圖謀,在府裡安安穩穩過下去。」

  兩個侍女連忙跪下:「姑娘大恩奴婢銘記,定於姑娘同心。」

  如瑾拉她們起來:「如今形勢變了,害我的人不肯罷手,院子裡人多,碧桃雖然挑出了不妥當的人暗地看著,但短時間內沒有好機會動她們,還得任她們待下去,所以青蘋你要幫忙照看著。」

  青蘋鄭重點頭:「奴婢一定小心。」又道,「寒芳既然向著姑娘,要不要讓她一起?多個人多雙眼睛,她比奴婢伶俐多了。」

  如瑾微微揚眉,冷了臉色:「暫且不用。她一定還有沒跟我說完的話,否則光靠捕風捉影的一個梳子、一個白礬,她怎敢下這樣的賭。她既然留了心眼,我們就不能完全相信她。」

  碧桃微怒:「這小蹄子鬼心腸真多,就得姑娘治她!」

  如瑾呸了一口:「你難道是說我比她還鬼?」

  「不是不是!」碧桃紅了臉拼命擺手,如瑾笑起來,「好了,坐下吧,正好有了凌先生傳信,我們且一起籌謀。」

  *     *     *     *     *

  「貴小姐脈象雖虛些,但並無大礙,這兩日注意飲食有度,好好休息,很快就能好了。」

  曉妝院藍如琦的房間,花白鬍子的老大夫隔著簾帷請了脈,起身收了醫匣子。

  陪同的婆子朝大夫道了謝,就要引著人到堂屋去開藥方子,不料大夫摸摸鬍子道:「方子其實也不必開了,只以溫養為要,是藥三分毒,輕易還是不吃為好。」

  屋角設著四連扇新桃吐蕊楊木屏風,鏤空雕紋下湘裙一動,細細的女人聲音傳出來。

  「先生怎可不開方就走,我家姑娘病得這樣嚴重,先生診脈卻飛快,也不說什麼病,方子都不開,未免太不上心了點。」

  大夫一愣,因入貴門內宅諸多不便,他一進屋就低頭垂首的目不斜視,沒想到屏風後還躲著人。不出聲也就罷了,一開口就質疑他的醫道,年紀不小的老大夫頓時來了脾氣。

  「老夫行醫一生,於脈象上頗有心得,說不用開方那就是不用開方,若是不信老夫,何必請老夫進來!」

  說罷拎起醫藥箱子,冷哼一聲拂袖而去,急得婆子連忙在前帶路,生怕他不認路闖錯了地方。

  「這……這……我不過才說一句,怎麼如此無禮,哪裡請來的大夫……」屏風後轉出面目漲紅的董姨娘,眼見屋裡還站著丫鬟婆子們,頓時覺得顏面盡失。

  有婆子答言:「姨娘說話忒急了些,難怪大夫生氣,再說也不只他一人這樣,幾日來請進的先生不是說四姑娘沒病,就是開些不痛不癢的方子,想必姑娘沒大礙的,姨娘也不用著急。」

  這是南山居過來的人,對底下姨娘說話自然用不著客氣,何況董姨娘又是平日被人笑話慣了的,因此婆子不甚在意,說了幾句就帶人回去跟老太太覆命了。

  屋裡只剩下藍如琦和董姨娘的近身僕婢,董姨娘氣得胸脯起伏:「誰都看我們不順眼,誰都欺負姑娘不是太太生的,連外頭的平頭大夫都給臉色,不肯上心看病……」

  石竹掀開床簾子讓藍如琦透氣,低聲勸道:「姨娘別氣了,伺候姑娘吃飯要緊,總這麼吃不下喝不下的,好人也要頭暈乏力,對身子不好。」

  董姨娘柳眉一蹙,就含了一包眼淚:「連你也說姑娘是不吃飯才頭暈?沒見姑娘臉色黃黃的麼,怎麼盡胳膊肘朝外拐,跟人家一個心思說話。」

  「奴婢不是……」石竹待要解釋,看見董姨娘委屈氣憤的固執樣子,知道此時多說無益,歎口氣嚥了下面的話,叫薔兒過來搭手將藍如琦扶了起來,勸她吃飯。

  藍如琦神色懨懨的靠在床頭,就著石竹的手吃了兩口就不肯再吃,只說頭暈難受,復又翻身躺下。董姨娘見此情景,坐在一邊垂淚:「都是不拿咱們當回事的,面上連番請了好幾個大夫進來,其實都是敷衍,也不知哪裡找來的野大夫,一個個都不會看病。會芝堂好好的蔣先生卻請不來,往日你三姐看病可都是專請他,就算他沒空也有徒弟來。誰知如今換了是你,連他徒弟都不屑登門,只欺負你是庶出罷了。」

  藍如琦本來靜靜躺著任憑董姨娘絮叨,聽到會芝堂,被子下的手緊緊抓住了被芯軟錦,啞著聲音道:「姨娘說這些有什麼用,難道你抱怨幾句,人家就肯來麼。」

  董姨娘沒注意到女兒話裡的怨氣,擦擦眼淚歎口氣,「是沒用,我說什麼做什麼都沒用。這麼些年了,若不是你弟弟……如今也只能盼著他快點長大了。」說著眼睛不經意掃過石竹。

  石竹尷尬垂了眼簾:「姨娘讓姑娘好好睡一會吧,頭暈著,別引姑娘多說話了,咱們回去可好?」

  董姨娘驟然站起來,「回去頂什麼用?姑娘還難受呢,少不得我再去求太太派人請大夫。」說著一陣風似的走出了曉妝院。

  石竹勸又不好勸,趕忙追在後頭跟著,一路急匆匆的小跑,頗不體面,只覺路遇的婆子丫鬟都在看她笑話。漲著臉跑著,誰知快到幽玉院門口時董姨娘卻突然停了下來。

  「怎麼這樣多的花?」

  幽玉院不遠處石徑兩邊,燦爛奪目開著高高矮矮的時令鮮花,日頭底下流光溢彩地晃著人的眼,連急急火火的董姨娘都被吸引了。

  石竹知道緣故,喘勻了氣解釋道:「是植造房新移栽過來的,聽說名品很名貴,到底比往日那些好看許多。」

  「植造房……」董姨娘看看不遠處幽玉院的粉牆月亮門,微微蹙眉,「要不是太太接管了植造房,恐怕還沒有這些。到底是正室太太,咱們比不得。」

  石竹見一句無心話又勾出了董姨娘的自傷自憐,連忙住了口。董姨娘在花前呆立了一會,轉身向前進了幽玉院。

  不料秦氏正在午歇,有飛雲出來問是什麼事,聽說要請大夫,就自主打發人去東府要腰牌安排,讓董姨娘回去等著便是。

  董姨娘笑著謝過,轉回頭時卻立時拉下了臉,一路悶悶地回了曉妝院。「到底不拿我們當回事,只遣個丫頭打發我。」

  *     *     *     *     *

  這一日晨起眾人在南山居請安,秦氏和如瑾到的晚,進屋時張氏已經帶著兒女們早到了,團團圍坐在藍老太太身邊湊趣說笑,加上眾人帶著的婢女,滿滿擠了一屋子人。

  自從二老爺藍泯回家上演過子孫滿堂的其樂融融之後,大約是張氏覺得此法奏效,每天請安都帶齊了兒女,連段姨娘所出的六姑娘藍如瑤都日日不落場,再也不被張氏說是體弱不敢出門,常讓乳母抱著在老太太跟前依依呀呀地說話。

  藍老太太年紀大了,倒也喜歡小孩子在跟前熱鬧,藍如瑤又生得玉雪可愛,老太太每日見了就合不攏嘴。秦氏進門的時候,她正親自餵小姑娘吃糕餅。

  秦氏給婆婆請了安,到旁邊椅子上安靜坐了,這邊如瑾跟張氏等人見禮。寒暄之後看看屋中,恰好只剩下羅漢床邊一把椅子還空著,只是旁邊正好是藍如璇。

  「大姐姐。」如瑾走過去挨著她坐下,點頭招呼。

  藍如璇臉上略略施了薄粉,氣色不錯,兩滴玉粉色月圓墜子晃在耳邊,微微偏頭,就是一道瑩潤流光。

  紅唇上揚,她衝如瑾溫柔一笑:「三妹妹,許久沒在我身邊坐了,倒讓人誤會你我疏遠。」

  如瑾亦是微笑:「那是旁人不知我們情誼深厚,胡亂揣測罷了。」

  「正是。」藍如璇輕輕扶穩頭上魚戲蓮葉垂珠流蘇,眼波柔麗,「骨肉至親,怎會疏遠呢。」

  藍老太太將手中最後一塊豆沙糕餵進小孫女嘴裡,拿過溫熱帕子擦了擦手,側頭朝這邊笑道:「你們聊得熱鬧。」

  藍如璇彎唇一笑,如瑾垂眸不語。

  眾人又親親熱熱說了一會話,東間擺上了飯,藍老太太心情好,讓把各房的份例都送到這裡來,留下眾人一起吃早飯。自然沒有人不應承,全都湊趣。秦氏也含了笑上前,與張氏一左一右攙著婆婆走下羅漢床。

  如瑾盈盈從座上起身,碧水流光馬面裙輕擺,蔥香底繡鞋在裙邊下若隱若現,款款跟在母親身後。

  「咦,那是什麼?好看,我要!」

  才走了幾步,身後傳來小姑娘藍如瑤稚嫩的嗓音,引得眾人紛紛回頭,只見藍如瑤被乳母抱在懷裡,正眨動烏溜溜大眼睛盯著地面。

  順著她目光看去,牆邊圈椅下一張杏粉色的桃花素箋正靜靜躺臥,還綴著玫紅絲線編織而成的如意同心結,在青黑色方磚地上顯得十分惹眼。

  正是如瑾方才坐過的椅子,藍如璇離得最近,見狀彎腰拾起來,拿在手裡略帶詫異地看。

  「葛籐蜒長,三秋三月。」藍如璇低聲念出來,原來那上頭還有字。翻轉了背面來看,「慎……之?」

  秦氏和孫媽媽率先變了臉色。「什麼?」秦氏上前奪過素箋。

  藍如璇手中空空,卻依然保持著執箋的姿態,玉指纖長,滿面疑惑轉向如瑾:「三妹妹,可是你的麼?落在你坐過的椅子底下。」

  「是三姐姐身上掉下來的。」小六藍如瑤脆生生的童音。

  「胡說!」秦氏將素箋收在袖中,面色微紅,勉強朝眾人笑道,「不過是小孩子玩意兒,大家吃飯去吧。」

  藍老太太笑容淡淡,目光落在秦氏藏箋的袖口上,似是正在仔細欣賞那上頭流暢的繡紋。

  張氏與藍如璇對視一眼,上前兩步扶了秦氏手臂,親熱笑道:「什麼小孩子玩意兒,還寫著詩,我剛才卻是沒聽清。嫂子倒是拿出來瞧瞧,怪好看的顏色,結子打得也精致,我看看是什麼手法打出來的,也好學學。」

  如瑾臉色明暗變換,緊緊盯著張氏母女二人。「嬸娘糾纏這不值一提的東西作什麼,別讓老太太久等,一會飯菜都涼了。」

  「不值一提?」張氏端詳如瑾臉色,愣了一下,隨即立刻露出恍然神情,趕緊回去扶了老太太,口中只道,「確是不值一提,大家快去吃飯。」

  老太太笑著,眼角卻不見一絲笑紋,緩緩轉過身,任由張氏扶著她出門。後頭秦氏趕緊拉住如瑾跟上,藍如璇墜在後頭上下打量如瑾背影,揚起臉,笑容越來越深。

  卻聽張氏十歲的小兒子,藍府二少爺藍理杵在一旁皺眉自語:「……葛籐,三秋?啊!想起來了,是出自詩經的采葛吧。『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先生說這是豔詩,不讓我們私下亂讀呢。三姐姐你怎麼會……」

  「住口!」張氏厲聲打斷兒子的念叨,「既然知道不是好詩還往出念,小心告訴學裡讓先生打你!」說罷又連忙跟婆婆解釋,「您別聽他的,整日讀書都讀傻了,不知道輕重一味渾說。」

  如瑾微微冷笑。真是巧了,一家子全都上陣。

  「二弟很是長進,連詩經都開始學了麼?看來外頭的先生是比以前家中請的強些。」如瑾淡淡說了一句,藍理聞言咧嘴一笑,很開心的樣子。

  張氏就道:「強不強我也不懂,只是覺著孩子總在外頭學裡住著,沒娘親在跟前知冷知熱,十分心疼,只盼著他能出息吧,也不枉受這些苦。」

  藍理是當年老侯爺在時做主送出去念書的,在鄉下一位名儒的私塾裡,每月只回來一兩趟,是想讓他日後走科舉的路子。張氏對此一直頗有微詞,有機會就會說上兩句。

  然而此時這種情況提起,卻未免有刻意轉換話題之嫌了。

  藍老太太對張氏太過做作的掩飾只做不知,帶著眾人進東廳落座,一言不發舉箸吃飯。飯前出了這個風波,眾人心中各有思量,一頓飯吃得十分沉悶。須臾飯畢,丫鬟們端了漱盅巾帕伺候過了,藍老太太面無表情地起身回了西間。

  「如瑾和她娘留下,其他人都散了吧。」

  淡淡的一句吩咐,眾人臉色各異,張氏和藍如璇齊齊看向如瑾母女。

  如瑾肅了面容,狠狠瞪了兩人一眼,扶著秦氏手臂跟在祖母身後。張氏藍如璇嘴角都有掩飾不住的笑意,自帶了丫鬟婆子們浩浩蕩蕩回去東府。

  到了東府正房,一進屋子,張氏就讓乳母各自帶了藍如瑤和藍理回房,忙忙拽起藍如璇走進內室。遣退了丫鬟們,張氏臉上的笑再也藏不住,越來越大,終於有了撥雲見日的喜悅。

  「璇兒,這才叫善惡到頭終有報!她們竟然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看見三丫頭瞪我,她瞪得越狠,我心裡就越高興。你沒見我幫她掩飾的時候你祖母那臉色,嘖嘖!」

  藍如璇亦是歡喜鼓舞,但高興之餘還不忘叫了林媽媽共同相商,「這事雖是稱心,我卻覺得還不算踏實……」

  *     *     *     *     *

  連續幾日,頗多晴朗的初夏天氣終於轉了陰霾,且一陰就是許多天。夜裡還會有風襲入,隔了屏風也擋不住,只好將窗子合得只剩一道縫,卻又覺得有些悶。碧桃值夜睡在窗下長榻,夜半醒來發現身上出了一層的汗,側耳細聽如瑾那邊的動靜,似亦是翻來覆去睡得很不安穩。

  碧桃起身悄悄點了燈,轉過屏風一看,如瑾一頭一臉的汗,忙在尚且溫熱的壺中取了水,沾濕帕子幫她輕輕擦拭。

  如瑾卻是醒了,張眼看見碧桃在側,自己接了帕子擦著,「太熱了,將窗子開大些透透氣。」

  碧桃應聲過去,將窗子推開了一些,仰頭看看外頭夜空。「還是陰天,連顆星星都沒有。」說著走到床邊接了沾滿汗水的帕子,又在盆裡投了投,擰乾了遞給如瑾,「要說這天也是怪了,大概是布雲的仙人知道姑娘被禁足不開心,所以弄出陰天來陪著姑娘。」

  如瑾將帕子甩到她懷裡:「怕是東府也這麼想,正高興呢。」

  猛然一股大風吹進來,隔著紗罩也將燭火吹得亂晃,碧桃顧不得接話,連忙跑過去關窗子,將要關上時眼角餘光卻閃過一道紅光,她驚了一跳,詫異定睛看過去。

  「大半夜的,怎麼那邊亮堂堂一片……哎呀不好,姑娘,好像是走水了!」

  外頭上夜的婆子也已看見了,揉著眼睛看了半天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立時驚慌起來,幸虧還沒忘了壓低嗓子不驚動主子:「走水了,園子裡走水了!都起來看好姑娘,能幫手的出去幫忙!」

  碧桃聽了婆子的話才想起自己太莽撞,連忙過去安撫如瑾,如瑾卻已經披衣起來了。

  「哪邊走水?」

  說著已經走到了窗前。推開窗子朝火光方向望去,夜裡卻不好分清遠近,只見南邊亮堂堂一片,外頭園子裡漸漸嘈雜起來。

  「那方向連著南山居,也不知到底是哪裡。」如瑾凝眉,轉頭吩咐碧桃,「打發幾個妥當的婆子過去看看,看清了派一個回來傳信,一個去南山居探望祖母,一個去幽玉院看母親,其餘都留在那邊幫手。」

  碧桃趕忙應聲而去,如瑾又叫住她囑咐:「讓她們小心些,別傷了自己。」

  「嗯,奴婢知道。」

  碧桃開了裡外房門,到後院將所有人都叫了起來,挑出幾個人去前頭查看,又安排大家在院子裡外三三兩兩的值守,以防火藉風勢蔓延過來。

  陰沉的天空黑漆漆的,仰頭只能看見灰褐色的雲層。風一陣緊似一陣,越來越大,這樣的天氣裡,滅火更加有了難度。

  如瑾站在窗邊看著亮得晃眼的火光,眉頭越蹙越緊。青蘋進屋柔聲安慰:「姑娘別著急,太太打發人過來了,她那裡沒事,讓您安心。」拿了一件長衣裹到如瑾身上,又說,「姑娘別在窗邊站著,剛睡起來,小心受風。您看這風越來越緊,快要下雨的樣子,想必火勢很快就能滅了。」

  如瑾退到妝台邊躲開風口,依然目不轉睛看著火光,「這樣的風刮了幾天了,卻也沒下起雨來,不知今夜是否能行。」

  青蘋道:「府裡僕婢眾多,就算著火也輕易傷不到人的,姑娘寬心吧。」

  如瑾道:「我擔心的倒不是火勢,而是這火為何能燒起來。」

  青蘋神色一凜:「姑娘覺得……難道是有人故意?」

  「燒在這個時候,由不得我不多想。」如瑾緩緩坐在了椅上,輕輕叩擊妝台,「母親接管植造房不久,我被禁足,再走了水……」

  這個夜晚似乎十分漫長。

  本已是進了夏日,日長晝短,黑夜降臨不久就會過去的。然而因為走了水,滅火的、等著滅火的,藍府上上下下都有些膽顫心驚,只覺得火勢下去的時間太長了些。

  開始發現走水的時候是丑時,等所有火光都消散成了黑煙,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

  依舊是個陰天,日頭蒙在雲後不出來,累了大半夜的僕婢們三三兩兩歇坐在火場旁邊喘氣,盛水的盆盆罐罐散落一地,也沒人有力氣收拾,個個都是一臉一身的黑灰。

  藍老太太被丫鬟攙著,慢慢走到火場跟前。

  「老太太!」眼尖的婆子看見,連忙爬起來跪在地上磕頭,顧不得再休息。在場眾人全都驚起,一個個忙不迭的行禮告罪,說些「已經盡力」之類的話,生怕主子怪罪她們救火不力。

  卻也不是她們過度惶恐,原是因為那一所好端端的小巧賞春廳已經被大火夷為了平地。

  那是距離南山居不遠的一處三間相連的精致房舍,建在一片花海之中,是當年老侯爺在的時候存放書籍和閒時歇息的處所。如今雖然搬空了,裡面不存東西也不住人,但因為藍老太太看重的緣故,也是府裡極重要的地方。

  一夜之間,片瓦俱無。

  藍老太太顫巍巍走在廢墟之中,不顧丫鬟們連聲哀求,一口氣走完了整個火場。

  「老侯爺,妾身……對不起您……」藍老太太停了腳步,看著滿目瘡痍,靜靜站了一會,眼淚如斷線的珠子。

  所有人都跪了下來,跪在黑漆漆的地上俯首哀求。

  秦氏帶人匆匆趕到,一見這種場面,連忙也上前跪在了婆婆跟前:「您別傷心,小心身子!您這樣讓老侯爺在天上也不能安心啊!」

  藍老太太雙手顫抖,彎腰拾起了一片碎瓷,直接用袖子抹去了上面沾染的泥土煙灰,露出裡頭精巧的彩繪。

  「這樣好的東西,經了這麼大火也沒失了顏色,是老侯爺當年親眼看著工匠們鑲嵌在簷下,一幅一幅的瓷畫,那都是畫的史上典故,你們知道什麼。」

  「還有這個。」老太太又撿起一塊碎磚,「這磚一看花紋就是影壁上的,我記得那是梅蘭竹菊四君子的花樣。」

  *     *     *     *     *

  她在這裡對著廢墟思舊,消息傳到東府,張氏愣過之後驟然笑了。

  「呵!才接管幾天植造就鬧出這麼大的事來。好端端的燒哪裡不好,偏偏燒了賞春廳,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說罷,匆忙穿戴整齊奔向火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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